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很大,雨点打在帐篷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
常乐翕意识清醒,但身子无法动弹,就连抬眼皮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仅剩的听觉在此时成倍地发挥,帐篷中只余下噼里啪啦的声响,“我要娶你”带着笑意的声音仍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这使他愈发的焦躁不安。
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更何况,要娶他是几个意思?
近一年,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谋划当中,几乎算无遗漏,完全失控的局面在此时将情绪几乎积累到了顶点,那根牵着他神经的线就在绷断的边缘。
给阿瑾的回信昨日才写好,这会儿该是还在路上,还需两日才能送到阿瑾手上。
塌边坐着的人突然起身,常乐翕听到他喊了句什么,军帐外应了声。不一会儿嘴唇感到了一丝凉意,应是那人用什么东西沾着水抹在他的嘴唇上。
阿木尔柯齐是都荆塞的主将,戍守边疆已有六年。在当年邑西向琛禹俯首时的那场混乱中,他从邑西叛逃,一路向南颠沛流离,最终在都荆塞被王捡了回去。
那条狰狞的疤痕自眉间一直延伸到耳边,尽管如如此,阿木尔柯齐的眉眼仍是温柔至极。
他用手沾着水不断地抹在常乐翕的嘴唇上,手上的力气不断加重,眼中的温柔渐渐散去被另一种偏执到近乎可怕的眼神代替。
常乐翕觉得嘴唇吃痛,可他做不出任何的反应,他的面容仍是那般平静,心中早已将塌边的人骂了千百遍。
军帐外有人通报,常乐翕听不懂,只能根据语气还有身侧人的反应判断,那人终于没再折磨他的嘴唇,他听到茶杯落地的声音,然后军帐中又进来了人。
“为他解毒,”阿木尔柯齐说,“但只能让他可以说话,可以睁开眼睛。”
常乐翕:?
“将军……”
军医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常乐翕判断应该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壮年男子,还是琛禹人。
“解毒解到何种程度,这……老夫不好把握。”军医说。
老夫?声音听起来这般年轻竟是自称老夫的年岁。
“我不管这么多,”阿木尔柯齐扬着脑袋,睨着眼看向军医,“你最好能够把握。”
他的眼神凌冽如一月寒风,刮得人混身刺痛。
“老夫,”那声音顿了顿继续道,“尽力而为。”
常乐翕听到叮咣的声音响起,他努力地忽略掉雨声分辨声音来源,那声音响了许久,帐子似是又被掀起,一阵裹着水汽的风吹了进来,军帐内便安静下来了。
阿木尔柯齐出去后,军医便停下了捯饬东西的动作,又过了一会儿确定无人进来,他直接在塌前跪下,低声道:“参见康王殿下。”
常乐翕更加茫然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殿下,”军医趴在床边小声说道,“我为你解蛊,有几分把握并不确定,我只能尽力一试。”
邑西的蛊毒性深重,直入脏腑,可当时的蛊虫明明已被玉佩挡了下来,被灼出痕迹的衣物和玉佩均是最好的证明,况且御医第一时间为他诊了脉,并未有毒侵体内的迹象,为何莫名毒发?
常乐翕实在想不明白。
汪渐羽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常乐翕是在他南昌王府的地界上被带走的,且不说是何人带走,光是在南昌被掳就足够皇上治罪,朝廷追责。
真真是如何也说不清楚。
“两百御林军,一千南昌军,”汪渐羽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竟是连一人都护不住?”
荀清与南昌军校尉垂着头,“属下知罪。”
“知罪有什么用,”汪渐羽长叹口气又坐下,“带走殿下的是什么人?”
“是商队的打扮,但属下检查了几句尸身,手掌有厚茧,是常年使刀剑才会留下的,”校尉顿了顿,“属下猜测……”
“还需要猜测?”汪渐羽摆了摆手,校尉没再出声,“你即可赶往边防营通知父王。”
“是!”校尉领命转身是便大步走出正堂。
汪渐羽看向荀清,他睨着凤眼将荀清上下打量了一遍,“康王殿下并非不通武艺,这样的主子,你当真护不住?”
荀清抱拳,“世子,殿下早晨便觉得身体不适,属下劝他找郎中瞧瞧,但殿下拒绝了。”
“他可有什么异常?”汪渐羽问。
“我瞧着殿下似是头疼的厉害,还有……”荀清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声音也跟着提高了,“殿下耳后有一条黑线!”
汪渐羽蹙起眉头,“黑线?”
