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师徒两人坐得近了些。
肖旭向老马要溺水案卷宗,老马像是故意岔开话题,“眼巴前得证明尸骨和溺水案现场的那颗牙都是小鼻的。杨秀兰拒绝做DNA比对,又拿走了水瓶,你打算咋办?”
肖旭看向桌子上的瓜子皮,嘴角上扬。这么多检材,够了。
肖旭提取了瓜子皮上的唾液残留,用里面的DNA与尸骨进行比对,鉴定结果显示为母子,以此间接证明,13年前埋在一中门口的尸骨就是小鼻。
尸骨案身源确认,加上已死的李老五,身为母亲和妻子的杨秀兰不报警,不配合,嫌疑重大。
“你不是化工厂子弟吗?你对杨秀兰的情况应该了解啊?”老马抹着下巴,像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化工厂好几万人呢,我家又不住家属院,上哪知道去。”肖旭顿了一下,怼了回去。
肖旭知道老马突然这么问的用意,要想无证据撬开嫌疑人的嘴,最有效的方法是用已掌握的铁证去“诈”,一般人这种时候不会再做抗拒从严的傻事。
可面对杨秀兰,肖旭没啥可说的,加上她之前滚刀肉的态度,诈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肖旭觉得,还是得从化工厂家属区进行走访,远亲不如近邻,过去东北的邻居相互谁家有啥事都知道。
每个楼都有一个专门唠嗑的集散地,一棵大树下,或者一个小卖店门口,放上谁家不要的破椅子、旧沙发。
这种地方每天像流水线一般人流不断,白天的主角是退休老人,晚饭后天黑前,来接班的是带孩子遛弯的妇女,要是在这种地方蹲一天,谁家男人脚底板有鸡眼都门清。
肖旭和化工厂家属区的老人太熟悉了,他出面不方便,让老马带着小民警去走访。
结果天都黑了,老马黑脸上顶着蚊子包才回来,“咱忽略了一个问题,东北老厂人都老团结了,我俩都是外人,防我俩都跟防贼一样,啥也没问出来,还得提防着杨秀兰……”俩人一天饭都没吃上。
杨秀兰在家属区,当着她的面去走访,问不出来也正常。师徒二人决定分头行动,肖旭先把杨秀兰以传唤的形式带回队里,老马再去家属区进行走访。
他们只有24小时。
肖旭将车开到了化工厂的家属区,这些年江北招商引进了一些国内知名矿业集团落户,为了塑造江北老重工业基地的形象,政府为化工厂的老家属区新增了绿化带,楼体做了保温和翻新,还换了新的塑钢窗。
随着新企业进驻,一些周边村里的农民来江北务工,他们用一部手机都不到的价格,从化工厂职工手里买来作为在城市的落脚处,这些“新人”填补了老家属区的人气。
唯独没变的,还是这些苏式风格的三层老楼,再就是化工厂退休的老人,他们和这些厚重的小楼一起见证着江北的变迁。
肖旭开车穿过专家楼,就走不动了,他熄火拉上手刹,开门下车。
那种熟悉的葱花炝锅的香气直逼心肺,耳边不停地闯进来老人招呼他的声音:
大旭来了,正好今天有肘子,赶紧上家洗手吃饭;大旭今年冬天有棉裤穿没,我让你老婶给你做一条四斤棉花的,去年正月十五看冰灯的时候,我看见你站在江面执勤,冻得直跺脚……
当他们得知肖旭有任务的时候,立马都围过来,“大旭,你说,哪家人犯法了,我们帮你揪出来。”
肖旭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了下杨秀兰一家人的情况,这一下就等于开了闸,老人们的话匣子收不住了,他在七嘴八舌的消息中,捡到了一条线索。
李老五和很多化工厂下岗职工一样,瞎混了一段时间后离开了江北,却再也没回来。小鼻后来没考上大学,也离开了家,同他爹一样,再也没回来过。只留下杨秀兰一个人在这。
李老五有个弟弟叫李老六,总是趁着天黑来找杨秀兰。
老人们还听到过他和杨秀兰吵架,杨秀兰对他说什么,把最宝贵的给你了。
还有老人补充,小鼻还和李老六打过架,那孩子胳膊被划了一个大口子,都露骨头了。其他人附和着相互证明,除了亲耳所闻,就是亲眼所见。
肖旭把这些信息和老马沟通后,老马想到一个问题,东北很重亲情,除了杨秀兰,李家人怎么也对李大山的消失这么坦然?
