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消防队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内里却是暗流涌动，时不时有特务科的人来到一队找王海云，一些传言也逐渐四起。
这些谣言基本都是捕风捉影，说什么的都有，不过最可信的一条就是，特务科开始掌握到一条重要线索，消防队内潜伏着一名地下党，这名地下党利用消防员的身份，多次向在渝的GC产党传递重要信息。
一时间，队内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只是张鸿生却依旧大大咧咧，闲暇时间除了打牌，就是带着十一名消防员开展划龙舟训练。
对他来说，这个抓间谍的行动好像与他毫不相干。
因为临近比赛，千厮门码头附近入水训练的龙舟特别多，张鸿生就带着他们去更远一些的临江码头开展入水训练。
临江码头就在洪崖洞右侧，大概是现如今戴家巷再往黄花园大桥走一点，他们每天早上6点钟从较场口出发，经过天主堂上到夫子池，再穿过戴家巷，从坡上往下走，就到了临江码头。
在临江码头处，一抬头就能看到江边林立的吊脚楼群，一排一排木质建筑像悬空寺一样利用木制的横梁和棍子，硬生生地生长在悬崖峭壁上。
一排排凌空飞架的吊脚楼，原始而壮观，虽然没有了现代洪崖洞的灯火璀璨、游客攒动，但却有一种原始的智慧和异样的雄伟。
每天他们都会抬着龙舟穿过戴家巷，来到临江码头水域进行训练，龙舟入水，张鸿生负责敲鼓，一群人奋力划桨。旁边还有其他单位的人在参加游泳和跳水训练。
夏季的嘉陵江正是涨水的季节，水流不再是青幽幽的蓝绿色，而是混杂着泥沙的昏黄色，加上江水湍急，龙舟在江中很难掌控，一不小心就会翻船。
张鸿生是个急性子，铆足了劲想快一点，鼓点是越敲越快，一群人又疏于配合，在急促的鼓点声中，龙舟很快就歪了身子，再紧接着一个浪打了过来，只听扑通几声，一群人再次纷纷落水，再紧接着整条龙舟都翻了过来。
消防队的龙舟翻船了，立马遭到了一旁训练的其他船队的嘲笑，这旁边还有防空司令部的龙舟队在训练，防空司令部的人按理说跟消防队接触还比较多，但是这两家一直关系都不怎么样，尤其是这几年龙舟队一直是竞争对手，所以很有一种仇家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
他们故意把龙舟划过来，用船桨把水花拍的四溅，一边还嘲笑道，“我看你们这群哈皮，灭火不得行，划龙舟更不得行，我劝你们放弃算了，省得在蒋夫人面前丢人现眼！”
“今天一天翻了十几道船了，也是了不得！”
“我看你们不要练龙舟了，练跳水项目嘛，说不定还能拿第一。”
“滚！”张鸿生气得大骂道。
等防空司令部的人走后，一群人才灰溜溜地把龙舟翻过来，重新爬了上去。
“张鸿生，我看主要问题就是你，你鼓敲得楞个快，哪里划得过来嘛！”王海云率先跳出来批评道。
“都是，老子胳膊都快划断了！”张大顺挥了挥胳膊。
“太快了！真的遭不住！”陈宝光也说道。
“不这么快，我们根本出不到线的嘛！”张鸿生说。
“那也要循环渐进嘛，哪里能这么操之过急。”林子成吊着个胳膊在江边指指点点道，“你以为还是去年那些队员嘛？你也不看今年老的老，小的小，哪里划得了楞个快嘛！”
去年的龙舟队员有一大半因为救火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还有2名队员不幸在轰炸中牺牲，其中就包括龙舟队的鼓手。
这直接导致今年的集训队有一半都是新人，张鸿生本来就不是鼓手，只是目前队里找不到合适的鼓手，临时只有他自己担任，他的节奏一旦加快，新队员跟不上老队员的动作，整条龙舟的动作很容易乱成一团，甚至两边力道不同，极易翻覆。
