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老马眯着眼仔细看了十几遍监控,一闪而过的画面里,留下部分背影和下半身,没有面部特征。他转头,“搅屎棍,这人身上穿着老化工厂的工作服啊!”
没得到回应,转头见肖旭叼着烟头,快烫嘴了,递过去一瓶水,“哎,你确定是许莫?”
肖旭接过水瓶没喝,举过头顶一股脑都倒在脸上,水顺着脖子灌进前胸后背,阵阵清凉淌过衣裤,开疆拓土一般勾勒出地图。
肖旭双唇紧闭,抬脚走出小卖店。
“你还要去找许莫?上次除了三棱刀,问出什么了?”老马伸手没拉住犟驴,好在嘴叫住了他。
肖旭没打算去找许莫,他用水浇在自己身上,是为了冲刷掉心里那份情愫,红捷达近在眼前,不能让自己对许莫的感情,影响侦破案件。
“我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其它监控。”肖旭想以此为点,向外扩大侦查范围,继续追寻红捷达的踪迹。
“别费劲了,看看这个。”老马拦住徒弟,递过去腋下的材料。
肖旭接过几张卷边的白纸,尺寸不一,底色黄白各异,左上角用鞋带穿过,上面星星点点地布满各色车漆和油渍。
里面记录着日期、喷漆车牌号和车型,最后写着收取多少金额——这几张“白纸”是修车铺的账本。
老马已经在其中一条上画了圈——车号JB452,这证明了红捷达是在这修理喷漆的,让肖旭眼前一亮的是,这条维修记录日期最后面,没有钱数,却写着维修时间。肖旭看了眼手表,和账本上的月日一致,正是今天。
“今天来修的?”
老马和肖旭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个日期不是第一次来的时间,而是二次修理时间。
老马和修车铺的老头连比划带写,把这条喷漆记录弄明白了。
两天前,抓捕王进一那天晚上,红捷达来到这间修理铺,当时车尾灯碎了,车身前面从车架、保险杠、到机盖都是新换的。
红捷达来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老头简单做了一层底漆,他告诉车主一周后来取车,那车主却执意要把车开走。老头没多想,和红捷达约定好,今天只要不下雨,就会开过来继续喷漆。
车主要求,还是半夜过来。
“老头看清楚开红捷达的是谁了吗?啊不是,看清楚长什么样子了吗?”肖旭一着急,舌头跟不上脑子。
“老头这么大岁数了,只记得那人戴着帽子、口罩,手上还戴着毛线劳保手套。别说长相,就连年纪都没啥印象,就知道是个男的。”
“蹲他!”
肖旭刚才在阴暗的小卖店里,感觉浑身凉飕飕的,这功夫站在外面,经过太阳烘干,身体舒服多了。
老马立马叫支援,江北大队、专案组,一共十几个人,在天黑后陆续到达修车铺四周埋伏好。
东北的秋天,外号叫秋老虎,白天有太阳,能把人晒冒油,一早一晚,长衣长裤套在身上,还会让人感觉手脚冰凉。
修车铺四周荒凉,红捷达警惕性很高,肖旭把人散开,不能让它发现太多外来车辆,这次必须抓住这位“老朋友”。
肖旭在修理铺门口只留一辆车,他把前机盖撑起来,一是假装在修理铺修车;二是能挡住前挡风玻璃,红捷达不会轻易看见车里有人。
同事特意安了大瓦数灯泡,把修理铺门口照得透亮,外围蹲守的民警也能看得清楚,也给红捷达指明了方向。
一中门口看现场那晚睡着,耽误了大事,绝不能再犯。肖旭往太阳穴上抹清凉油,瞪着眼睛,头皮随着心率节拍跳动,脑子里不断过着和许莫相处的情景……
一阵敲车窗的声音传进车内。黑白双煞胀红着脸,手都摸向腰间,两个人对视一眼,来了。
肖旭将车窗摇下一条缝,怼在面前的却是一部执法记录仪。
“驾驶证,行驶证。”
肖旭闭着眼,松了一口气,又提了一口气,这大晚上,荒郊野岭,怎么还遇到交警查车了。红捷达还没来,不能暴露身份。
肖旭乖乖地把双证递出车窗,交警接过来快速核对一眼,彻头彻尾转了一圈,“车牌怎么回事?”
