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回至抚顺所,怨心骤起。
进了花厅后,竟一把摔了佩剑。
身后的李如桢和李之絮尚没回过神来,只见跟回来的士兵所剩无几,父亲虽未受伤,却蓬头垢面,连盔帽上的红缨都被折断,显然吃了败仗。
李如桢因大哥和二哥都封了官,正为国效力,威风凛凛,而自己终日只能陪伴父母左右,行军打仗全不在行,书又读得不扎实,叫局子倒是有一手,所以被广宁的朋友们定了个“花花公子”的名声。此次随父赴抚顺,本想大展作为来一洗俗称,但父亲却自动请缨亲赴剿匪,而连一个副将都不舍得带,天知道朝廷在诏书上写的什么。但瞧父亲脸色,显然是埋怨此次行动失利。便道:“城外的女真人不知是爹爹亲征?”
李成梁叱道:“早年征建州,怎么不将这群狼崽子都灭绝了呢!留得今日一干祸患!”
李如桢奇问道:“那建州宁古塔贝勒们素与爹交好,怎么却……反了不成?”
李成梁愈来欲气,“想来这宁古塔这一干所谓的贝勒,整日东窜西躲,讨好这、讨好那,一旦发事,各个像地洞鼠一般。阿古杀了那么多的大明官吏称霸建州,它们居然没一个敢站出来辅一辅朝廷的。朝廷素封的都督、将军一溜烟,统统地缩了尾,你说,要这干子人吃白饭不成?依老天看,全部拉进松花江冻死才好!”
李如桢觉得这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早已有自动请缨的念头,故笑道:“爹爹不如早日回广宁歇养,这里交给我。区区野皮子,须清剿他几个噶栅才好。不然绝了贡市,又闹反起来,总得使些‘铁腕子’、‘一扫清’之类的道术来镇压他们。”
李成梁最知这三子,心里刚直,真犹如自己年轻之时,但心智尚不稳重,须再提炼一番不可,故说道:“我看朝中有人故意刁难为父,哼,几番下旨肃边,这可好,几百人一出城,还未到建州,先中了阿太的埋伏,九死一生,亏得有人相助才将化免,不然……我这几十年戎马征程,毁于一小役,是会令后人贻笑千古的。如果为父倒了台,咱李氏在朝的局势就会更加危急,你大哥和二哥这将军位置以及日后官途更是难保!”故将今日如何受阿太羞辱之事道出。
李如桢奇道:“父亲口中的阿太可是反贼王杲之子吗?真是反了天!他怎么敢打爹的主意?此人蹈其父之危途,不怕朝廷宰了他?——倒也无须朝廷动手,咱们可以先派重军灭了他,再上报朝廷说他居心谋反,此仇可报也。”
“不可,”李成梁轻轻放下茶杯,“他是朝廷封的官,咱们还要看朝廷的意思。”
李如桢觉得除了大哥二哥,自己身为众子之首,却毫无建树,在父亲的麾下多年,作战的机会少之又少,更别提亲自高挂帅旗了,故觉得此次机会极为难得,遂起身忙道:“爹,您只须给我一队人马,孩儿当即平了古勒寨!”
“住口!”李成梁亦起身竖了手掌,深深地叹了口重气,“圣寿将近,为父进京先探探风气,如今局势宜稳不宜急,只要咱漏了丝毫差错,京里当即就会丢块儿石头砸死我们。”
“孩儿知道了……”
李成梁这便要出门,方发觉之絮也在,遂眉头皱起,一脸不爽地问道:“我和你三弟谈话,你来做什么?”
李之絮抿抿嘴,埋怨道:“爹爹,没人陪我玩,快闷死我了!”
“你不是与养马的马夫玩弄得很好吗?为何几日便厌弃了?”
顿时,姊弟二人同为惊诧。
如此小事,父亲竟知道的这么快!
李如桢连忙帮打着马虎眼,“区区马夫无理,孩儿只是教训一番,现已打发走了,不劳父亲过问。”
李成梁阴着脸,嘴边两侧的杀字纹陷得更深彻了。
如桢和之絮最怕他这样。这是临阵杀敌前的警示、这是暴怒的前夕!
“——你们两个!跪下!”
瞬间,李如桢和李之絮犹如受了晴天霹雳,脚下一麻,双双跪地。
“——区区马夫?哼!区区马夫能在千军之中轻取阿太之身?”
如桢和之絮毫不理解父亲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因问道:“爹,我们没明白,到底是哪个马夫能够在千军之中轻取阿太?”
李成梁道:“就是在松花江边救的那个女真少年!”
“——努尔哈齐!?”
姊弟俩完全没想到,这个女真人居然怀有如此功夫!
那他为何迟迟不肯暴露?
姊弟两人惭颜相对……
李成梁还在耿耿于怀今日之事,只因努尔哈齐放走了阿太;但没有他,自己的性命又恐将难保。到底是又爱又恨!“我听说,你们因为他是异族,血统不纯,所以合府之人都待他如奴隶一般,可有此事?”
姊弟俩揣摩不出父亲的欲意,只好如实回答。
“你们向来知道,为父亲士尚贤,但有德能之人,必要简拔留用的。”李成梁瞥了俩人一眼,“你们俩辱人于高尔山——尤其是如桢,打了人,还借贝为钱,令他在集市蒙羞……”
李之絮为了袒护弟弟,忙道:“孩儿知道错了!其实这都是我的主意……”
“之絮!还有你,”李成梁瞅着这姑娘恨不能出手教训她,都是这些年疼腻了她,才养出了如此刁蛮性格来,“你怎么能帮衬做这种事呢!没有教养!胡闹!你还配是闺中待字?”
“爹,不是这样的……”
“得了罢你!”
李如桢受到父亲的严厉训导,心里好不是滋味,到底是为了这个女真人。遂径自起身,愤恨地将下摆一收,亮声道:“我现在就馈赠他五百两银子以报救父之恩!”
“——回来!”
李成梁喝止住了他,“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他为了救同族,宁可牺牲自己的官途,而你却用钱财收买他?”他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之絮,又瞥了一眼好不愉快的李如桢,厉声道:“你们俩!——听着!我让你们俩亲自给他赔罪!并以礼相待。在我从京城回来之前,我不想再听见你二人有‘虐奴’之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