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都在盼望着端午的到来,不过很快前方就传来了一个噩耗,说是日军开始部署了102号作战方案,实施对重庆的第三次战略轰炸,这一轮轰炸日军除了动用在华的飞行一团、第三团第六○战斗队外,还专门征调了驻东北重型轰炸大队以及驻太平洋的航空部队全部投入轰炸行动。
日本人是铁了心要把重庆这座城市炸成无人区,逼迫中国投降。
一连几天,敌机都盘旋在重庆上空,对重庆的朝天门、雷公嘴、白象街,南岸的弹子石、海棠溪,江北的江北嘴等区域进行了集中轰炸,火焰再次升腾在城市上方,在这轮的火灾救援中又有2名消防员和4名义勇消防员英勇牺牲。
在后续的几天,日本又加大了对沿江流域的轰炸,临江码头、千厮码头、东水大码头、望龙门码头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轰炸,不少轮船都被炸毁,十几名船工横死在江中。
死亡的恐怖再一次笼罩在重庆上空,短时间内江边是不敢去了,但是这些选手却没有一个就此放弃,大家不能入水训练,就在防空洞里练习划船,深邃的大隧道成了各龙舟队争夺的地盘。
大家把龙舟抬到防空洞里进行练习,黑暗中大家看不清前后左右,正好能够专心致志地听着鼓点进行划船,只是时间一久难免有些缺氧,不少运动员还发生了晕厥。
为此,消防队的人还联名写信抗议大隧道防空洞内设置过于简陋,缺乏照明设备,也没有鼓风机换气,一旦涌入过多的人员,很容易发生窒息事件,但是这些信函投递出去都是石沉大海,根本没人回复,原本说是五月份就要安好的换气设备也迟迟没有音讯。
不过李川更担心的是这样高强度的轰炸下,龙舟赛还能不能顺利举行,毕竟他也记不清那些轰炸的具体时间和频次,不知道这轮轰炸具体持续到什么时候。
“如果一直楞个炸下去,龙舟赛怕是要水了哟。”林子成望着防空洞外呼啸而过的飞机,忧心忡忡道。
“麻卖皮,一天有半天时间都是在躲飞机,这样下去还搞个锤子!”张大顺照例是骂骂咧咧。
“还是下雨天好,落点雨,日本人就不得来了。”郑江峰慢条斯理地说道,“就是老下雨,到处霉起霉起的,有点点不安逸。”
“嗨,知识分子,你听说你还会预测也?你晓得日本人啥子时候走哟?”林子成突然问李川。
“我啥时候会预测了?”李川一脸心虚。
“小李子会啥子预测?”郑江峰随口问道。
“那天我听张鸿生说的,说这小子还会分析局势也?怕啥子嘛,反正现在也没啥子事,就随便说起耍撒!”林子成一脸兴趣道。
“我真的不晓得。”李川赶忙摇头。
“说嘛说嘛,我们都听听看。”郑江峰明显很感兴趣。
“我都是看报纸有记载,好像日本人的轰炸都不会太长,最多7、8天的样子,这个都是有专门记录的嘛。”李川解释道。
“看不出你还喜欢看报纸?好像我们队里爱看报纸的人不多呀。”郑江峰又问。
“人家是读书人,能跟我们一样吗?”林子成说完突然又愁眉苦脸起来,“都有好几天了,轰炸也该消停了哟?”
