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穿蓝色长衫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国泰大戏院遇到的孔二小姐，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据说孔二小姐那天吃了亏，是大为光火，第二天就派人全城稽查李川，只是一来因为名字有误，二来李川有所防备，查遍了全市的消防队，楞是没找到李川，这才幸运地才躲过一劫。
但不曾想，今日竟然在这轮渡上再次碰到了孔二小姐……
李川暗叫不好，急忙把头埋得更低了。
“幺儿，你啷个了，不舒服迈？”张鸿生不明所以，一边嗑瓜子，一边拍了拍他肩膀问道。
“没什么，我突然有些头晕，趴一会。”李川来不及解释，就随口说道。
“我怕你是晕船了哟？起来我看看也。”张鸿生去掰他的头，但是李川根本不敢抬起头。
“有楞个恼火哦，没坐好久的嘛，这就晕船了？你要晕船了，可不好走哦，一哈还有好长路要走的嘛。”张鸿生碎碎念道，紧接着他又站起来大喊道，“服务员，服务员，倒杯水，我兄弟伙晕船了。”
李川生怕张鸿生把孔二小姐给引过来，急忙拉住他，说道，“你别喊了，我没得事，真的别喊！”
“啥子没事哟，没事你把脑袋埋起做啥子？”张鸿生说话声音本来就大，这几声几乎整条船的人都听到了。
“你别喊了！一会把孔二小姐给引过来了！”李川恨不得爬起来捂住张鸿生的嘴。
此时，孔二小姐已经转过头，有些狐疑地盯着张鸿生和趴在桌子上的男人，这两人的状态在她看来非常可疑。
“孔二小姐？你啷个认识孔二小姐？你不会是得罪她了吧？”张鸿生脑子转的很快，突然想起了什么“狗日的，端午节那天晚上国泰大戏院起火了，说是一个消防员跟孔二小姐打架放得火，到现在都没找到勒个人，怕不是你吧？我说前天老是有人过来找李川，我还以为是你老乡呢。”
“你没告诉他们吧？”李川问。
“那我能说吗？我张鸿生是那种出卖兄弟伙的人嘛？”张鸿生避开了孔二小姐的目光，低着头说道，“你啷个得罪了她哟，这把怕是脱不了爪爪哟？”
“是她先欺负周小姐的。”李川说。
“她欺负周护士干啥子？”张鸿生问。
“她想非礼周小姐。”李川说。
“非礼？都是女娃的嘛，啷个非礼也？”
“她就是喜欢女孩子，就是想跟周小姐那个……”
“啥子哟？嗨呀，都是女娃嘛，摸一哈，亲一哈也没啥子的嘛，谁也不吃亏撒！”张鸿生哼哼唧唧道，“要我看还是你们两个宝气，要我在绝对惹不到她。”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她现在干嘛？没注意到我们吧？”李川着急问道。
张鸿生咳嗽了两声，低声说道，“情况可能不太妙，他们已经过来了。”
李川：“……”
两名健硕的保镖已经穿过桌子，靠近了张鸿生和李川。
“他怎么了？”汉子非常魁梧，看上去最少有一米八，说话口音明显偏北方地区。
“我弟娃他晕船了。”张鸿生强装镇定，笑嘻嘻地说道，“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
“晕船了？让他抬起头让我看看。”保镖说道。
“你是医生迈？要看一看？”张鸿生继续笑着问。
“我说让他把头抬起来！听到没有？”汉子的声音已经抬高了几度。
“不太好吧，我弟娃不太舒服，怕一会吐出来，弄脏了你们几个。”张鸿生解释说。
“我让你把头抬起来，废话怎么这么多！”汉子不耐烦道。
“这……何必楞个凶巴巴的嘛！”张鸿生也站了起来，右手已经暗暗握紧了凳子的扶手，他已经想好了，这汉子真要认出李川，想要采取什么暴力行动，自己肯定会抢先动手。毕竟对方人数众多，一个个看起来也是练家子，自己势单力薄，再不抢得先机，非得被打死不可。
张鸿生挡在了李川和汉子中间，很认真地说道，“兄弟，他真的遭不住了，要吐了，你看他这个样子，造孽得很，一会吐得到处都是对大家都不好！”