“那怎么办嘛？不加紧练，今天我们别说拿名次了，出线都困难。”张鸿生也很着急，“老林你说你关键时刻又硬不起，这时候偏偏受伤。”
“我也是没法的嘛，我争取早一点恢复了来嘛。”林子成刚说完，一个女人就走过来喊他，“老林，你堂客在家都焦麻了，问你啥子回去给她做饭！再不回去，婆娘娃儿都要饿昏了。”
“哎哟，我都给忘了，我还要婆娘买菜做饭呢。”林子成拍了拍脑袋。
“老林，你这家伙，是不是故意把自己弄受伤了要在家里抱婆娘娃儿啊？”王海云不高兴地问道。
“嗨哟，王队长，你还不了解我迈？我老林啷个可能是勒种没责任心的人嘛，不过你们也晓得我婆娘刚生了娃儿没好久，屋头又没得人照顾的，确实只有我给她们买菜做饭了。”老林嘴上这么说，但脸上还是喜滋滋的，大家都知林子成一直想要个孩子，不管是男孩女孩都行，但就是一直要不上。
老天见怜，他婆娘今年终于是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也算是老来得子，高兴地请街坊邻居吃了三天流水席，自从有了儿子，林子成一天天只要不在队里就急冲冲往家里跑，家里的大事小事基本也都是一手包办，洗衣服做饭这种事更是不让他婆娘沾一点。都说重庆的男娃是耙耳朵，林子成更是成了其中的杰出代表。
“你们慢慢练，我下午再来看你们。”林子成拍拍屁股就急忙往菜市场走了，王海云酸溜溜道，“他倒安逸了，回家抱娃儿去了，我们啷个办？”
“继续练撒，还能啷个办？”张鸿生没好气道。
“关键你这种练法不得行的嘛，再练下去，我们都得淹死在这嘉陵江里头。”王海云本来就不服气张鸿生的领导，这会逮到了机会自然不放过，“我建议换队长！”
“你说换就换？再说我这种方法啷个不行了？还不是你老慢半拍？”张鸿生也丝毫不客气。
“我哪里慢了？”王海云不服气。
“你啥子都慢！不得行就是不得行！”龙舟队少了林子成这样的和事佬，张鸿生和王海云两个冤家很快又闹了起来，紧接着就是要打架，一群人急忙又劝阻，拉来拉去，一群人又翻了船，队员跟下饺子一样都翻到河里去了。
半响，大家爬上岸，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刘大德不见了！
“这家伙不会淹死了吧？”陈宝光问。
“不可能哦，他会游泳的嘛！”张鸿生说。
“但是他傻啊！”张大顺吐槽道，“上厕所都能摔粪坑被淹个半死。”
再过一会，大家终于是在岸边发现了被淹得半死的刘大德，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淹到水里去了，又被冲到岸边，这会牙关紧闭，面色铁青。
一群人急忙又是一阵急救，终于是把刘大德抢救回来了。这家伙哇哇吐了几口浑水，人虽然清醒了，但感觉更傻了一些，说话反应都要慢半拍。
这会真是雪上加霜……一群人彻底沉默了。
“要不我来敲鼓吧，鸿生哥你来划船。”李川打破了沉闷。
“你会敲鼓迈？”张鸿生问。
“我最近一直在看他们敲鼓，觉得也不是很难，要不让我试试吧。”
在21世纪，李川就读于重庆合川某个高中，合川有着悠久的赛龙舟历史，每年端午节区里都要举行龙舟赛，很多高中也都有专门的龙舟队，李川的力量虽然一般，但是节奏很好，进了学校龙舟队厚就开始担任学校龙舟队的鼓手。
鼓手是龙舟的指挥官，主要靠控制节奏和频率来指挥龙舟前进的速度和加速冲刺的时机，一名好的鼓手就是龙舟的最强大脑，可以发挥出划手100％甚至120％的实力。
一开始李川其实并不是很想表明自己练过鼓手这件事，主要是他现在的身份是李添明，而不是李川，李添明的经历里从来没上过学，没参加过什么龙舟大赛，自己突然表明会当鼓手，难免会引人怀疑。
只是随着这段时间的训练，他也确实感觉张鸿生在敲鼓方面非常不专业，张鸿生的性格特点就是急！从一开始就想先发制人，急催猛敲，竭尽全力，只是往往不到半路大伙都没力气了，后半程极为乏力。