“天天炸,天天炸,麻卖皮,老子下个月辞职回老家种地算球了,这一天天在城里头担心受怕的,还不如回乡下生活安逸。”张大顺说道。
“那你不要张小琴了?”林子成问。
“对啊,我走了,小琴啷个办?”张大顺犹豫起来。
“你还真是癞疙宝想吃天鹅肉,人家张小琴看不看得上你还是另外一回事。”陈宝光打击他。
“别个小琴都送我香囊了,说明对我有意思撒。”张大顺拿出香囊很珍惜地说道。
“你想多了,她就是客气一哈。”陈宝光嫌弃道,“一看都是朝天门买的,不值钱的东西。”
张大顺气急了还要吵,郑江峰却皱眉道,“我听说这次日本人是专门下了死命令,不把重庆炸得个底朝天怕是不会收手,我看短时间内这轰炸是停不了的。”
“前几天四队又死了两名消防员,之惨!一根完整的手杆脚杆都找不到,太可怜了!”陈宝光也摇头说道。
“嗨哟,这也太嘿人了哟!”林子成有点害怕,“我现在一天天都是担心我屋头的婆娘和娃儿,一天天都是在跑防空洞,大人还好,主要是娃儿还小,怕娃儿遭不住。”
“主要我们勒边的防空洞条件确实太撇了,里头黑黢黢的啥子都没得,我看政府机关那些防空洞修得之好,跟宾馆一样,还铺了地板,安了柜子座椅,跟我们这里差距太大了,勒个样子躲下去,说不定哪天憋死人都有可能!”
“不是有可能,是已经憋死了好多个了!你忘了去年都憋死了几十个!”张大顺口无遮拦道,“林队长,交代好你家婆娘,注意到点,别哪天憋死在里头了!”
“你少给老子乌鸦嘴!一天天嘴巴比张鸿生还臭!”林子成骂归骂,心头还是虚,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刚出生不满周岁的儿子,这么小的娃儿,确实经不起这种折腾,“不得行,改天我还是得再给政府写个信,要他们早点把防空洞改造改造,这样下去要不得。”
“莫写了,有个锤子用,别个单位写的建议信都快堆满市政府了也没得人管,你老林算啥子大官嘛?”张大顺说道,“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都楞个!”
“那我们还练不练哦?勒次轰炸怕短时间内停不了。”陈宝光问道。
“你们讲个串串!有时间摆龙门阵,不好好训练?!别个吴市长说了,不管啷个样,就算把重庆炸个底朝天,比赛一定要举行!”张鸿生走了进来,先给了张大顺一脑瓜子,而后信誓旦旦地说道,“就你一天天屁话最多,老子再说一遍,我们莫管冷个多,都给老子好好训练,说不定过几天日本鬼子就不来了。”
张鸿生黑着一张脸,其他人也有点怕,就连林子成都摆了摆手说道,“不说了,不说了,大家训练训练,都好好练起来!”
一连几天,都是猛烈的轰炸,局势确实不容乐观,大家天天都在躲防空洞,家也不能回,门也不敢出。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比赛搞不成了的时候,好像老天开眼了一般,重庆迎来了又一轮雨季,阴沉沉的乌云再度飘到了这座城市上空,像是盖上了一层保护罩,因为雨雾的到来,日机也终于是暂缓了轰炸行动。
只是这一轮雨季不同以往的绵绵细雨,而是夏季的暴风雨,真是风大雨大,声势震天。嘉陵江上风急浪高,黄沙翻涌,看起来吓人得很,一时间也没人敢下船,更没人敢游泳横渡。
一群人抬着龙舟在江边望着风浪兴叹起来,这还真是祸不单行,刚走了轰炸,又来了暴风雨,总之就是不让他们下水划船。
到了端午节这天,所有人都期盼能有个好天气,哪怕是半天也好,让重庆人把这个心心念念许久的水上运动会照常举行了。
可惜重庆城的上空依旧是阴雨密布,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
厚厚的云层绵延在山城之上,最低处几乎要压在了南山的山尖上,看这样子,下午又会是一场狂风暴雨。
这样的天气按理来说是不适合举办水上运动会的,但是市民的热情实在是太高涨了,队员们也是强烈要求比赛,上午主办方还是趁着雨不大,勉强举行了横渡长江、水上救护和跳水几个项目,只是比赛的效果都不甚理想,只能说是堪堪完成比赛,没有出现伤亡事故。
