东宫,纪玚匆匆迈进大殿,“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恍若未闻,还细嚼慢咽着面前的糕点,吃得甚是优雅,及至浅浅喝了口茶后,这才缓缓抬头,望着殿内正躬身行礼的纪玚道:“太子玩得可还尽兴?”
纪玚心中梗住,实话实说‘不尽兴’吧,太后这关他过不去,可要是说‘尽兴’,岂不显得他堂堂太子不务正业,纨绔一般只知吃喝玩乐?
憋了许久,他才不得不道:“皇祖母,孙儿知错。”反正不管怎么说,先认错总行了吧?
可谁曾想太后二话不说相问,“错哪里了?”
这可怎么说?
他滋滋呜呜说不出什么囫囵话,太后却没空再听下去,挥了挥手道:“罢了,本宫今儿来,也是寻得了不错的宝贝,想着送给太子用用。”
惠嬷嬷早就候在了一旁,当即将桌上那红布掀起来,露出底下的庐山真面目。
“回太子殿下,此物乃是扬州进贡的螺钿漆器,只此一份。”
纪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但身为太子,他尤为喜欢‘只此一份’这样的独特,当即难掩喜色的拱手道谢,“多谢皇祖母。”
太后见他如此,眼角忍不住抽了抽,顿觉无趣起来,便寻了由头正要离开,坐在轿辇上时,她意味深长的道:“太子乃国之储君,更兼传嗣之重任,万不可懈怠了去。”
“是,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
纪玚送走了太后,回到殿内时,身后的子书辛先一步上前,走向那桌旁,抬手间广袖倏然滑落,露出纤长的手腕,他的手已然落去漆器上。
“先生可看出些什么?”纪玚探身问道。
漆器上的纹样稍显繁琐,子书辛还是少不得转动了周圈这才辨认出来完样,顿时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再度起身后他轻咳着道:“回殿下,上面乃是婴孩在攀树折花戏耍玩乐图,属婴戏纹。”
这下就连纪玚都维持不住神色,婴戏纹带着多子多福的祈愿,而太后偏偏选了此物送来,加之临走时说的传嗣之话,这显然是有催促之意。
果然不愧是皇祖母,如此的一语双关。
这漆器自是独一无二,催促成婚生子更是只此一份,毕竟祁王人还在秭归城呢,皇祖母就是有心也无力。
纪玚有些泄气,“孤哪里是不愿意成婚,太子妃之位干系重大,若是处理不好便是使得人心偏颇,孤这是慎重。”
子书辛煞有其事点头,“殿下说的是,不过太后娘娘也特地询问了殿下身边红袖添香的事。”
原本就因迟迟未曾定下亲事,却忍不住男儿本色的太子,自然也同大多数男子一样,少不得有那么几个可心人,可让长辈知晓总觉得不大自在。
他转身望着墙上的挂画,心思却在子书辛这边,“那,皇祖母都知道了么?”
身后无人回应,只有沉默。
很好,纪玚暗自咬牙,愤愤道:“等着吧,等祁王回来选秀重开,孤定要妃妾成群,到时候生他十个八个的,丁让皇祖母喜笑颜开去。”
听到这话的子书辛微微欠身,“清玄便先行恭祝殿下。”
那垂下的双眸里,是隐隐的不安,太后娘娘此行不大寻常,看似为着太子子嗣而来,却又想着法儿的试探他,想到先前安排的身世,他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由用劲起来。
而已经出了东宫,穿行御花园的太后临时起意,下了轿辇散着心,惠嬷嬷体贴地陪同着,免不了说些体己话。
“查得如何?”
“回娘娘,人已经到了湖心亭,就等着复命呢。”
太后颔首,随即主仆抬脚朝着湖心亭而去,自先前太后自桥上差点落水,此处就鲜有人经过,眼下派人镇守者,必不会走漏风声。
湖心亭里,侍卫毕恭毕敬将打探到的一切回禀太后。
惠嬷嬷也在一旁留意着,太后让人去查得便是子书辛,眼下见侍卫所说与子书辛自述并无区别,惠嬷嬷暗暗松了口气,如此便表明那子书先生倒是个老实的。
然太后挥了挥手,示意惠嬷嬷带人下去,很快内侍打扮的侍卫混入宫人中,消失不见了去。
坐在栏杆上的太后面色却仍未和缓,惠嬷嬷上前正要开口,听得太后道:“继续安排人留意着松山脚下的村落,尤其是看看近些时日会不会有其他外人去打探消息,尤其是东宫的人。”
领命的惠嬷嬷记下这事,却还是有些疑惑,“娘娘怀疑那个子书辛?”
太后神色不变,“说不上来,本宫只是觉得太过巧合,也太过天衣无缝,什么少时相遇并救命之恩,长大后又久别重逢,一个学识不凡,一个又慧眼识才,听起来太像佳话。”
“况但凡能做谋士者,必是渴望仕途和青史留名的,或多或少因着阻碍重重难以顺当,只得委婉行事,做个不显山不漏水的门客。”
“可子书辛竟然挡得住诱惑,一心只愿跟在太子身边,还有那人的仪表风姿……”
太后一生识人无数,心底升起些古怪劲,却又说不上来,她索性扭头看着湖水,“惠心,你看下面,子书辛此子就像这水,瞧着平静无波,实则就是天雷劈下,却也难伤分毫。”
“这样的人,若是真心实意,自是太子福气。”
她没说完的话,惠嬷嬷也猜得到,只是初初见面,她也不好躲过揣测,“娘娘先前殿中还盘算着成人之美呢,怎得眼下就这般忧思?”
“咱们不妨把事情往好处想,这个子书先生却也名副其实,既然众口交赞,不妨就让他想法子让县主重生情根去,正好还能探探他的本事。”
她这么灵机一动,太后娘娘都回过头来,兴致勃勃地点头,“你说得不错,或许是本宫多虑了,可阿昙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见太后终于想开了去,惠嬷嬷也松了口气。
清风徐来,水波轻漾,心中涟漪也慢慢消停下来。
昙鸾院里,沈轻韫伸了个懒腰,看着字迹干涸的折子,心满意足地吩咐青黛,“仔细收起来,明儿个入宫带着。”
青黛脆声声应下,上前正要折起来内页时,外头似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门口。
掀帘而进的蝉衣来不及喘气,绕过珠帘屏风便急道:“县主,前厅有客至,老爷传话请县主移步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