“给老子滚开！”汉子已经失去了耐心，一把将张鸿生扯开，就去抓李川的头，张鸿生也握紧了凳子，马上就要抡起来朝汉子砸过去，只是这时候，李川突然抬起头，朝保镖哇的一声，喷溅出了一大滩呕吐物。
黄绿色的污秽物向喷泉一样飞溅而出，直接喷了那两名保镖一身。
因为呕吐，李川面目狰狞，脸色也微微有些惨白。
张鸿生整个人惊呆了，这会不知道手里的凳子还要不要砸出去，片刻后，他还是决定按兵不动，顺手又把桌子上的呕吐物抹在了李川脸上，这一下李川的脸是糊成一团，根本认不出来了。
张鸿生说道，“你看你嘛，坐个豪华船还晕船，还吐了别个一身，看看有好恶心，把别个衣服都弄脏了！来，擦擦，擦一擦。”
李川本来是听张鸿生说了几道自己要晕船要吐了，以为是在暗示自己用吐这一招来躲避纠缠，所以就自己扣嗓子眼，强行吐了一次。
只是哪里想，张鸿生顺手一抹，这呕吐物糊了自己一脸，酸臭味扑鼻而来，像无数小虫子直钻五脏六腑，熏得他好生难受，李川本来就有点洁癖，哪里受得了这种折腾，这会是真的肚子里翻江倒海，恶心至极，哇地几声，又吐了一大滩。
两名保镖急忙后退了十几步，显然谁也没见过这场面，坐个轮渡，还是豪华轮渡，如此平稳的行船也能晕船成这样，实在是少见。
船舱里弥漫着一股恶心的酸臭味，两名保镖面面相觑，实在是不想再靠近李川了，就连远处的孔二小姐都捂着口鼻，皱起了眉头。
她冷冷地问道，“是那小子吗！”
两名保镖有些无助地转头看了看孔二小姐，摇头说道，“好像不是……”
“什么叫好像？”
“他，我有些认不出来。”那汉子匆匆看了一眼李川的脸，全是脏东西，触目惊心，实在不忍多看。
“孔经理，要不您亲自过来辨认下？”另一个汉子说道。
孔二小姐远远地看了一眼，立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冷哼了一声道，“不必了，真是晦气！”
服务员很快也过来了，毕竟是豪华游轮，轮渡上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服务急忙过来收拾卫生，只是在恶心感的刺激下，李川这会已经是停不下来了，又吐了几道，弄得整个餐桌、地面、沙发全是呕吐物。
服务员也懒得收拾了，远远地站着，冷眼看着李川。
好在轮船很快就靠岸了，舱门一开，孔二小姐就带着保镖迅速下了轮渡，飞一般地逃离现场。
张鸿生急忙拿桌布抹了抹李川的脸，说道，“走了，走了，那瘟神走了！也是佩服你，能吐出成这样？”
两个人刚要起身，服务员一把拦住了两人，冷冷地说道，“就这么走了？怕是要不得哟！你看看你弟娃把我们这餐桌地毯都吐成啥子样子了嘛？”
“那你想干啥子？”张鸿生不客气地问。
“干啥子？赔钱撒！勒个地毯贵得很喏！”服务员叉着腰翻起了白眼。
“赔钱？呵呵，你怕是找错人了！”张鸿生甩了下手里的桌布，用一种极为愤慨的语气说道，“我买个楞个贵的豪华轮渡，都是图坐得安逸一些撒，你看看你们开得啥子鬼船，风平浪静，开你妈的像是惊涛骇浪，我喊了半天要你们服务员端杯水过来，我弟娃不舒服，要喝水！一个个服务员跟特么的前朝公主，喊半天都喊不应，就勒种服务态度，还要老子赔钱？！老子不告你算好的了！赔老子医药费！”
“你勒个人啷个不讲道理也？”服务员显然没见过张鸿生这么蛮狠的人。
“讲道理？！讲道理就先赔老子医药费！”张鸿生风风火火，扯着李川就往门口走去，那服务员还没反应过来，张鸿生却又回头，恶狠狠道，“再说你晓得我啥子身份，孔二小姐都不敢惹我们，你好大个背景，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没点眼见力！”
说完，拖着李川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轮渡，临走前还顺手倒了一碟瓜子。
张鸿生带着李川到江边洗了把脸，又借了碗水给他喝。
