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肖旭在视频中看到,参与询问民警,将掉落在地上的日记本残页捡起来,连同小鼻假日记本,举到许莫面前……
肖旭牙龈咬出血,冲着师傅恶狠狠吼道,“和许莫串供的人,是你!”
不等师傅反驳,他从牙缝里挤出“串供”原委,“第一次询问时,你为了诈供,将日记本拱手交给许莫。许莫当时并不知晓日记本内容为假,看到日记本内容,提炼到小鼻踹权健这个点,并加进自己口供中。”
老马阴沟翻船,不经意间成了王皓和许莫之间“串供”的桥梁,嘴里嘀咕着,“假日记本中这条内容,实际上是原创于王皓。”
他看着师傅了解原委后,始终没站不起来,不知是被自己一顿拳脚打懵了,还是因为疏忽让侦破绕弯路,老马脑子里此时应该是一团浆糊,目光呆滞,品着刚才的话……
半晌,老马大脑里沟沟壑壑被一个闪电击穿,犹如丧尸般支楞站起来,“许莫没和王皓串供,说明他俩不是一伙的,既然是这样,那在第一次询问时候,他现场发挥是为啥?”
肖旭低头,停住脚步,右手扶墙,左手捏着鼻子,窒息感让自己大脑空白,逐渐死机重启。阵阵眩晕过后,恢复理智,寡淡回应,“为义气,给王皓打掩护。”
他将殡仪馆“审讯”小鼻和看守所“同学会”全部经过告诉老马,并给出结论,“因为虎纹猫鼻纹,我先入为主,由红捷达到溺水案,把这一连串都混在一起。许莫承认串供,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也许真是受到王皓胁迫,或者确实是因为讲义气,并无其他。从客观物证来看,只有虎纹猫鼻纹能证明,红捷达有许莫份儿。”
“搅屎棍,除了鼻纹,还有其它证据吗?”
肖旭抓着后脑勺,看着老马通红双眼,知道证据还不够,头皮屑像雪花一般,漂浮在办公室里,随着他坚定音色落地,“我有!”
窗外树影在工具检验台上婆娑,肖旭将窗帘拉上,阻断外界一切干扰,也切断内心主观臆断,眯眼审视着面前的红捷达车内发现的物证——
前排座椅发现并提取的黑、白、黄毛发;车座底下翻出的几块残缺指甲。
他眼角上挑,脑子里忽然闪过曾经老马的教诲,最难的痕迹是人心,这些现场遗留物证,只要细心,终究会追根溯源,揪出真相。
三种毛发先分别标记后,整套流程,再对其进行种属鉴定。肖旭就像个得心应手的大厨,何时放哪种调料,食材,全了然如心。手转间,无缝切换种工具,各类试剂,再请出某个“老伙计”出场。一番“煎炒烹炸”后,油烟散去,佳肴上桌,真相浮现。
黑、白毛发属于人类头发,不用等DNA鉴定结果,肖旭心里能猜到是来自许申元;黄色毛发却不是衣服纤维,而是虎纹猫身上的毛。
这些不是肖旭想要的“菜”。
他将视线转移到那几块残缺指甲,用镊子挨个夹起来,凑近灯光下——指甲质地略通透,硬度适中。
肖旭忍不住咳嗽着,摘下口罩,这与许申元糙厚的手指甲不符。他先将指甲提取DNA,随着机器轻轻轰鸣,犹如在破解悬案密码,他回头看了眼墙上挂钟,要明早才会出结果。
可许莫等不到明早,最多三个小时,羁押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了,要么放,要么入看守所,肖旭低头咬着指甲,来回踱步,决定赌一把!
