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斑金彪遍体鳞伤,又被戳瞎一只眼,走到丛林隐蔽之处,终于放下了努尔哈齐。
因为它途中又被捕兽夹给钳住了脚。
它奄奄一息地死盯着努尔哈齐,极舍不得这顿来之不易的午餐,但它已经毫无气力再去啃食,只好伏在他的身旁,用最后的余威来震慑四野,不令外物伺机争夺。
就在此时,有一人从灌木内钻了出来。
努尔哈齐看时,只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罢了,而且走起路来腿脚不甚灵便。
那只花斑金彪腾起气力欲咬那老人,怎奈下盘被夹得几近骨折,无法动弹,只露出利刃来唬恃。
“老人家,你要小心!……”因见他一颠一颠地直行过来,努尔哈齐怕他被金彪咬死,故提着最后几分力去喝止他。
可那只金彪再也没能够站起来,只能够奄奄一息地盯着到手的猎物而无法去进食,只好流露出凶恶的眼神来。
“你最好不要动。”老人缓缓蹲下去抚了抚努尔哈齐的腰伤,“你伤得很重。勿要担心,那只恶彪已经被我的铁钳夹住了脚,它不敢动一下。你将呼吸放匀称些,好,就是这样。”便将手中的草药揉烂了按在他的伤口上。
疼痛感瞬间窜到努尔哈齐的脑神经,阵阵蜇通,险些晕了过去。
“我多半活不成了,求你不要折磨我!”
“不要大惊小怪,也不是金疮,不消半月,包你活蹦乱跳。”包扎了伤口之后,老人微微地站起了身,并嘱咐道:“但是你的伤得养,需要人伺候着,你住在哪?我去知会你的家人。”
努尔哈齐心寻思,自己这副惨样回到家里一定被当作吃闲饭的,没有人会照顾自己,与其受气,倒不如就死算了!
“我没有家人……”
“如你不嫌弃老朽,就给我做个伴当罢。”
努尔哈齐心想自己已经沦落到这般地界,回家也不能养活自己,更无法教人伺候,少不了那个女人每日唠叨不休,倒不如寻个隐秘处逍遥自在些日子。
“只是……”但听那老人说道:“舍下离这还有个把路程,只老朽这双腿脚实不方便将你运回,你就委屈一些,就先安顿在原地罢。”
莫不是要把我在送豺狼虎豹之口?努尔哈齐心想,野外露宿可不是闹着玩,自己只能躺在地上,又无法动弹,这样岂不是活生生地给豺狼虎豹当食物?
“恳求老先生想个万全法子,不要好心救我,又狠心弃我不顾。”
“也是。”
老人思忖了一阵,说道:“明日午时,会有一队去往贡市的人马打这里经过,你可以用这只花斑金彪去和他们做交换,让他们把你送到尚间崖下的茅庐,我在那里等着你。”是言甫毕,那老人便蹒跚地去了。
“——还未请教老先生姓名!”只见他头也不回地去了,努尔哈赤望着他,心里又疑惑又焦急,转目瞅了瞅一旁的金彪,已然断了生气儿,可它的冷尸气味会不会引来猛兽的追食?还有这里的蛇虫鼠蚁也不可小觑,以免自己活不过明天,最好要起身寻一块安全僻静之处。
可任凭努尔哈齐如何用力,伤口就像要崩裂似的,依旧是无法控制这股疼痛。
“到头来兴许变成废人,还不如直接丢了这条烂命!”
努尔哈齐心中无处泄恨,只死死地仰望着天空。
于时,雪花点缀,落地皆融化。
移时,又见鹅毛一般,簌簌洒落。
努尔哈齐方觉唇干舌燥,便张大了嘴,吞雪止渴。
“——你渴了吧?”
努尔哈齐忽然听得耳畔有人说话,举目四顾,原是那位老人又踅了回来!
“我为你拾了些柴火,夜里猛兽要人性命,天又干冷,没有火源,恐你熬不过今晚。”
“我还以为您离去呢……多谢!……”
“我既然救你,自然要保你万无一失。我本以为你活命不成,没想到天可怜见,你没有死在这只恶彪的利齿之下。”老人燃起了火堆,脱下自己的斗篷来为努尔哈齐盖在了身上,“它已经残害了许多女真人的性命,你是唯一一个能从它口中活命的。”
听他此番言说,想必这只金彪已经为害当地多时了,更已经惹怒了当地猎户去围剿,只被自己无端碰上,才导致如此。
努尔哈齐说道:“多谢您老相救……今日若没您老,我努尔哈齐已做它腹中食物……”
“我只是幸运罢了,是之前的伤口才导致它神情恍惚误入缧绁的。——你和它之前有过争斗?”
