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刚刚“捅了”自己父亲一刀的王皓,拷在铁椅子上,像是得了失心疯,喉咙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骄傲,因为我年轻,呵,你们都有好的出路,我呢?”
肖旭拖着椅子拉着长音,坐在王皓眼前,“权健是你同学,你居然下得去手;王进一!是!你!爹!你特么也能下得去手?”
王皓抬起头,张开大嘴使劲干嚎,“啊……啊……啊”一滴眼泪都没掉,半晌后,许是肺子里最后一点余气都用尽了,嗓子干痒得嘴都合不上。
“我凭什么成了现在这样?当初我也是天天坐大皇冠上学的啊,你坐过吗?你也从来没和我坐得这么近,呵。”
王皓打开了自己那段“高光”的记忆。
「王进一下岗前,每天开着大皇冠接送权健上下学,我也就理所应当地蹭车,你肖旭最多也就是骑个自行车,许莫更不用说了,乡下的土包子。
每天上学的路上,我陷在大皇冠的皮座椅里,喝着温热香浓的牛奶,那时候化工厂每天都发。那些年我借了很多王进一的光,春天风吹不着,夏天晒不到,秋天雨淋不着,冬天冻不到。
我这可不是吹牛,每年三月份我就不穿毛裤了,冬天都不用穿棉袄,大皇冠的暖风老足了。每次看你们披着雨衣,或在溜滑的冰雪路面上手舞足蹈,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从大皇冠里钻出来的那种羡慕眼神,我都会感觉倍儿爽。
我看都不看你们一眼,甩一下三七分头,随着车门关上那种高级的闷响,挺胸抬头地走进学校大门。那是我最牛的时候。」
王皓嗓子干得冒烟了,肖旭很有眼力地递上水杯。
“我是把春风拂面、烈日当空、秋雨乍寒、大雪披衣,统统都体验了个遍,我要敢坐大皇冠,我姥爷不得把腿给我打折了。”肖旭第一次和王皓像兄弟一样聊天。
“你家条件可不差,有几个能像你爹开得起跑线车的,这放在江北下岗职工堆里,也够让人眼馋的了。”
王皓将手里的纸杯捏扁了,收起了松散的笑容,换上了一副铁面。
「我爸下岗,我也跟着下了皇冠车。他那破捷达连座椅都是布的,也不宽敞,还成天拉各种人,车里到处都是瓜子皮子、烟和臭脚丫子的味,他天天跑线,也没时间接送我了。
更重要的是,这哪有大皇冠有面子?我可不乐意坐。
可自从我没了大皇冠傍身,麻烦也找来了。
我一个人腿着放学回家,被钢厂的几个小子给劫了。他们薅着我的头发,一直拉到没人的小树林,一顿给我圈踢,接着我就被绑在一棵大树上,衣服都扒光,身上只留一条裤衩,钱都拿走了。
他们说我家养跑线黑车的,赚的都是黑钱,他们这就算是替天行道了。临走我被埋进雪堆里,鼻子、嘴、耳朵瞬间被一股寒意,一直侵袭到心底。
我睁开眼,明明面前都是明亮的白雪,可我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我不甘心,剃光三七分的头发,这样他们就抓不住了,我又从我爸车里拿了三棱刀踹在身上。
没两天钢厂那几个小混混又把我拉扯到小树林,没等他们动手,我先解开棉袄,掏出三棱刀指着他们。
这帮小子被冒着热气的三棱刀吓得不敢动,领头的点头哈腰冲我道歉,仍下十几块钱就跑了。
我看着钱被冷风夹着雪沫子,打着转的吹走,把三棱刀重新踹进怀里,刀身拔凉,我心却透亮了,我得找回面子,就靠这把三棱刀。」
王皓吐沫星子喷了肖旭一脸,还不外道地让他给点上一根烟。
肖旭收起打火机,他没想到王皓还有这么一段过往的记忆,“皓子,你就没想过,往前看看?”