三分钟后,肖旭再次打开审讯(一)室大门,冲着看人的小民警耳语一阵。小民警露出惊讶表情,转身走出审讯室。
肖旭关好门,闭眼调整好思绪,转身看向昔日好兄弟许莫。
亮白色灯光将审讯室照耀得异常刺眼,却照不亮许莫阴沉的面庞。肖旭没有坐下,走到许莫眼前,居高俯视他,沉思半晌,开口问道。
“想好了?”肖旭清楚,指甲DNA出来前,手里什么都没有,诈供对许莫毫无用处,学着师傅那样,先出感情牌。
许莫歪脖看向他,表情痛苦,挤出几个字,“先上趟厕所。”
肖旭摆摆手,“正好,快去,一会聊起来没时候。”
许莫像是被这没底气的“恐吓”吓到,在办案区走廊给自己打气,大吼一嗓子,“我年轻,因为我骄傲!”撒完尿回来找了个最舒服姿势,坐回铁椅子,接起悬在审讯室那句话,“想好啥?”
许莫离开审讯室再回来,心境已发生变化,接着用刚才话头问聊不出什么有用东西,肖旭假装没听见,任由刚才问题挂在审讯室,更悬在许莫心里。
他站起身把门在里面锁上,让开身体,使劲拉拽十几次——他是给许莫看,门已锁死。
他转身将摄像机从三脚架上取下来,拔掉线,抠出电池,当着许莫面依次扔在桌面上,又拎着凳子走到墙角,站在上面把审讯室摄像头数据线拔掉,回到许莫身后,悠悠开口说道,“这没别人,就咱俩,随便聊聊。”
许莫眼神瞥向两边蓝色软包墙面。肖旭明白,他是担心隔墙有耳。
肖旭苦笑着,连续拍打软包墙面,发出实墙厚重回响,“咱这没那高级玩意,没人偷听。”说完,又给自己搜身,“手机当着你面,摔得稀碎,放心,我对你,不比你对王皓差。”
他盯着许莫眼睛,瞳孔闪动,明显是听明白了言外之意,前有许莫为王皓关监控,后有他为许莫关监控,肖旭够意思了。
“从哪开始聊?”
“你说了算。”
许莫身体放松到瘫软,像是玉米饼贴在大铁锅里,语气毫无波澜,娓娓陈述。
「02年升学宴,许申元酒精中毒,王皓帮我送到医院。我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对我这么好,我想加倍还回去。
我心甘情愿跟着他,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可他要我一起划权健自行车,我有抵触,虽没动手但也去了;这13年,最让我后悔的是,没和王皓一起去水泡子收拾权健。
2002年8月15日雨夜,大概五点半左右,我在江岸大道上,甩开膀子飞奔,我告诉自己快点,再快点。
我听小鼻说,王皓要再次收拾权健。
豆大的雨点拍在我身上,双腿像木头一般,吸食大量水份,感觉越来越沉。我还是去晚了一步,刚看见水泡子大体轮廓,就看见权健大个子在水里扑腾。
脚跟每落下一次,蹲得生疼,我拼命赶过去,从马路上滑进水泡子,脚尖没等碰到水,便卡在斜坡上。
是小鼻从身后拦住了我。
“许大傻子,你疯了?要干嘛?”
我不想搭理他,权健此时在水里还在摇摆,雨雾中,吓得惨白的脸,清晰而突兀地映入眼底。我挣脱着小鼻阻拦。
“皓哥要收拾的人,你给救上来,算咋回事?”
我怔在原地,几秒钟后,毅然决定下水救权健。
“特么的,好说好商量不行是不?”小鼻不让步,紧紧勒住我脖子。我憋得满脸通红,挤出几个字,“会,死人,的!”
