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好好想想,身份证借给过谁?”
“借给过你啊。”许莫将瓶盖拧开,递给肖旭,看他没反应过来,又补了一句,“07年,你忘了?”
肖旭气不打一处来,“我说的不是那时候,是02年,咱毕业那年。”
“飞行员体检的时候上交过一代身份证,后来换二代身份证了,我又没去,就没领回来。”许莫沉思了半晌,回答道。
肖旭没再吭声,看着他心想,你个大傻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肖旭还没想好白帽子的事怎么跟进,老马像条胖头鱼一样从他余光里蹿了出去——
肖旭回头,看到他昨晚停车的隐蔽位置此时正趴着一辆红色方头老捷达!
肖旭随手捡起一块石头,迅速跟了上去。红捷达没熄火,看到他们冲过来,变速箱发出咯吱一声,这是挂档要跑!没等肖旭反应过来,红捷达发动机闷发着低挡高速的特有嘶吼,朝着他撞来——
肖旭没等来迎头的撞击,脖领一紧,被一股不可抗力拉得他往后仰,红捷达擦着他的脚底飞驰而过。眼看着红捷达就要过路口,肖旭没等直起火辣的后背,一声闷喝,手里的石头飞了出去。
力道将尽的时候,石头砸在了后挡风玻璃上,把贴着深色车膜的玻璃震裂,石头弹在后备箱盖上,滚落在路边。
现场的民警将车停在他俩身旁,肖旭把人拉下来,“去把石头捡回来!”没等老马另一只脚上来,车轮卷着青烟冲了出去。
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红捷达已经跑没影了,肖旭顺着飞扬的尘土,在大小楼洞来回穿梭,在废弃的化工厂大墙外,肖旭咬住了红捷达的尾巴。
红捷达专门往各个厂矿家属区的楼洞钻。肖旭攥着越野车的方向盘,中指关节茧子都磨开了,吃力的咬着前面的红捷达,老马立马叫支援。
红捷达好似知道要对他进行围追堵截,一反常态地上了宽阔的江岸大道,忽然屁股一拧横在路中间,挂着空档踩着油门。
这是挑衅!
肖旭油门踩到底,直接撞上去,巨响像要炸裂肖旭的脑壳,他半睁开模糊的双眼,眼看着红捷达调整方向,缓缓从他们身旁驶过。
红捷达二十米后摇下一半车窗,长袖白手套伸出来,先伸出来中指向下,又将大拇指向上。肖旭窝在车里,大头朝下,看的都是反的——中指朝上,大拇指朝下。
他摸索着解开安全带,使劲推车门,“把枪给我!”
“没带!”老马也艰难地挪开身体,吭哧着回答。
肖旭撞上去之前谨记老马曾经告诉他的,无论多么凶险,就是到死的那一刻,也得把双眼睁开。可方向盘猛然脱手,肖旭下意识踩刹车,越野车急弯重心不稳,车翻在红捷达一条线上,与红捷达屁股对屁股。
肖旭爬出来,车轱辘还顺着惯性转动着,他隔着底牌朝上的车身,看向路旁的水泡子,红捷达是故意停在这!
老马吭呲着抽出来没穿鞋的那只脚,还没等站起来,被肖旭一句地道的东北英语干蒙了,“how old are you?”
老马还没反应过来是啥意思,就被拎着脖领子卡在车身,撞得越野车吱嘎往后挪了几寸。
“又特么是你,怎么老是你?”