如果自己不去顶替张鸿生的鼓手位置，这支队伍没法带起来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自己估计要被张鸿生活生生累死！就他这体能，根本无法承受张鸿生这样的训练方法。
一群人有些怀疑地看着李川，李川自己坐到了船头的位置，试着敲了一阵给大家看，还是像模像样，大家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个。”王海云嘀咕道。
“我这几天一直在看那几个船队的鼓手敲鼓，看得多了，就有点感觉了。”李川解释道。
“当鼓手真的光看看就能会的？”郑江峰有些怀疑地问张鸿生。
“那得看有没有这个天赋，有天赋的人节奏感好，确实看几遍就会了。”张鸿生替李川解围道。
“行了，不管好歹，先试试嘛，大家都上来吧，加把油重新练一下。”岸边的林子成说道。
这会大家倒也很配合，重新翻上了龙舟。
李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根据众人的力量动作特点重新调整人员顺序，张鸿生换到了排头的划手位置，他的力气比较大，适合带动众人冲刺，张大顺则放在了船尾，张大顺也是个急性子，他被安排在了中间的位置，他需要前后有人控制他的速度。而王海云则被换到了船尾的位置，他只需要跟着前面的节奏划就行了。
这一次训练，李川并没有像张鸿生那么着急，一来就猛敲鼓点，而且先训练他们动作的整齐度和节奏感。
“我这几天观察了下，发现好的龙舟队每个人的动作都非常一致，很标准，但我们的队员动作五花八门，这样肯定不行。大家首先要注意握浆的姿势，我看很多人的动作不是很规范，要利用手指握拢船桨，手掌心最好不要贴死把手，不然很容易磨破皮。”
“你这也是看别人的动作看出来的？”郑江峰问道。
“这个……是我问鸿生哥的，我第一天就磨破了手，我就问他有什么办法，他才跟我说要这样握就不容易磨破皮。”李川找了个借口。
“嗨，我说张鸿生，你明明知道标准动作，为啥子不教给我们也？害得我手全都磨破了！”王海云率先发难。
“我……”张鸿生盯着李川，有些无语，他嘟囔了半天说道，“哎呀，一天天这么忙，给忘了！”
“行了行了，这不现在教出来也不算晚哈！”林子成又一次充当和事佬调解争端，李川急忙继续教道，“其次，是要注意节奏，要看前后每个人的动作，让每一次划桨都能形成合力。”
李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传达的信息很清晰，所有人都抬头看他的动作，“大家看，就是这个节奏，听我的鼓点，一二，一二，一二……”
“行啊，你小子还挺像模像样的。”张鸿生夸道。
“小李是个读书人，脑瓜子当然比我们这些粗人聪明多了，那学啥子不是看几眼就会了？”林子成也捧场道。
“大家别捧杀我了，我真的也是现学现卖。”论起龙舟比赛，李川明显比平时多了许多自信，毕竟即便是21世纪的高中业余龙舟队，所接受的理论素养、专业化训练程度都是远超这个时代的大部分队伍，李川的方法自然是比张鸿生的更有效。
如此训练了几个小时，一群人慢慢找到那种整体的默契感。
对比张鸿生，众人也明显感觉李川更加专业和耐心，到最后就连张鸿生也有些服气了。
而李川也慢慢地找到了自己高中时那种自信。是的，他本来就是个活泼开朗的少年，若不是高考失败以及一连串的打击，自己也不至于变成这样一个彻头彻尾失败的“社恐”。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自信竟然是在民国时代找回来的，这多少有些搞笑，无论是医院的周玉帛，还是目前龙舟队的队友，给予他的信任比现实世界里所有人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