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如桢戏人
罗十五2021-06-09 12:333,078

  翼日,一姑娘出示“行马令”请求用马。

  起初努尔哈齐只说了句“请自便”,可这目光一扫,便再无心思去剁草了。

  只见那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颇丽,月白衫袖外套了一领浅葱色碎花衣,虽未戴杂佩,但镶金凤尾裙已见身份端倪。

  “喂!管马的奴儿,今日春分,我约了姊妹们游览高尔山,你快为本小姐选一匹有力的马来。”

  “是,李小姐。”

  “咦?你怎知道我姓李?”

  努尔哈齐道:“李小姐佩戴的这对儿东珠耳环,在我们女真叫‘塔娜’,这对儿乌苏里江的黑塔娜是建州左卫指挥使于万历汗登极之时进京入贡的珍宝。小姐若非功勋将臣之后,哪里会有这般殊荣?更何况,整座抚顺都是‘李家’的。”

  这位李小姐名为之絮,是李如桢的二姐,此次一家由广宁来至抚顺,是得了朝廷剿边之令,父亲李成梁早赴铁岭宣宜,留得姊弟二人闲来无事,终日游玩斯地。李之絮天生孤傲,锦衣玉食之下鲜见人间烟火,她对这个昨日羞辱三弟之人早已暗下报复之心,但见得他聪灵,却心软有余了起来。

  “你说的对,这的确是当今皇上的宝物,是为我爹镇辽有功而赏赐的。自我大姐出嫁之后,爹最疼我,他什么都不要,好吃的好玩的全都给我,而这对儿价值不菲的珍珠,是爹爹在我十八岁诞辰送给我的……”

  努尔哈齐牵得马来,恭请她上马,并问:“二小姐骑马游玩不曾带小僮来么?”

  “你做我的小僮就是。”

  “什么!?”

  李之絮昂首作姿,指着马下,“跪下!给我当脚蹬。”

  努尔哈齐听得怔了,直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要踩着你上马。奴儿,我说的不明白吗?”

  “你!……”努尔哈齐咽了口恶气,也不好违拗他,则躬身下去。

  待她踩上马,递了缰绳后,欲回身而去,“喂!你去哪?”

  努尔哈齐道:“继续干活。”

  “回来!——给我牵马!”

  努尔哈齐极不耐烦地回了身,面色却显得如水平静,道:“请二小姐别为难一个马夫,擅离公职可要被开罪的。”

  李之絮嗔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护送我去玩不算公职?小奴儿,我抬举你,本小姐出游途中遇个散失,你还想好过?”

  努尔哈齐道:“二小姐的意思是令我护送游玩而已,干么不直说明?若上头追寻起来,我好有个交待。”

  “我只是让你来看马的!”李之絮冷笑道:“哼,和一个女真人戏耍,被姊妹们见了,要笑话我的!”

  努尔哈齐好不情愿地将马牵至城外高尔山,时值暖春之际,漫山枝芽待发,怡人之风迎面,总有槐下亭心几许佳人对坐吟哦,粉壁上几句残词,俱绝了句的,无人愿续。

  众姊妹们见二小姐之絮来赴,尽围了上去。

  粉扇遮面,一纵纱衣,轻艳极了。

  “咦?二小姐怎未叫如桢陪衬?今日跟随之人好奇怪啊。”众人惊异的目光皆投向努尔哈齐,直瞅得他如赤身而来一样,竟都拿他当了怪物。

  努尔哈齐放出深邃的目光环视周匝,似觉不雅,便低下头去,不与众女子直视。

  “哎呦,才想起来,马市上见过了的,这不是卖山货的夷人嘛!”

  “是,是,看发髻方想起来呢,——嗨!你不好好卖你的山货,跑到城里来干什么?”

  李之絮道:“他啊,是我爹路边捡来的,怪可怜的样子,养马的包老去逝了,他暂理了马厩。一开始听说他驯马稳当,今日果见,姊妹们若不信,可逐个上马试蹄就是。”

  李之絮适才所骑的骝驹后臀丰盈,胸椎极高,非矫健男子,怎可轻易攀登?

  众姊妹望而生叹,都不敢抢先而上。

  李之絮道:“大家放心,可以踩着奴儿上啊——‘奴儿哈痴’,趴下!”

  “我叫努尔哈齐!”他重复着自己的名字,这种口舌羞辱,早在马市便被汉人戏谑过,当时为了赚些钱糊口,只忍住而已,过后暗中起誓,再有故意口伤者,必出重训。谁料这次是二小姐,区区女子,难不成也出手教训?

  “你们女真的包衣奴才不就是这个‘奴’字?”李之絮讥笑道:“难不成我会错了意?”

  “大小姐不知,我便不怪。”

  “那你还不快趴下!”