他们俩同时想到了夫妻凶杀案中,动机最高的一种——婚外情,东北叫搞破鞋,如果这对叔嫂有奸情,这案子就亮堂了。
肖旭收回思绪,将车开到秀兰食杂店门口,他望着有些掉漆的牌匾,它和周围那些统一制式的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他叹了口气,掀开塑料门帘,走进食杂店。
里面布局简单,一排柜台和两个柜子,本身的黄色油漆都消耗殆尽,柜子的隔断都已经弯曲,中间用木棍支撑着,柜台上的玻璃如同风烛残年老人脸上的皱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划痕,已经看不清楚当初的面貌。
隔着玻璃,顾客都得趴在柜台上面,才能勉强分辨出来里面的薯片、巧克力等零食。
柜台前面还贴着各类雪糕的包装纸,最里面放着一个老式的双开门冰箱,此时里面的压缩机正嗷嗷叫着,冰箱对面是一个电风扇,随着吱嘎吱嘎的声音来回摆着头。货架上面摆着几条小袋虾条,像是塑料门帘一样自然下垂下来。
肖旭扫了一眼,整个小卖店里全是零食、饮料、小玩具,没有卫生纸和刷子这类日用品,甚至连油盐酱醋、花椒、大料、十三香这些日常超市常见的调料都没有,只有方便面,没有挂面,这可真是个“食杂店”,专门给孩子开的。
随着空气中糖果的香甜味儿,打招呼的声音飘进肖旭的耳道里,“买点什么?”
肖旭没吭声,眼见杨秀兰的脸就像门帘一样呱嗒落下来,手里的苍蝇拍落下,又把苍蝇尸体从柜台上扒拉到地上,还补了一脚,“膈应人的玩意儿。”
“走吧,咱的事儿还没聊完呢。”
“你们还有完没完了?”
“你少在我这唧唧歪歪的,你和李老六乱搞,对得起李老五吗?”肖旭先来了一招敲山震虎。
肖旭等来的回应是苍蝇拍,他歪头躲过,刚回头就被杨秀兰弯着腰顶在肚子上,一阵剧痛让肖旭卸了力。
干瘦的杨秀兰不知哪来的力气,顶得他后退了几步,靠在一堆饮料箱子上。这感觉就像小时候被干瘦的山羊顶了一样,肖旭直吸凉气,冷汗直冒。
再抬头,杨秀兰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镰刀,指着他,他刚要去夺,镰刀的锈刃没冲他来,而是缩回去,架在杨秀兰自己脖子上。
肖旭看着杨秀兰干细的脖子就像稻草一样,用不了多大力气,就能根茎断离。
“老娘再脏,还特么轮不到你来喷粪!”
肖旭感觉头皮都往后挪了两寸,来不及多想,上前一步……
温热的血顺着老镰刀残缺的刀柄滑过,滴落在水泥地面上,混着灰尘弹起来,吃进斑浊的地缝里。
肖旭手里攥着镰刀,被杨秀兰的嗥叫震醒,他眼看着自己又要被顶,赶紧用没受伤的手去薅杨秀兰的头发,掌心一轻——
食杂店里像是被人关了灯,万物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血、小食品的腥甜气息,在灰尘的掩护下钻进肖旭的肺腔,他感觉右手掌的血和镰刀快黏在一起了,左手抓着的黄色假发,不知道该放哪。
杨秀兰此时正捂着头顶,像受了惊吓的鸵鸟一般,把头杵进纸箱子里。
肖旭还是看见了她黑红沟壑的头顶,这是陈旧烫伤。
他心里清楚,杨秀兰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撕下来了,“李老五对你家暴?”
肖旭抽了一口冷气,受尽家暴的杨秀兰,伙同情夫李老六,弄死了李老五?狗血但动机够了。
肖旭把杨秀兰带进询问室,他坐定后,将手表的24小时倒计时开始,按规矩,时间归零前他得拿下杨秀兰的口供,不然就必须放人。
可他一句话也不问杨秀兰,戴上耳机。等着另一边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