到了中午时分,这天气开始变得更加恶劣起来,风越来越大,雨越来越急,空中雨点噼里啪啦,好像是万箭乱射,水面上风掀动着波涛,又如群魔乱舞,再一会还有电闪雷鸣,隆隆震天,这鬼天气,十几米外基本上啥也看不清,这样的天气,别说比赛了,正常人都不敢外出。
但是令人诧异的是,嘉陵江的水域两侧还是挤满了围观的市民,人数尤甚上午,几乎全城的人都跑过来观看,有的打着伞,有的披着蓑衣斗笠,还有的干脆光着膀子,人挨着人挤在大树、蓬蓬等遮雨处等着压轴的龙舟比赛开始。
人们像欢度节日一样兴奋,各参赛队更是早早地就扛着龙舟在码头边等着,所有人的眼里都充满了渴望和期盼。
原本准备取消比赛的主办方受到市民的感染也再次更改决定,只要风雨稍微一停,就立即举行龙舟赛。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着,对于龙舟赛而言,他们不怕下雨,就怕刮风,风吹浪急,龙舟很难保持平衡,这种情况勉强入江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必须等风停。
到了下午2点多的时候,风终于小了一些,只是雨还是很大,各参赛队按捺不住,争先呼吁,要求正常开展比赛!
只是主办方还是有些犹豫,毕竟事关安全大事,容不得马虎,再重要的比赛也不能拿运动员的性命开玩笑。
最后是吴国桢市长作了决定,照常举行本次水上运动会的最后一个项目,龙舟赛!
嘉陵江两岸驻足围观的群众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掌声,重庆市最盛大的龙舟赛终于要开始了!
龙舟比赛的地点设在朝天门水域,因为千厮门码头被炸毁了,起点临时改在了临江码头,终点依旧是朝天门,距离大概是两公里多。
上百条形状各异的龙舟开始下水,而后按照抽签好的顺序在水域里依次排列,场面极为壮观。
因为赛前的大力宣传,加上传言有宋美龄女士和吴国桢市长出席,今年的参赛队伍远胜以往,第一次突破100支,有些单位找不到龙舟,就用普通渔船、板船、篷船替代,他们在渔船和篷船上插上龙角和彩旗,画上鱼鳞和水波,打扮的花枝招展地来参与这一盛况。
参赛前,主办方用一条条的绳索将所有的船只暂时固定在江面上,不过由于参赛的船只太多,每条船之间的间距也是非常有限,几乎是达到了互相紧挨的地步,有些船只上划手的的桨甚至都会打到邻近划手的桨。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丝毫不影响参赛选手的兴致。
正如赛前的传言一样,宋美龄女士和重庆市市长吴国桢真的亲自出席并组织了龙舟赛,这让原本只属于民间组织的活动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在临江码头上,吴国桢市长面朝嘉陵江,头顶着瓢泼大雨,掷地有声地表示,“一定要让敌人知道,我们重庆人民是打不垮的、炸不倒的!我们不但没有被吓倒,反而还可以生活得很好!”
远处,白墙灰瓦下,“愈炸愈强”四个大字遥相呼应,似乎都在宣泄着重庆人民对于这场持久战的信心。
一江两岸,风雨飘摇之中,数万名群众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他们既是对这场即将开赛的龙舟赛的期盼,也是对坚守家园、击退敌寇的期盼。他们能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驻守家园、建设家园,那么就能在更艰苦的环境中击退敌人,夺回属于他们的生存空间。毕竟,这是一座只属于他们的城市,任何敌人、任何困难都无法从他们手里夺走一丝一毫。
消防队的龙舟队员都统一换上了火红色的背心和黑色的短裤,每个人的船桨都上了一道红色的新漆,看起来威风凛凛,很有气势,即便是在数量如此繁多的龙舟队里,也显得十分醒目。
下午3点钟,吴市长一声令下,裁判敲响了锣鼓,龙舟赛正式开始,所有的龙舟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密集的锣鼓声在江面上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