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肖旭被一阵轻微的敲车窗声叫醒，小民警举着手里的烧饼冲他笑。肖旭看向外面，太阳整个照着他，没等他把车门解锁，电话嗡嗡地震动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老马暴躁的声音，“死现场了？线索收集差不多了回吧。”
肖旭没管车外的小民警，脚像焊在油门一般踩回队里。
肖旭双手扶在办公桌上站起来，让自己身体和神经都紧绷起来，日光灯打在他新冒出来的胡茬上。
目前诺基亚的机主是许莫，按照正常程序就得跟。肖旭不会傻到去查邮寄给杨秀兰的快递信息，更不会等着手机再开机来定位，这种守株待兔的活儿他可干不了。他打算从小鼻尸体被挖出来后，杨秀兰收到的信息，锁定发短信人的大概位置。
运营商基站反馈，那条来自“权健”的短信，发送位置在富国乡。
那里有许莫家的养殖场。
这一线索指向让肖旭险些站不稳，他再怎么相信许莫是无辜的，一切都要以证据说话，他不能、也没权利干扰办案。他给自己打气，现在还没到最后。
空间确定后便是对时间进行确认，下一步要核实发送短信的时候，许莫在哪儿。
一直在现场进行挖掘的民警证明，短信发送的时间点许莫都在一中坚守岗位呢——这是许莫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肖旭最不忍心看到的结果被排除后，浑身一下卸了力，双腿酸软屁股下沉，却落了空。他回头看，本该在身后的椅子此时正在老马屁股底下。
“你特么什么时候进来的？”
老马没接茬儿，走到桌前拿起两张运营商的票据，这是权健和许莫名下手机卡的办理存根，上面分别清晰地写着，时间是2002年8月17日，加上两张票据相邻的编号，证明这两张手机卡是同时办理的。
老马扔下票据，甩出两个字，“白扯。”
零几年那时候还没有要求实名制，手机卡更是随便卖，加上当时正值手机普及的初级阶段，很多代理商都有手机卡销售任务，就是个要饭的随便捡张身份证都能办一堆手机号。
肖旭看着票据，听着老马介绍完情况，猛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抓起车钥匙就往出走，“去找许莫聊聊。”
老马有些迷糊，有证据的时候肖旭不碰许莫，这都排除许莫嫌疑了，怎么又整这一出。
警车在一中门口还没停稳，肖旭跳下来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门卫室，冲着现场坑里正撅着屁股的小民警喊，“许莫呢？”
小民警满脸的尘土挡不住茫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早上来就没见过他。”
“你昨晚没在这？”
小民警站在原地，五官拧巴在一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老马将车熄火，拉好手刹，最后下车关好两扇车门，左右摇摆着走过来解围，“昨天都挖到啥宝贝了？”
小民警眼睛始终跟着转过身去打电话的肖旭，弱弱地回应，“没啥，就刚才挖到了一顶破帽子。”
对着电话一句话没说的肖旭立马挂了电话，转身就抢过来那顶破帽子。
拿到手的瞬间，肖旭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悬空着往下坠落，像是被人推下了悬崖。
帽子上破损处的切口要么整齐，要么还有拉丝，这是被利器和用力撕扯造成的，也说明这些断口都是刚刚产生的。帽子上粘着黑泥且表面乌黄，内里依旧能看出是白色，而且商标上印刷的字还能看清。
这帽子是最近才埋进坑里的。
肖旭看着手里的白帽子，就像看着同样从坑里挖出来的cs小人，他立马就能断定这俩物件的主人是谁。
这白帽子是许莫的。
像是丢了魂的肖旭冲进门卫室，他要做最后的确认。
肖旭打开衣柜，里面原本挂着白帽子的位子只剩下一颗钉子。
肖旭依旧不甘心，再次拨通了许莫的电话，枕头底下插着充电线的手机传来震动。
“坏了。”
肖旭决定再返回一中找许莫，并不是认为自己兄弟有嫌疑，而是他从02年手机卡办理的实际情况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既然一张身份证可以办理多张手机卡，这个人为什么不怕麻烦，要同时用权健和许莫的身份证分别办两张卡？要知道多一个身份证就多一条线索，嫌疑人也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嫌疑人愿意干这种画蛇添足的事，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要把权健和许莫同时牵扯进尸骨案！
权健已死，许莫还在。
目前几乎可以确定，那些短信不是许莫发的。警察自然会顺着手机卡找到许莫，不是他干的，自然不会认……嫌疑人也会想到这点，那……为了让许莫认，只有一个解法，就是让他永远闭嘴。
许莫的帽子多处破损，且断口新鲜，说明他昨晚肯定出事了。
昨晚？不是小民警守现场。
肖旭攥着白帽子的双手抱成拳头，放在急速抖动的两腿之间，闭着眼睛，渐渐弯下腰。昨晚守现场的是自己！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有什么没想起来的？
老马怒着黑脸，嘴角抽动，“昨晚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你干了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
老马抓着徒弟的头发，扒开他的眼皮，四目相对。
“这只有咱们俩，你跟我说实话，我还能帮你。”
老马见肖旭还是不说话，自顾自地分析了起来，“权健是你越不过去的痛，他和尸骨案的死者小鼻又有着理不清的瓜葛，可他们都死了，还剩许莫和王皓。王皓你没证据，想动也动不了。