  “是……”努尔哈齐弯下腰去,众小姐们埋怨他垫得高,唆他低些,努尔哈齐便低些,最后只能跪伏在地上。

  伴随着小姐们的嘲议,努尔哈齐灵魂出窍似的忘却了自己的肉身到底在做什么。顿时,后脊一震,犹如一重物压过,但听得马蹄嘶鸣,一男子已跃身马上,大笑道:“哈哈,奴儿之腰果然匀称,我的千斤坠居然踩不塌你,果然奴才儿子的料,马镫也省了去,哈哈。”

  努尔哈齐举身看时,原是一袭白衣的李如桢骑在马上,也未戴帽,束发飘逸,脚上一双月白绸花缎靴一尘不染地套着黄金马镫。李如桢神气傲然,见得努尔哈齐并未发怒,便更加桀骜起来,“臭养马的,教你早打听本公子是何人,今儿教你尝尝当众出丑的滋味!”

  李之絮也带着姊妹们叫起“好”来,拍手暗笑的、嘀咕议论的,似乎都没拿努尔哈齐当常人看。

  努尔哈齐心想自己这条命是总兵大人救助的,到底不能翻了这张脸皮,只忍着嘲笑,默低下头去。

  李如桢向众人道:“好妹妹们,见过‘拉猪’么?”

  众人不解,相顾环视。

  李之絮问道:“三弟,你倒解释解释嘛。”

  “无须、且看!”李如桢斜身策马,一手拽住努尔哈齐后脑的辫子疾行飞起,努尔哈齐哪知他竟藏此黑手?硬生生地被挣了一跟头,再摸后脑时,硬是活生生地被揭下一块皮来!

  此举觑得众女子们声声惊叹,有甚者惊慌大呼,都是闺中柔腻惯的,何时见过这等血腥?连李之絮也不由地打了一寒噤,自知耍得有些过头,但碍着面子,也未劝三弟。

  李如桢见努尔哈齐蜷在地上极力捂着后脑,也吓得擦了擦额头冷汗。此人虽不值几文,但闹出人命也不是玩笑,便道:“好妹妹们,日斜了,都寻路下山去吧。此我家奴,自不必为此受惊,大家快散去罢。”一下众人皆散,李之絮有些后怕,举首见努尔哈齐一句话不说地缩在地上抱头**,急问道:“三弟,咱该如何处置他啊?”

  李如桢道:“你管他作甚?”

  李之絮道:“爹爹警告过我们,再犯了错,便要送衙门治罪。爹爹说一不二的性格,况且当着众姊妹的面,咱们若不处理干净,恐逃不脱问责的。”

  李如桢满脸嫌弃这个女真人,他虽假着汉人服饰,但一身番土味儿恶极,做奴才都嫌误了空气!简直猪狗不如,真想不明白爹爹当初如何拾他回来,真真浪费口粮!故而满脸堆弃道:“看样子活不成了,痛快一刀,弃尸荒野罢!”

  “不可!”李之絮阻道:“杀人偿命,这是大明律严止的行为。”

  “哼,你倒菩萨心肠,”李如桢解下腰间荷包,仍下马去,道:“顾不了许多,给他些子儿,任其自生自灭去罢——二姐,上马!”

  杳无一人的高尔山亭外,努尔哈齐抱头哀吟。

  过不多时,生痛渐消,但一见冷风,还是像洒了盐似的丝丝蜇痛。

  努尔哈齐捡起荷包来,步履蹒跚地回了内城。来到市集买两张饼来吃,又跟卖饼的主要了一瓢凉水就着喝了,刚要付钱时,一看荷包里尽是些海产贝壳之类又伴些奇形怪状的石子儿,卖饼的伙计看了,骂他耍奸,努尔哈齐不认,说出门太急,可容回到下处取钱来付。

  卖饼的瞧他是女真人,打心眼里瞧他不起,遂道:“我舅在马市买了二两木耳,搁水里泡了一宿,尽脱了色,仔细辨认,原是些分文不值的地皮菜;我三姨在开原市场购得椴树蜜,只密封搁了两宿,开启之后酸呛刺鼻!熬煮之后才知,原是糖浆掺的。如此惨例,枚不胜举,如此来看,女真人最不守信用。——甭说别的,今儿你不把钱撂下,小心狗命了!”一语甫毕,忙招呼四下卖肉的、卖菜的俱抄着家伙围将上来。

  努尔哈齐理亏,又初涉明地,大家视自己为异类倒不足为奇,但若要动手,必定惊动官府,可怕又是一场不小的“白眼之灾”。

  正恍惚无计之时,对方人群中冲出一汉子来飞踹努尔哈齐,努尔哈齐招架不及,被踢小肚,一个跟头翻倒在地,余人紧跟其后,重拳群殴。努尔哈齐护着头,心里更为压抑,还毫无还手之力。

  天啊,这是在做什么!?

  “所有人都不容我!……”

  努尔哈齐挨了毒打,回到下处,却见马厩的军马被领得一空,四周亦凌乱不堪,想来这个管马一职更如同虚设,如此,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真的只为吃饱饭而活吗?

  “去长白山寻找三弟舒尔哈齐!”努尔哈齐下定决心离开这里,收拾好行囊后,挂了弓箭,挽上褡膊便望城边而去。

继续阅读:第12章 调弓引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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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清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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