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肖旭被师傅这么一提醒,梳理红捷达出现的这几次节点——
最初是2007年,肖旭回来揪着溺水案不放,调查王皓的时候,那次他们折了陈姐;第二次已经是尸骨被挖出来的时候;第三次是挖出陷害许莫的白帽子;第四次就是他们抓捕王进一的关键时刻。
红捷达不只是冲着王进一来的。
肖旭调整思路,中间两次许莫在,最后一次王进一在,王皓也被专案组盯着。
溺水案和尸骨案卷进来的这些人,除了已经死了的,剩下的这仨人都排除了,开红捷达的这位“老朋友”另有其人。
肖旭脑壳生疼,想不出会是谁,索性不想了。人找不到,那就从红捷达这台车入手。
肖旭琢磨着,红捷达第一次受损是陈姐出事的那天晚上,当时车尾被老马的小砸炮击中,这需要更换车体配件,案发时间太久了,根本无处可查在哪修理的,这几乎没什么参考价值。
红捷达第二次受损,是在一中门口,车漆和车窗被砸坏,也是这时候他们拿到了红捷达的车漆样本,以此进行大规模排查。
最后一次是在拿王进一,侯勇出事这次,撞击造成红捷达大面积受损,加上肖旭亲手开枪,打中了红捷达的车尾灯。
最后这次红捷达的维修项目,至少是更换配件和喷漆,一般大型修配厂会同时经营这两个项目,尤其是喷漆,需要专门的喷涂、烘干等车间,而那些小汽修店,经营项目比较单一,接不了这种大活。
肖旭还想到,20年车龄的老捷达,配件不太好找,而且还需要订购,维修周期再快也得半个月打底儿。这时候排查,很有可能摸到正在修配厂趴窝的红捷达。
江北大队和周边区县赶来支援的民警,排查了整个江北有综合维修实力的修配厂,连红捷达的渣渣都没摸到。
难道红捷达藏匿起来了?
肖旭皱着眉头,刚想和老马说不能这么干了,费时费力还没结果,小民警一脸兴奋地跑过来,“马师傅,旭哥,红捷达有戏了,我们对所有配比的油漆进行比对,找到了油漆的经销商。”
这次大面积的摸排,本打算是想摸到正在修理的红捷达,但正题没解开,却有意外收获。
老马和肖旭几乎同时跳上车,师徒俩人此时的思路清晰且一致——
调出这家经销商的出货记录;从记录中找到每一个拿货的修配厂;最后根据红捷达车窗被砸的日期往后推算,调出修配厂相应时间段的监控进行查看,肯定能摸到红捷达 。
路边泛黄的柳树与车身相对而过,秋日暖而不烈,透过车窗晒在这对驴马师徒身上。肖旭掌心逐渐渗出的汗水,粘在方向盘上面。他回头看向后座的老马,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傅已经很自然地坐在副驾的位置。
肖旭看着师傅这张黑脸,此时的眼鼻口如同不是一家的,愣愣地搭在一起,像极了春运火车上还差二十分钟到站下车的农民工,离家近且心若焦灼,那种度秒如日的祈盼和紧张,全写在老马这张黑脸上。
肖旭半眯着眼睛,踏着油门的脚板加了力道,老马和他一起坐在前排,师徒并肩,终于要摸到伤害陈姐的凶手了。
这家经销商实际上就是一个仓库,牌子上破烂不堪的名头已经看不全,满是油污的门窗挡住了外面的秋日,肖旭刚进去就顿感眼前一黑,凉气逼得浑身汗毛炸立,他不禁将外衣的拉链拉到脖子底下。
老马敦实的脚步跨到负责人面前,亮出警官证,生怕自己不是第一个摸到线索的人。
经销商的库管按照相应时间,拿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票据。肖旭头皮发麻,心想这得捋到什么时候。
“你就把红色车漆出库的票据给我就行。”肖旭自觉聪明地把重点列出来,他没想到的是,套着满是七彩油漆印迹的工作服的库管,慢吞吞懒洋洋地冒出来一句话,让肖旭彻底从头凉到脚底。
“我们这没有红色车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看看大街上哪还有红车了?”
肖旭半张着嘴,到嘴边的话却卡在嗓子眼儿。
老马接过话头,“我们做过比对,只有你们这的车漆配比能对上,还有哪个经销商卖这个品牌的车漆?”
库管半转身,看向他们老板,小个子老板也很配合,“江北我们是独家代理,市里有我们上一级经销商,他那配色会很全,这是那的负责人名片。”
肖旭接过名片,转身出去打电话核实,对方表示红色车漆也没有现货,得从厂家预定。
老马继续向小个子老板打听红车漆的情况,可这生意人滑头得很,总是言顾其他。老马看这里有猫腻,就随便提了几个社会上的“朋友”,小个子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地道出车漆行业的一些秘密。
“我们行内车漆的来源,可不止是像我这种正规经销商的货源,还有一些不入流的小汽修厂,从南方串货。”
他又给老马解释了一下何为“串货”。
正常一个在业内被认可的车漆厂,它的销售渠道是一套完整的体系,按照区域、省市、区县各级代理商,一层一层的去分销。正常来讲是不能越级拿货的,区县代理商只能在上级市级的经销商手里提货,再分销到各个修配厂。
更不可以在其他地市,尤其是外省拿货,否则这就是“串货”。
有的代理商因为厂家下达的销售任务繁重,就想办法往别的“地盘”放货,手段就是降低价格,这样自己能多出货,既能拿到更高额的返点,还不扰乱自己区域内的价格和利润。就相当于把中间商砍掉了,价格肯定实惠。
整个市里和江北,有很多小修配厂会拿这种正品的“串货”来卖,都是出来赚钱的,有利润谁都想张嘴贪一口。这一圈下来,只有本地小经销商吃亏,可人小言微,谁管你死活。
老马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还真是隔行如隔山,要不是有业内从业人员给他交个实底,这种情况他们还真不太好摸排出来。
小个子给了老马几个“窜货”的“油耗子”的地址。
老马看这边问不出来什么了,出门和肖旭在车里汇合,两个人把各自情况做了共享。
大队民警挨个排查这个车漆品牌的油耗子,结果又出现了新问题——油耗子售卖的红油漆配比与红捷达的又对不上了。
肖旭认为这些油耗子是在卖假货,可从供销往来账目和资金流水等证据来看,车漆确实是正品,这一大圈下来,啥都没查到,白玩。
办公室的灯光打在老马黑红的脸上,反射出油亮而刺眼的光斑。肖旭看看灯管,又转头看看师傅的黑脸,受到什么启发了一般说道,“咱好像一开始就抓着这反射的假象,才造成现在这样被动,咱还得找源头。”
肖旭拍了拍师傅头顶的光斑,这是反射出来给他们看到的假象,又指了指头顶的灯管,这才是光的源头。
可这“源头”在哪?肖旭也没有思路。
老马压了一口枸杞水,一手盘着菩提,一手摸着下巴,琢磨着肖旭的提示。这么长时间的摸排,江北地界的修配厂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按理说早该摸到点什么了。可目前连个红捷达的渣渣都没碰到,说明他们查的只是反射出来的光斑,并没有触碰到真正的源头。
得重新调整调查方向。
老马又想起来王进一给他的提醒——红捷达很有可能不是在江北本地进行维修的。
老马将手里的材料摔在桌子上,“这个源头就不是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