这人才稍微好了一些，张鸿生一脸嫌弃地看着李川，撇着嘴巴说，“要你娃吐，也不用楞个吐撒？太嘿（吓）人了！跟喷泉成了精一样！”
李川说，“我前面是自己扣嗓子眼扣的，后面你把我吐出来的东西往我脸上一抹，我确实受不了了……”
张鸿生冷笑一声，“嗨呀！还怪我咯？要不是鸿生哥我智勇双全、急中生智，你娃遭都遭了！点都不感恩！”
李川不服气道，“要不是你大喊大叫，孔二小姐也不会发现我们……”
张鸿生毛了，“嗨！你意思还怪老子了？是谁非要去黄桷垭找吴方集的，你说你不去黄桷垭，不找吴方集是不是就没事了？再说了，哪个要你去得罪这个疯婆娘的，你要不得罪她，我们还要楞个东躲西藏的迈？”
张鸿生一连串发问，李川瞬间无力反驳，就耍赖和耍嘴皮子而言，李川自知跟张鸿生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根本没有什么还手的余地。
李川急忙求饶，“好了好了，算我错了！都怪我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张鸿生拍了怕李川身上的水渍，又好奇道，“对了，你到底是啷个跟她搞起来了？他们说你们打得有点凶哟，整个大戏院都听到楼上打得乒乒乓乓的，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有楞个凶！”
李川尴尬道，“哪里有，你听谁乱说的？”
张鸿生贱兮兮地说道，“还哪个说的？肯定有人说撒，而且还不止一个，说是跑出来的女娃衣服都破完了，大腿都露出来了！”
“怎么可能！”李川急忙否认道。
“那你自己说说也！到底是啥子情况？”张鸿生一副看戏的样子。
李川没办法，只有详细解释道，“根本没那回事，孔二小姐之前在医院见过周小姐，就有些喜欢她，那天晚上在大戏院门口正好又碰到了周小姐，就想喊她上去一起看戏，周小姐当然不同意了，孔二小姐就想强来，我看周小姐很害怕，一时间也顾不得太多，就拿起茶几上的蜡烛朝孔二小姐打了过去，这蜡烛没把人打成什么样，但是把她的衣服和屋里的沙发点着了，我们两个人趁机就跑了，后来跑到没地方可躲，就只有躲到了七星岗，再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张鸿生托着腮帮，沉吟了片刻，说道，“说到底，这疯婆娘还真是个混世魔头啊！”
李川甩了甩身上的水渍，说道，“确实不好惹，以前我还不知道，只当是历史传说，那次见了，就觉得人家说的一点没错。”
“历史传说？”
“就是那种说书人讲故事那种，以前我听人说过她的故事。”李川随口胡诌道。
“我感觉你在撒谎。”张鸿生目光如炬。
“这事有什么好撒谎的，之前我又不可能跟她有什么交集。”李川急忙转移话题道，“这里就是弹子石码头了是吧？”
“对，南岸的五个渡口之一。”
眼前就是南岸的弹子石码头了。弹子石从清末开始就是江南有名的水码头，因为弹子石是重庆的织布业中心，从这里进出的布匹棉纱原材料和成品数量很多，所以往来运输的船只也不少，在民国时期就有各类船只超过50余只，与黄葛渡、海棠溪、龙门浩、玄坛庙并称南岸的“五渡口”。
两个人伫立在江边，抬头一望，那是山城独有的景观。
层层叠叠的建筑，各色的房子依着山势堆叠，既有木棍竹篾搭建的简陋房子，也有法国水师兵营、王家大院、教堂等精致的建筑，只是因为这些年一直被日军敌机轰炸，即便是夏季，很多山头都是一块一块斑秃，绿植并不如现代的城市那样郁郁葱葱。
在现代社会里，弹子石老街已经被改造成依山而建的网红景点，仿古建筑鳞次栉比，网红餐饮遍布古街上下，一到夜间更是灯火璀璨，跟右侧的南滨路、对面的渝中半岛交相辉映，造就了两江四岸的不夜城奇观。
张鸿生显然是理解不了此刻李川内心的落差和感受，他很兴奋地拉着李川就往弹子石街上走去，不无得意地说道，“走嘛，带你娃见见世面，看看啥子叫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