老马看躲不过去了,捅咕了一下徒弟。
肖旭下车,压低嗓音咬着牙,“刑警的。”交警立马会意,还了双证,骑上电瓶车赶紧离开。
“搅屎棍,这事儿不对啊。”
没等肖旭反应,不远处显现出手机屏幕闪烁的白光,他窜了出去。老马同时呼叫外围同事,通报情况,小砸炮上膛,朝着肖旭鞋面反光条跟上去。
肖旭白天清洗自己的凉水,最后都汇聚在鞋里,一跑起来脚跟来回拧歪,眼看着黑影顺着村道下坡逃走,他举起枪,清凉油刺激心跳加速,虎口不稳,没把握击中腿部。
黑影就要上红捷达了。
“站住!许莫!”肖旭收了枪,情急之下吼了一嗓子,嘹亮的回音将黑影定住,眨眼功夫,黑影还是拉开了红捷达驾驶位车门。
趁着这功夫,肖旭往前追了十几米,红捷达后备箱盖还开着,估计是上次车损还没完全修好。
肖旭掏出手机,甩出去最后一丝希望——
随着一声咣当脆响,手机稳稳地射进红捷达后备箱,同时肖旭耳后传来了炸响。
老马赶到肖旭身边,枪口朝天,缕缕青烟未散。他看见犟驴的手机亮着屏幕,打着转儿奔着红捷达飞过去,立马明白了,直接朝天开枪配合徒弟。
红捷达听到枪响,同时感受到后备箱传来震动,误以为又中枪了,车尾拧了一下,刹车灯都没亮,卷着尘土消失在村道。
周围恢复了平静,知了的鸣笛再次响起,只有枪口散发的余热,能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
肖旭面对许莫还是开不了枪。
老马一手握着小砸炮,一手捡起退出来的弹壳,却没站起来,弯腰使劲咳嗽着,刚才跑得太急了,肺都要炸了。肖旭拿过枪,退了弹夹和枪膛里的子弹,给师傅捶背,“跟着我手机定位,这次他走不掉了。”
老马想问,看清楚是许莫了吗?缓了好半天,终究咽了回去,他听出来犟驴这话里有伤感、更有决绝。
他们没回修理铺拿车,肖旭坐在外围赶过来支援的副驾,盯着自己手机的实时位置。红捷达顺着村道转到下河口,停了一小会后直接拐入江水里,肖旭刷新定位,红捷达已处于江中心。
“这是发现手机,给扔江里了,还是红捷达一起推进去了?”老马摸着黑脑门,让自己从那一枪中缓过神,说出了两种可能。肖旭指着依然在移动的坐标,“怪不得每次红捷达逃走,沿途监控都咬不住,这货改坐船了!”
红捷达每次为了甩掉追踪,都是开到运车船上,跨江而过。监控就是有千里眼,也特么跟不住。
十几分钟后,坐标在江对面登陆,顺着大坝底下穿过桥洞,最后在富国乡地界停下。
许莫家养殖场在那。
专案组和江北大队十几人,六辆小车,关闭车灯,轻踩油门,压制着发动机声响,潜入富国乡,奔着养殖场大院摸去。
肖旭最后看了眼手机坐标位置,摇下车窗,外面一片漆黑,看不见一点光亮,一股农村特有的土腥气充进鼻腔,周围传来狗叫声,先是闹几声,紧接着四方连成一片。
“搅屎棍,要不下车走过去?”
“不赶趟了,狗叫了,许莫肯定也听见了,开灯!快!前面道口右拐第三家,黑色铁门!”
肖旭就像回到自己家一般熟悉,手伸进铁门门帘,拉开门闩……
院子宽敞得能打篮球,正对铁门的两间正房门口,亮着昏黄的灯泡,两排鸡舍里面偶尔传来鸡叫声,院子里堆着鸡笼子和成袋鸡饲料,院子里没有多大鸡粪味,若有若无地飘散着鸡毛。
一个清瘦的小个子,坐在小板凳上面,用钳子摆弄着鸡笼子。肖旭咬着嘴唇,手搭在那人肩膀上。
“许……?”
“来了,大旭。”
清瘦的小个子回头,站起身。农历月中的皎月洒在他脸上,鼻梁坚挺着映出明暗分明的轮廓,寸头两鬓斑白,户外做工特有的黑红肤色。
“许叔?”
肖旭将到嘴边的许莫改口。
同样清瘦、小个子、高鼻梁;不一样的白头发和肤色,这是许莫的父亲——许申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