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库尔喀醒来时,见四处火光重重,如同白昼,努尔哈赤就坐在首席,两侧站着的是舒尔哈齐、穆尔哈齐;下方垂立着额亦都、安费扬古、常书扬书等人。
众将领见了库尔喀,如同饕餮见食,均要杀之以炙其肉。
而库尔喀却镇定自若,只面不改色地拿眼环视着他们,毫不畏惧。
额亦都见他转醒,冲上去,揪起衣领来,喝问:“狗玩意儿,是不是你杀了我表哥将他的尸体吊在尼玛兰城外的!?”
库尔喀冷不丁笑了起来,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额亦都道:“我也不管你是也不是,总之,今晚让你不得好死!”
“——努尔哈赤!”库尔喀突然叫道,“我一共刺杀了你三次,论武力,我服你,我亦活不得,只任你摆布,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你与我宁古塔族人背道而驰,你的自私自利,将会坏了我们的生计!”
努尔哈赤猛地起身,踱至他跟前,凝眸问道:“我从不杀族人,除非迫不得已。我知道你受了龙敦的蛊惑,他派你来暗杀于我,一定是向你讲了我许多不是。我不会向你解释的,因为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无怨无悔,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少唬我!我懒得听!”库尔喀别过脸,不听他言语。
努尔哈赤拦开众人,续道:“你扣心自问,我有杀过族人?我要的只是为我的父祖报仇!换成是你,你该怎么做?而我的亲人呢,我的亲人却被无缘无故地杀害!他刚从一个孩子变成阿玛……却在我们的互相不理解之中成为了牺牲品……我不想有太多的亲人离我而去,就连你也是。你是大贝勒的血脉,将来要挑起宁古塔的大旗。我等按资排辈,应该是你的堂弟才是。你作为兄长的,就这样对待你的弟弟们吗!”
“你!……”库尔喀竟无言以对。
努尔哈赤见他动容,忙向左右招呼穆尔哈齐和舒尔哈齐二人,“你们俩过来!”
二人闻言而至。
“你们俩快给我们的堂兄解绑、行礼!”
二人愕然,不知大哥搞的什么。
“嗯?还不快些!”
“是……”
二人迫不得已,赤手去皆那绳索,又退了两步,恭敬地朝库尔喀请了一安。
但见努尔哈赤笑道:“我与你之间的误会,到此就一笔勾销罢!”说着,毕恭毕敬地扶他起来,“我受恩于大贝勒,至此才有今日之波勒密城。这里就是哥哥你的家,哥哥要来便来,要走便走,我不会阻拦一句。要想到你的能力很强,甚至要强过我手下的所有人。其实,我想与哥哥你共治此城,咱们也恢复昔日的荣光,也做个‘贝勒爷’感受感受!此两全其美之法,你觉得呢?”
库尔喀简直惊讶彻底,这努尔哈赤今晚是吃了什么药,竟会奉迎如此?
要知道自己可是失败的刺客,当被擒获之后,等待自己的无疑就是死亡。
库尔喀寻思半晌,刚要开口,努尔哈赤却道:“我手下的人猜疑你是杀害哈思虎的凶手,依我看决计不会!当时你与我皆在波勒密城喝酒,有不在场之证据。所以,我们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库尔喀眼光一躲,好似有什么难以启齿之言语。
努尔哈赤的目光直逼向他:“可愿与我共治此城否?”
库尔喀有一丝心动,虽然不管此人所说是真是假。但见舒尔哈齐、穆尔哈齐俩人的目光极为凛冽,尤其是额亦都,像要遏制不住想吃了自己似的。
努尔哈赤又再三恳求。
接着,又貌似听到了霍霍刀声……
他想以愤怒来掩饰自己的恐惧,面对着敢于释放自己的努尔哈赤那纯情的笑意,根本无法再竖起冷面,只吞吞吐吐地无从面对。
他知道自己根本做不了这个城主。
但同时也为努尔哈赤的情谊所折服。
“我对这个位置没有感觉,”他假意说道。又摆出一副虽死犹荣的面孔来:“你要杀便杀,莫要辱我!”
努尔哈赤道:“我不会无缘无故诛杀亲人。你既然不愿与我共事,那好,君子不强人所难,我送你出城!”
额亦都见他要放了库尔喀,大为不愿,叫道:“他一定是杀我表哥的同谋!不可轻易放他走!”跳将出来,拔刀堵住去路。
努尔哈赤道:“对于小虎的仇恨我比谁都急,但我不会滥杀无辜。我想这位堂兄定是受了龙敦的利用,才会误入迷途。我见他三次夜杀于我,若使出全力,我将毙命。只是他没有步步紧逼,暗留余力罢了。我想,他不是存心杀我,毕竟我没做伤天害理之事。”
库尔喀见此人处处维保护自己,简直无颜面对,羞愧欲死。
“所以,兄弟们,请相信我,这位堂兄从今往后不会再对我努尔哈赤心存芥蒂,我们兄弟之间的误会,从今往后,不要再提!”努尔哈赤拱手言道:“堂兄既然不愿留在此处,那我将送你一些物资,令你日后营生!——来人!备马!”
二人出了城。
一阵骤雨过后,隐月初现。
库尔喀如梦初醒,早忘了自己身在处何处,所做何事。
“你此番放过我,就不怕我第四次、第五次暗杀你?”
面对着库尔喀冷不丁地一问,努尔哈赤显得毫无畏惧,语重心长地说:“你不会真的杀我,就像我一直肯放过你。”
库尔喀无言以对,跳下马来,夺过他手里的缰绳,“不要牵了!我要下来走走!”
“好。”
二人沿着河岸走,沉默了好一阵,貌似谁也不愿开口说话。
“你……”努尔哈赤欲将打破尴尬。
“不要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库尔喀抿了抿嘴,终于豁了出去,“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是谁杀了你的妹夫么?”
努尔哈赤眉头一紧!忙驻足凝神!
“我只怕你很难报得此仇!”
“为何?”努尔哈赤一脸不爽地问。
“杀你妹夫的不止一家,你且听着!”他故意放开音量,有意让努尔哈赤知难而退:“有马尔墩寨的讷申、雅尔哈寨的萨木占、纳木占和扎喀寨的完济汉。此三处噶栅,处在我建州最险要之处。三寨之主有猎豹射雕之神技。多少年来,建州无人敢与他三寨为敌。我劝你要量力而行,不能为了复仇再白白失去性命,别怪我这个做堂兄的没有提醒过你!”
“好生熟悉的一个人……”努尔哈赤虽说对这三家比较陌生,但对于“萨木占”这个人还是稍稍有些印象。
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他们为何要杀我妹夫?!”
库尔喀道:“因为你太狂妄!你安生些、收敛些,不要觉得大家都不晓得你的狼子野心!”
努尔哈赤听了这锥心的言语,想要发作,却无从发作。
狼子野心?
我只不过想报仇罢了!
“怎么,你后悔放了我?”库尔喀略有轻佻地道。
说实话,努尔哈赤到底有些后悔了。
他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杀气,让自己的面容显得不那么可怕。
库尔喀看得出,他又要激发出那股骇人听闻的凶恶来,急忙上马,也不道别,只瞥了他一眼,快速而去。
努尔哈赤久立河岸前,极力凝思这三家寨主。
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如此嚣张!
我努尔哈赤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惹了这么大的众怨?
谁能告诉我!
他那嘴角两侧的法令纹陷得愈加深彻了。
这股莫名的仇怨,堪比杀父之仇!
突然,他的口中蹦出了一句——
“纳喇氏、恳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