奈何雨大,本就微弱的话音被淹没。权健在水里,露出绝望而不甘地目光。
我顾不得了,踩在小鼻脚面,顺势往后仰倒下去,小鼻被我压在身下,水边野草被压到一片。
这个位置正是我把小鼻牙打掉那里。
我俩扭打在一起,小鼻力弱,很快落了下风。我卯足劲,打算把他扑倒,好快点下水救人,还没碰到小鼻,身体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身体软下来,瘫坐在路边。
小鼻手里攥着三棱刀,像是扎气球一般,把我扎伤。等我缓过气来,他早跑了,水面也看不见挣扎的权健。
我带伤下水,找到权健,并救他上岸……
当我看见王进一开着车,消失在雨幕中,咬牙硬撑着那股劲泄没了,我和权健一起摔在江岸大道水坑里。
……」
肖旭全程没有打断,等许莫说完他跪在雨水里,哭着喊“谁能帮帮我”这句话,犹如导演看戏那样,喊出一声“卡”,扔过去一瓶水。
“旭哥,对不起,都怪我,因为和小鼻纠缠,加上他扎我那一下子,耽误了时间,没能救活权健。要是,要是我答应王皓一起去水泡子,就能第一时间把权健救上来。”许莫眼泪纵流,忏悔到。
权健死亡时间是晚上18点,当时王皓已经在化中对面台球厅,至少有半个小时误差。正常人溺水后,水进入肺部,气道不能与外界正常交换氧气,持续造成脑缺氧,造成窒息死亡,过程一般不会超过10分钟。
水泡子水深不够,淹不死权健,但他晕水,反复挣扎后体力不支后,才算真正溺水,这样时间就差不多对上了。
此时许莫赶回来,将权健救上岸,但为时已晚。或者按照许莫供述,他在救人过程中,受到小鼻阻挠,耽搁了时间,没能及时救权健上岸,导致他溺死。
许莫再次还原溺水案过程,与王皓版本的差别是,许莫到底是什么时候到水泡子。两个人口供若是对不上,按照疑罪从无原则,即使送检,溺水案也会被打回补充调查或者不予公诉。
更重要的是,现在没拿到许莫犯罪口供,时间还剩下两个小时。
“后来呢?”在许莫水喝到一半时,肖旭故意发问。
「后来?后来我翻走权健身份证,三棱刀伤很严重,我不敢耽搁,只能报警后,扔下权健,独自一人赶去医院。处理完伤口后,我躺在病床上,王皓跑来质问我,为啥救权健?我当时心里有苦说不出——
毕竟王皓是我大哥,他收拾权健,我不想违心参与,已经很没义气了。事后又去把权健救上来,不光违抗王皓,还和他对着干,当小弟的怎么能这么干!
这种苦,只能自己咽下。让我回到02年雨夜水泡子,我还会选择下水,不光是为了救权健,更是为了大哥王皓。
权健若死,王皓就成了杀人犯。
可我力气太小,没救成权健和王皓,还把自己折进去,身上背着三棱刀伤,再也别想飞起来了。
我将权健和自己身份证抵押在王皓手里,这些加上三棱刀伤,表示我不会离开江北,更不会出卖大哥。然而,王皓依旧信不过我,让我把三棱刀和小平房里的东西处理掉,以此作为“投名状”。
小平房没找到什么,我以为只要去了,就算表忠心了,最后将三棱刀扔进水泡子,看着水泡子泛起白花,我知道,那一刻我和王皓兄弟情,也不会再有浮出水面那一天。」
肖旭呼出一口浊气,看着许莫任由喝完的空水瓶,从手里滑落在地上。
除了系列案件那些死者,活着的这些人当中,许莫是最大受害者。虎纹猫鼻纹出来前,肖旭一直觉得许莫这些年活得可怜。
肖旭看了眼墙上电子挂钟,距离许莫进来,还有最后10分钟就满24小时,卡住这最后关头,总算拿到许莫早就知道王皓是溺水案主犯的口供,加上看守所“同学会”中,他承认给王皓关闭监控,这两条已经涉嫌包庇犯罪。
至于红捷达,要等早上DNA结果出来,再提审许莫也不迟,至少现在够拘他了!
肖旭松了口气,打算做最后确认,“你早就知道,2002年8月15日下午,在江岸大道,是王皓溺死权健?”
“我说啥了?有视频吗?有录音吗?你有证据吗?”许莫面无表情,翻脸不认账。
没等肖旭脸上挤出错愕,审讯(一)室隔音门,被一股力量砸得微微颤动,局促叫门声伴随着同样仓促的喊话,震颤两兄弟耳膜,“旭哥!红捷达里残缺指甲DNA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