你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地接近许莫，我能不知道？但你小看了许莫，你这么多年在他身上都没找到证据……这回手机卡是许莫的刺激了你，你忍不了了。当我的面，你不碰许莫，转过头来独自来找他对峙，他承认了什么？你动了杀心……我猜的没错的话，下一个该轮到王皓了吧！
我还总在想，你回江北也不像是为了升职啊，现在我明白了，你是为了给权健报仇，这些和他有瓜葛的人，你一个也不会放过！对不对！”
肖旭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嘴里不断重复着，“昨晚是我在这，我一个人在这……”
脸上的火辣伴随着阵阵耳鸣，一声脆响的耳光落在肖旭脸上。
“我默认你混日子，也允许你吊儿郎当，但我绝对忍不了你是垃圾！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就是一坨屎！还特么是稀的！”做了十三年师徒，老马第一次打自己徒弟。
老马骂够了，抢过来肖旭手里的白帽子，“睁开你那狗眼好好看看——”
肖旭唯一的抓手被抽走，醒了。
白帽子破损成这样，却没有一丝血迹，说明这些破损不是许莫戴着的时候弄的，许莫没事。
老马看肖旭清醒了，边站起身边揉着蹲麻的腿，轻描淡写地说：“许莫有事，他跑了。”
肖旭进门卫室的时候，老马发现，坑里一处低洼的雨水里有什么东西。他捞上来擦干净，对着太阳仔细辨认了一会，想着进门卫室找自己徒弟一起看一下，却发现肖旭扑通一声跳进了自己的心魔里。
老马一时着急，只能以毒攻毒吓唬肖旭。
肖旭接过老马在坑里发现的东西，一枚塑料纽扣。
纽扣上面有两个字，经过多年的磨损，第一个字左侧一个单立人，右侧一个十字；第二个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女字。纽扣和帽子的磨损程度不一样，这大概率是和尸骨同期埋进坑里的。
肖旭叹口气，他几乎可以确认，这两个字就是“保安”。
肖旭看着门卫室里的陈设，这里从07年到现在，几乎就没变过。
室内三面环绕着窗户，进门左手一张桌子正对校门口，上面放着监控的显示器，右手是一个柜子，柜门上镶嵌镜子的缝隙里插着几张照片，有穿着保安服和化中的合影，许莫02届全班毕业照，一张木质单人床贴着唯一的一面实墙，除了床头放着一盆猫砂外，这些都是肖旭给许莫“偷”来的。
一中吞并化中后，老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剩下一些家具就没人要了，要不是门卫室面积小，肖旭都想把那套皮沙发搬进来，他心疼总打地铺的许莫，阴天下雨老伤疼得翻不了身。
门口的破自行车也是老主任送给许莫的，当时除了车铃不响哪都响，被许莫重新喷漆翻新，看不出一丝破旧的痕迹。自行车还在，说明许莫走得很急，连车都没骑。
此时十多年的虎纹猫也不在，这猫和许莫形影不离，估计是追着许莫出去野了。
肖旭的目光最后收回到桌子上黑屏的显示器。
一中门口的监控是07年安装的，白天都看不清楚人脸，更别说晚上了。肖旭只能从身形上判断出画面中的人是许莫。
监控显示，凌晨3点的时候，许莫抱着什么东西离开了门卫室，随后又返回来，然后监控就没了图像。
他第二次回来是为了关闭监控。
老马认为，许莫关闭监控是为了掩护自己的下一步行动——将白帽子做旧，扔进坑里，以此造成自己受到伤害的假象，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利用白帽子拖延时间，掩护自己逃走。
他见肖旭没吭声，问了他一句，“那许莫人呢？”
“我在这呢。”他们身后突然传来许莫的回应。
许莫说着走进门卫室，将怀里的虎纹猫和看病的票据放在床上，转身冲他们笑着。
许莫的虎纹猫在凌晨两点多开始上吐下泻，折腾到3点，他抱着猫去宠物医院。至于中途返回来关掉监控，许莫给出的解释是监控线路老化，自己还不在门卫室，他怕下雨天发生漏电事故，就又特意折返回来关闭了监控。
老马拿着宠物医院的票据出去打电话核实情况，医院证实了许莫的说法，并且提供了一个新情况——虎纹猫可能是中毒了。
老马将这个新情况告诉了肖旭。
肖旭没表态，他走出门卫室观察四周，坑里坑外被昨晚的雨水淋透了，不能在这浪费时间。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街对面的“三叔超市”。
超市门口晚上依旧有烧烤，很多桌椅和啤酒就放在外面，三叔怕丢，就在门口安了监控。因为拍摄范围并不是校门口，只能拍到门卫室的一部分，好在它三面环窗，监控也能凑合看。
肖旭看着监控，瞳孔不断放大，在许莫第一次离开后，一个披着大衣的黑影摸进了门卫室，十几秒又出来了。
然后就是许莫第二次回来关闭了监控。
肖旭转身问也跟到马路这边的许莫，“你回来的时候看见谁了？”
许莫有些奇怪为啥这么问他，但也如实回答，“看见你们看现场的同事了啊，当时冒着大雨还在坑里挖呢，我还问这么大的雨，进屋歇会啊，他没回应，我估计雨太大没听见。我着急回宠物医院，就关了监控先走了。”
“你关监控，就不怕学校有人偷摸溜进来？”老马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门口有你们同事在这，我还不放心？”许莫有些得意地傻笑，意思是“看我聪明吧！”
肖旭嘴角抽动，心里骂了自己一百八十遍，“我怎么关键时刻还睡着了，嫌疑人这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大衣”进来拿走了白帽子，做旧，埋进坑里。白帽子和短信息一样，都是用来陷害许莫的。
这是有人给猫下毒，支走许莫，目的是给肖旭他们“加餐”，添点“新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