“那是和我二弟一起对付它……”当下,努尔哈齐节略地诉说如何与二弟去抗击这只金彪的扑杀,情到深处,更挂记穆尔哈齐是否受伤,心中独念之情,溢于言表。
老人听闻此言,哀声叹道:“你们兄弟已经很勇猛了,女真人当中有如是者,令我想起一折‘杀蟒救兄’的故事——弟弟最终将蟒腹中的兄长救出,如是孝悌,感动上苍,故予以复活。——虽说你被这只恶彪叼走,若没有你弟弟最终那一击,你很有可能当时就毙了命。说到底,你的弟弟救了你一命啊!”
“是啊……可怜我这个庶出的弟弟,我不在时,是否又受欺负……”
努尔哈齐独陷入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努尔哈齐的头从斗篷中钻了出来,乍一见光,刺眼难耐,忙又缩回。
此时,才发觉身上的雪层已经寸许厚了。
刚要起身,腰间伤口又开始作痛,无奈,只好再躺回原地。
侧眸探望,那只金彪亦被积雪盖住全身,似乎已经冻僵了。
“我睡了整整一夜……”
移时,远处马鸣声渐近,努尔哈齐猛力抬起脖颈去望,果有一队人马至东望西而来。
“喂!救命!救救我!”努尔哈齐开口大喊,对方却因离得太远而未听见,只干瞪着眼凝视着他们渐渐消逝在林雪之中。
“该死!都聋了么!”努尔哈齐叹息良久,再这样下去,自己也恐要冻死在此,与这孤魂金彪作伴。
忽地,闻一犬吠声快速传来!
但听丛林之中似乎有一物正穿梭而来!
——原来是一头黝黑色的猎犬!
那双黑漆明亮的狗眼乍一见雪地中的努尔哈齐,突现异光,瞬间加快步伐,疾速飞奔而来,一把跳到努尔哈齐眼前来狂吠不止。
唬得努尔哈齐心中惶恐不安,大惊失色,自身又动弹不得,只好作出狞色来与它互博。
“——黑虎!——黑虎!快走开!你发现了什么?小心遇到猎手将你逮捕吃肉!”丛林之中忽地钻出一人来,只见是女真打扮,一身鹿裘衣帽,大声呵斥着这头猎犬,似乎像是它的主人。
那头猎犬对努尔哈齐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只一盘旋,跳到了那只冻僵的金彪身前,叫唤不止。只见它纵身跳入雪堆当中,翻转间,竟叼出金彪的一条腿来。
那女真人见其诧异万分,待欲用手拨开雪层仔细辨认,却似有胆怯之心,只弯曲食指到唇边,打了一个响哨,少时,一队人马俱围了上来。
努尔哈齐看时,这队人马当中,有推货车挑担子的、有赶牛羊的,且每匹坐骑上均挂的料袋袱驼,一行数十人皆挎刀持棒,这不就是刚刚路过的贡市队伍!
只见他们攀谈了一阵,之后由几个青年男子走将上来,小心翼翼地摊开积雪,当那头冻僵的金彪渐渐地在众人的面前露出原貌时,一瞬间,大家议论纷纷起来,有甚者直接对着金彪的尸身跪下向“乌布西奔妈妈”祷告,其激动之色,就像是获得了至宝一样;其欣喜之情,像是在贡市上取得了丰厚的利润一般。
更仿佛,他们身后那常年苦苦积累、整个族群仅靠着与汉人交换来维持生计的山货都已经显得不再重要了,之所以令他们相互额手作庆,似乎眼下这头死去的金彪在价值上已经远远超过了女真地界上的任何一件宝物。
努尔哈齐看得出他们对这头金彪喜爱至极,等待他们兴起之劲儿过去了七八分后,方才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们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将这只金彪送给你们!”
“小子,你睡在这里,在等买家么?”那个鹿裘打扮的女真人牵着黑狗问道。
努尔哈齐叹了一声,只好将实情转告众人。
“只要你们将我送到尚间崖下的茅庐,并找到那位老先生,这头金彪权当送给各位的报酬。”
“你说的那位老先生是叫艾鼐的吧?我叫常书,经营了一座沾河小噶栅,与他相识久矣。”常书长得团团脸,油光锃亮,显得极憨厚,又生得五大三粗,他只挠了挠头,笑道:“艾先生学识非凡,我族中之人都很仰慕他,其实就算没有这头金彪,我等也会依照他的吩咐,将你安全送到他的住所。”
努尔哈齐终于舒了口气,心想那位艾先生果然没有食言。
“各位,既是艾先生要当此作为报答,也就不好违拗,还望哂纳吧。”
“那就多谢了!——来人啊,将这位兄弟扶上车,且徐行,勿要颠簸了咱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