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泽除了之前招认的罪行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皇帝本以为魏长泽想要杀使臣是早已得知邑西有祸心,可多日过去他却迟迟不肯开口,使臣已死,与邑西之战是早晚的事情,皇帝便也不再对此心存疑惑,照此前一般处斩。
对于魏长泽的行为常乐翕甚是想不通,他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皇上这般给他机会,他却一心寻死。
沈良驰坐于书房之中,用烛火燃了手中的信,刘成林站在案前垂着头。
“还查到什么?”
刘成林低声回道:“此女在陈夫人去世之后便改名换姓,于去年入永康,入城后一直在长春楼,长春楼背后的主子是傅家嫡子傅易泽。此女生的娇艳,在长春楼中甚有名气,为博美人一笑掷千金之人甚多,可他前几日将人送给了王爷,属下调查了经常与傅公子喝花酒的几位公子,发现这些时日傅公子走的最近的是永康最大的皇商徐氏长子徐笙歌。”
“徐家在朝中也有大臣。”沈良驰蹙眉道。
“是,”刘成林继续说道,“徐笙歌有个小叔叫徐鸣玉,今年三十一,在户部担任侍郎。”
沈良驰右眉微挑,“这徐家倒是没少费力。”
“会不会……”刘长林欲言又止。
“那傅菁自小是个纨绔,倒是徐笙歌……”沈良驰若有所思,片刻他道:“安排两个人去康王府,别让乐翕知晓。”
“是。”刘成林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永康城中,徐笙歌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此人不仅生的好看,文采更是如锦上添花,硬是将这位混迹花楼的公子哥衬得好似云中月。
云中月便是他的成名作,他将月比作女子,云便是男子。将女子的温婉,害羞,以及如月般皎洁的目光描写的可谓是活灵活现。
也不知是如何在满是风尘气的花楼中写下这文章的。
这一年除了邑西使臣之事,也算个太平年,皇帝欲宴请群臣,宫中早早便做起了准备,不仅是朝臣,就连家中正妻也由皇后一并宴庆,金碧辉煌的皇城灯火彻夜不息。
朝臣于康平楼相聚,内眷与皇后同处泰康殿。
康平楼位于皇宫正中间,一共五层,比周边的宫殿都要高,皇宫地基本就比宫外高上不少,所以坐在康平楼之上可将永康城全貌尽收眼底。宴会是按照公职排序的,皇子与品阶高的大臣都在最高层,其余的按照品阶依次排序。
这时候的天气已经比严冬时候暖和了许多,但还在下着雪,群臣坐于康平楼之上静候着圣驾。
常乐翕左边是常营,右边是常霖,他倒是与往日一样恭敬,倒是这两个哥哥一个态度漠然,一个说话总带着讥讽,他全然当作听不到。
沈良驰岁沈长安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行了礼他想也没想便在睿王边上的位置坐下。
“康王殿下身子可曾好些?”沈良驰道。哥算事他们私下的称呼,虽然都知沈良驰与常乐翕算作竹马之谊,但面上还是要假装生疏些,不管是对常乐翕还是对安定王府都好。
常乐翕将大麾的毛领往两侧压了压,笑道:“好了不少,让王叔与世子挂心了。”
“康王殿下以身为皇上挡了毒蛊,孝心日月可鉴。”
常乐翕目光越过常营往另一桌看了过去,说话的是内阁次辐,正与兵部尚书坐在一起,朝常乐翕看过来。常乐翕赶紧起身恭敬道:“实乃本能反应,大人高抬了。”
方才沈良驰与常乐翕隔着常营寒暄就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这会儿那桌开始议论起常乐翕挡毒蛊之事他心下更加烦躁,当即站起了身,他起地猛,连带着方才坐着的圆凳也倒了,在地上左右晃着发出声音。
“五弟与我换个位置。”见众臣又看了过来,常营赶紧整理好面上的表情轻笑着说。
常乐翕笑着起身,与常营换了位置,圆凳已经被宫女扶起擦了一边,常乐翕坐下与朝他看来的大臣又颔首表示歉意。倒是常营坐下后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此人当真是沉不住气,心里那点心思总想用笔写在脸上。
福德胜的声音响起,众臣赶紧起身行礼相迎。汶喻上到五楼脸上止不住的欢喜,“平身,落座。”