“车牌没记错吧?”老马反问肖旭。
肖旭脑袋震得一片空白,但这句他绝对没听错。就算他和老马隔着不止一座山,私下里形如陌路,可毕竟师徒一场,又一起搭档了十多年,心若比邻。
老马没直接问他记住车牌号了吗,一方面是确定肖旭肯定记下车牌号了,并且老马自己也记下了;另一方面他想和肖旭确认一下,就像刚走出考场对答案一样。
“江A-JB452。”肖旭手上松了劲,手扶着板油马路开始咳嗽,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脖子也勒出一道血痕,红捷达冲他来的时候,老马拽他的时候留下的,后背也蹭出几条血道子,衣服上星星破损被血迹填满,加上翻车浑身哪都疼。
“撞死我老婆孩儿的又来了。”老马语气软绵绵的,可肖旭却感觉这比红捷达两次撞他的力道叠加在一起还要狠。
支援的警力到了后,肖旭将现场情况交待完,开始追查红捷达后面的路线。在他们翻车后,红捷达从三百米外的下道口消失了。那边是城郊结合部,监控范围没有完全覆盖到,到了还是跟丢了。
肖旭回到空荡荡的办公室,将鞋甩在一边,换上趿拉板儿,手顶着鼻梁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小民警气喘吁吁地没敲门就闯进来,“驴哥,老马不见了。”
肖旭嘴上骂着,“这老登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手上的电话已经播了出去。
接通了的声音刚起,披在椅子靠背的衣服里也同时传来震动——
小民警下意思地问了一句,“老马不会出什么事儿吧?”肖旭想骂回去,心里也揪了一下。老马没和自己继续追查红捷达的去向,他这就全放弃了?放弃了查害死陈姐的真凶,更放弃了自己……
这老东西不会真想不开吧。
整个大队的人都动员起来,就差把分局大楼拆了。肖旭趴在一个废弃杂物间的门口听着,里面传来排风扇呜呜呜的声响,他等不及送钥匙了,一脚将门踹开。
一只“黑熊瞎子”背对着他,脸贴着排风扇,对身后门的炸裂没一丝反应。
“要死就特么滚远点!”肖旭指着熊瞎子的背影吼道,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老马回头看了他一眼,光线太暗,肖旭看不清他的五官,更看不清是不是哭过了,只看清了一根烟叼反了,烟身的一段没在黑脸里,过滤嘴却露在外面。
“给我根烟。”
这是从2007年陈姐出事后,老马第一次和肖旭说案子以外的话。
老马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抽根烟,排风扇打开了,烟一直没点。脑子里幻想着,糖豆要是在,现在应该13了,小学要毕业了,估计这时候他要为学区房闹心,估计也会秃顶。
肖旭踹门进来他都没反应过来,肖旭骂他,才意识到烟叼反了,烟丝散碎在嘴里。
肖旭只剩一根烟了,软包的烟不好抽出来了,他直接把红梅的包装撕烂,把弯曲的烟和火机都递给老马,最后一根救命烟都给他了,很给面子了,给他点上是绝不可能的。
回到办公室,老马撅着屁股,用钥匙头拧开最里面的抽屉。不多会,一个老旧的档案袋举到肖旭面前。
他屏着气,就要摸到溺水案卷宗了,此时他却平静得自己都意外。
卷宗上的受害人写着陈淑敏。
是陈姐被撞案的卷宗。
晚开了半个多小时的案情讨论会上,现场勘查的民警抓重点地说明情况:当年撞死陈姐的红捷达车牌号和他们今天追的那辆,是同一个。
“搅屎棍,这次该我提出尸骨案和你姐的案子并案了。”老马语气平静地无视所有人,只对肖旭。
肖旭却持有不同意见,“这可不算并案。”
所有人看向他,这是在报复老马当时不同意溺水案和尸骨案并案。
老马等着肖旭提出反对的依据,天估计肯定是——车号相同,并不代表是同一辆车。老马也想好了说辞,即使不是同一辆车,同样的车号至少能证明两起案子有关联。可等来的却不是这个理由。
“这不是并案,三起案子,应该是串案。”肖旭旁若无人地补充。
所有人对溺水案加进来都没有意见。
散会后有人小声嘀咕,“这可好,案子越查越多,他们师徒这回绩效分可整上了。”没等旁边人表态,一个本子已经砸在说话人的后脑勺上。
再没有人议论,所有人安静地离开会议室。
肖旭和老马对视一眼。
这一串里,有兄弟还有老婆。他俩要是拎不起来,谁都没脸继续赖在江北大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