“是!”荀清说,“早晨有风,殿下而后的发被风吹起了几缕,我瞧见有一道黑色的印记,以为眼花将头发看作了印记,现在想起头发被风吹着应该左右摆动的。”
“快,”汪渐羽冲侍女道,“让管家去请云翳圣手!”
侍女匆忙出门,看着汪渐羽的神情荀清有些不安起来,“莫非世子知晓黑线为何?”
汪渐羽叹了口气,“我曾在在书中看到过一种失传百年的蛊毒,中蛊之后起初不会有什么反应,一切正常,唯一的变化便是筋脉上会渐渐呈现出与本身不一的颜色,”他对上荀清的双目,“待颜色变为清晰的黑色时便开始毒发,待黑色渐渐转为红色,便……”无力回天。
“那殿下……”荀清慌张起来。
“眼下须得尽快救回康王殿下,”汪渐羽说,“阿木尔柯齐费尽心思到我南昌掳走殿下目的定是边防十二城,他不会让殿下丢了命的,死人对他来说,没有价值。”
“须得先从云翳圣手那里问清情况,看如何解蛊,早做准备。”汪渐羽继续说道。
刘成林正欲驾马到绝云涧上段查看情况便看到了熟悉的信使,信使冲他扬了扬手,片刻到达面前。
“有南昌的信?”待他下了马刘成林问道。
“有,”信使皮肤黝黑,笑起来时一口齐整的牙齿异常亮眼,“两封。”他说着从怀中将信掏出交给刘成林。
刘成林给信使了一些碎银子,待信使走后先回了军帐。
见他进来沈良驰看着他,刘成林清了清嗓子,“我还没去,信使送了两封信过来。”
看着沈良驰面无表情变成了惊喜,刘成林抿了抿嘴,世子也就收到信时才会将情绪表现得如此明显。
沈良驰从刘成林手中接过信,一封上写着“行之亲启”,沈良驰将这封又还给了刘成林,“刚好带给小姨。”他说着打开了另一封信件。
刘成林将信装好转身出了军帐。
他先后寄出的多封信都犹如石沉大海,好不容易等来了回信,却又是薄薄一张,惜字如金常乐翕。
“在南昌的这些时日每日都甚好,比在康王府更觉身心舒坦,连日都是好觉,前几日梦到我与你二人躺在康王府后院的假山边上一起望天,甚感怀念。”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沈良驰在心中肯定道。
落款的常泊然三字甚是潦草,潦草地只能看清楚一个‘常’字。沈良驰在那三个字上来回摩挲了几下,将信装好揣进了怀中也出了军帐。
军中将士将他的马牵了过来,在军帐外已经瞧不见刘成林的身影,他翻身上马一扬长鞭奔出了军营。
截流工程正在进行着,已有三日,今日沈良驰本打算仔细钻研地形图再找找其余的可能性,不能将成败置于截流这一条路上,但在此之前他与汪行之两人就已经研究月余,找不到办法。
沈良驰决定还是到北段瞧瞧,这条路是否当真可行。
他到的时候汪行之正在看信,脸色十分不好,双眉紧蹙,即便与邑西僵持这么久也没见汪行之露出过这样的神情,沈良驰下马快步走了过去。
绝云涧的激流打在河中的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汪行之一抬头看见了沈良驰,她抿了抿唇,片刻闭上了眼睛。
“康王殿下被阿木尔柯齐掳走了。”汪行之说。
沈良驰双目圆瞪,紧紧盯着汪行之手中的信,直觉告诉他,汪行之并未说完,他向前跨了一步从汪行之手中拿过信纸,一字一字地将信看完。
五月烈日当头的晌午,寒意顺着脚底升起,心中的欢喜坠落谷底。
沈良驰愣在原地一言不发,汪行之心中甚是惶恐,正欲出言劝告父亲与家弟定已想出对策,就见沈良驰褪去了鞋袜朝正在填河的将士们走去。
都荆塞捉去的康王殿下是有利用价值的,无论如何会想办法保住他一命,沈良驰迅速整理着思绪,可即便他再清楚,再清晰,他心中都升起了阵阵不安与无力感。
他最需要他时候,他什么也做不了。
邑西,只有拿下邑西,只有尽早攻破天险,他才能分出精力。
他这么想着,从木板车上搬下一块有一块巨石朝河中扔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刘成林见状也褪去了鞋袜站在河岸边,他接过前一个将士传过来的巨石往河中扔去。
“传令下去,截流日夜进行,轮流替换!”汪行之喊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