“往前看?旭哥,我哪还有前面了。”
“你的那段高光记忆,都是化工厂给的,可化工厂早特么不在了!你人随着时间往前走,心却困在那段记忆里。”
王皓不吭声,但他听进去了。
“你总想着回到过去的记忆里,用三棱刀把自己带回去,它不光不能带你回去,还把你以后扎得稀巴烂!”
王皓被肖旭点了死穴,瘫坐在铁椅子上,这时候他才感觉到,再硬的铁椅子,也撑不起来他的脊背,还是得靠自己。他拼了命的想回到记忆里的高光时刻,可现在回想,这13年里的记忆只有不堪。
肖旭和王皓确认了三棱刀柄上刻着白虎,再往下这小子就不配合了。至于日记本,他说是他写的,但早已经交到王进一手里了。
肖旭看着王皓,把所有问题都扔给了自己亲爹,这心得狠成什么样,才能干出这种事?肖旭运气至丹田,“cs小人,就是权健的自行车钥匙链,哪去了?”
王皓把一点烟身都不剩的烟头按在铁桌子上,想了好一会,“我真没啥印象了。”
肖旭从王皓的“记忆”里没掏出来想要的全部真相。日记本用完了,没可用的证据了。他犹豫着要不要找许莫。
秋风在耳边呼呼的作响,肖旭迎着阳光,眯着眼睛,站在一中门口对面的墙角,看着门卫室门口的许莫,正背对着他擦着自行车。
肖旭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只剩下许莫这一个突破口了。
肖旭忽然肩膀一沉,传来话音,“你小子退步了,都到你跟前了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肖旭回头,“三叔。”
迎着阳光看不见影子,风声遮住了脚步声,肖旭是被环境遮住了本能的感知。
“吃了吗?天凉了,走,上我那,整口砂锅烧饼。”三叔不由分说地走在前面带路。肖旭也不磨叽,紧走两步跟着,掀开门帘进了店里。
不多会,酸菜五花肉在砂锅里翻滚着,冒着热气端到肖旭眼前,加上外酥里嫩的千层烧饼,夹着椒盐的香气,让他不自觉地喉咙耸动,吞咽口水。
肖旭拿起烧饼塞进嘴里,脸大的饼被一口干下去四分之一,低头吹着热气,吸溜着酸菜汤,一股酸热激活了口腔每一个细胞,顺进胃里一股温热,浑身的汗毛孔都打开了。
“酸爽!”肖旭感觉这一切阴霾都散开了,身体像是被重启了一般,把所有垃圾都清除了。
“嘴还那么急,慢点。”三叔坐在他对面,点了一根烟,像是看自己家贪嘴的后生一样,他继续唠叨着,“你还记得不,当年你看许莫每天就吃老三样,就划自己饭卡给他加餐,还不让我告诉他。小兄弟这么多年了,有啥事,说开了就好了。”
肖旭也不吭声,三叔这是看许莫没一起来,想着是不是他俩闹矛盾了。他吞进最后一口烧饼,抹了一把嘴上的饼渣,刚要打上来的饱嗝儿,被三叔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你,许莫和王皓对小鼻可不一样,权健死那天头半夜,就在我这房后,也不知道拥护啥,王皓给小鼻一顿胖揍,后来连喊的动静都没了。我估计小鼻打那之后就跑了。”
“三叔,你不知道小鼻已经死了吗?”
“死了?啥时候的事?我咋没听说呢。”
肖旭顾不得保密了,指着一中门口,“前段时间挖出来的就是小鼻,前两天我还来您这调监控来着,这才几天您就忘了?”
三叔抬头,目光浑浊而呆滞。
可能人老了,就对过去的事记得清清楚楚,眼巴前的反而记不住了。三叔这一刻不再像拉着肖旭进店里那般矫健,身体不自觉地抖动,目光呆滞,端着空砂锅,步履蹒跚地走回后厨。
肖旭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举着电话,“老不死的,咱都被王进一和王皓给骗了,他俩一人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