待皇上坐下,诸位才归位。皇上坐在安定王与首辅大人身侧,他脸上满是欣喜,这是他在位的第二十三年,自先皇驾崩至今,琛禹国也算是国泰民安,即便地方有些小灾害,也都及时地实行方案,也算得上一代贤明之君。
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这样的。
“与众卿共度新岁,朕心甚喜,福德胜,开席!”汶喻皇帝一声令下,福德胜立刻吊着尖音儿在门外高声喊了一声。
宫女们接连端着菜上了楼,速度很快地上完了开胃凉菜,这个天儿属实是不适宜吃凉菜的,但汶喻皇帝打算与众大臣饮酒,所以这凉菜应是占了一半的菜色。
一人面前放着一壶酒,一只酒盅,常乐翕看着面前的酒轻簇了一下眉头,这一幕恰好落入了沈良驰眼中,他悄声将自己的酒盅与常乐翕的换了一下,不给常乐翕反应的时间。
常乐翕手轻放在桌上轻轻叩了两下,没有作声。
众臣先敬皇上,所有人一同起身敬酒,常乐翕跟着念了两句恭维的话将酒灌了进去,喝到嘴发现竟是酸酸的,像是什么果子的汁液,可这水闻起来倒是与白酒味道一般无差。
他扭头看了沈良驰一眼,沈良驰胳膊挡着下半张脸,眼睛略微眯着,盛满了笑意。
喝了酒席间的气氛总算是轻松了些许,皇上就近与首辅,安定王聊起了天,另一桌上也开始了交谈,常乐翕松了口气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当着他格格不入的五皇子,小康王。
常营趁着这个劲儿又开始明里暗里言语讽刺常乐翕,或是越着他与沈良驰搭话,沈良驰还是那般平日看着的冷漠模样,不怎么搭话,但是敬的酒一并都喝了。
酒过三巡,整个厢房中都充满了酒气,皇上让身旁的侍女打开窗户透透气,常乐翕自己斟满了一杯,冷风吹了进来,常乐翕总算觉得意识清明一些。
第一次,他第一次与朝臣一同参与皇宴,在康王府独自面对红墙的日子过的久了,这时即便没了酒也感觉有些不真切起来,他看向窗外,永康城的大街上皆亮着暖黄色的灯火,城外烟花已燃了起来,蹦向夜空点缀出暖黄色的光点,转瞬即逝。
汶喻皇帝听声扭过头,同一时间,宫女将包厢的窗一并打了开来,四方通透,酒醉的人也醒了不少,皇宫四方城墙上一并燃起了烟花,暖黄色的线条蹦起了十几米高,像是将皇宫的城墙增高了许多,一层未落,另一层升起,甚是巧妙,这是神机营今年准备的贺岁节目。
皇帝看着窗外大笑了两声拍着手,“赏!”
“是!”徐康成领命恭敬道。
司天台四方钟声响了三响,新岁已至,烟花表演随着众人对皇帝,对朝廷的祝福结束。
“愿天下安乐。”常乐翕听到沈良驰的低声呢喃。
他看了过去,正对上沈良驰的目光,他像是有话对他说,但却什么都没说。
窗逐一关上,皇帝正在兴头,酒上了一茬又一茬,常乐翕面前的酒却总是被沈良驰换了去。
第三壶的时候,沈良驰便出去了,出门前脚还在门槛处绊了一下,担心沈良驰的情况,便随了出去。
下楼时,沈良驰身侧站着两个宫女,一脸担忧地看着扶墙干呕的沈良驰,见常乐翕过来便行了礼。
“康王殿下,世子这……”其中一个宫女低声说道。
“你们去尚膳司准备些醒酒汤,”常乐翕声音很轻,“世子这里我来看着,去吧。”
他说话时十分温柔,细长的眼睛跟着弯出了弧度,两个小宫女红着脸蛋低着头领命,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阿瑾,”宫女刚走,常乐翕立马回过头手轻抚着沈良驰的后背唤道,“阿瑾,不善饮酒怎得还要与我换?”
席间沈良驰并没有吃多少东西,这会恶心劲儿上来除了能扶着墙干呕,也就能吐出些酒水。
又扶着墙撑了一会儿,沈良驰觉得好些这才回过身靠墙站着,他比常乐翕要高一些,硬朗的五官一半隐在夜色里,一半被悬在墙上的暖光罩着。
“愿天下安乐”的低喃在常乐翕脑海响起,此刻的沈良驰看起来即乖顺又满是难训的野性。
他本该驰骋在北疆的草原上,做一批自由的野马,看草原的星空,看草原的绿海。但是汶喻皇帝多疑,他时刻忌惮着世代忠心,往上几代满门英烈的安定王府,沈良驰出生之后便找理有将安定王一家接回了永康。
可永康不是沈良驰的故土,他出生在草原,却因红墙金瓦的主子被禁锢在方寸之地。
“阿瑾,好些了吗?”
沈良驰没有回答,他一直看着常乐翕,目光扫过常乐翕的眼睛,常乐翕的鼻子,常乐翕被风吹得有些微红的两颊,甚至……
常乐翕紧抿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