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老马坐在审讯(一)室,对面是满面死灰的王进一。
老马把左耳上的烟取下来,烟嘴冲下在桌子上磕着,节奏越来越紧,气氛开始燥动起来。
王进一如同死鱼一般,眼睛盯着铁桌子上的假牙,身体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到。
“老王,咱认识多少年了?”老马停下磕烟的动作,没来由地冒出来一句。
顿了好一会,王进一有了反应,眼神往上瞟,回应着,“马哥,这可远了去了,得有半辈子了。”
“权健,王进一可都是和你儿子一样大的孩子,半大小子养到十八,有多不容易,我是没机会体验了,你应该知道。”
王进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含糊着嗯了一声。
“你为了保你自己的儿子,可他俩也是别人家的儿子。”
被自己儿子背刺的王进一低头凝想,似乎在琢磨老马的话。
“王皓说的没错,小鼻,是我捅死的。”
「2002年,溺水案前半个月,我出车回家的时候,路过一中门口,那时候还是化中。我亲眼目睹了王皓、许莫还有那个小鼻在老三的烧烤摊喝酒,还拜了把子。
我挺生气的,这小子成天不学好,就知道跟一些人鬼混。但我当时没下车,知子莫若父,我太知道王皓要面子了,这时候我下车,把他拉回家,等于在他软肋上下刀子。
自己的刀永远也削不了自己的刀把,我这辈子不也是好面子?下岗后别说化工厂,就说整个江北,有几个能开得起出租车的?两只巴掌就数得过来。
可我依旧怀念在化工厂的时候,到哪都有面子,还被人高看一眼。我这辈子是回不去了,只能让王皓有出息。
划自行车后,我从权老爷子家出来,什么面子里子彻底都没了。
我就是想让王皓好好学习,将来混成个坐车的,到那时候我俩脸上都有光,我有错吗?可王皓不想上学,就想混社会,当大哥。
2002年8月15日,溺水案当晚,我被包车发往市里,在江岸大道水泡子旁,车灯的光线恍惚间,我看见有人拦车,本来我没打算停车,透过雨线我看见许莫背着一个人,我以为是王皓出事了,一脚丫子刹车钉在原地。
当时外面的雨太大了,就像是江岸公园里的江水,直接泼下来一样,雨刷器都快成船桨了,来回徒劳地摇摆着。
我得先确认背上的是不是王皓,又怕许莫认出我,车窗就开了一点缝儿。
拇指大的雨点混着冷润的空气飘进车内,我关了车灯,眯着眼瞅了半天,身后一束车灯晃过,看清了,不是王皓,而是权健。
雨点砸在车顶噼啪乱响,就像毫无章法的鼓点,我勉强听见许莫的声音,“大叔,求求你,救救我同学,他落水了,送我们去江北医院行不?”
“我不顺路啊,要去市里……”我怎么可能让权健上车。
“快点吧,着急呢我。”后面传来包车乘客的催促。
我扔下他们俩,头都没回地挂挡离开,我瞄了一眼后视镜,心想死不死谁家孩子,跟我有毛关系。
从市里返回江北,再路过水泡子的时候,闪烁的警灯透过雨幕,我含着刹车瞥见了躺在路边的权健,还有你马队、弟妹蹲在那,我在那一刻就知道了,权健死了。
我摇下车窗,暴雨清洗过的空气格外鲜亮,放了DJ嗨曲,嘴里哼着,身体跟着节奏左右摇摆。
“这回我可啥也没干,你死了,可别怪我。”
当年我救了权健,结果成了化工厂头号下岗职工,自那以后,我心情就没怎么舒畅过。
远处一道闪电将天际一分为二,炸雷再次想起,我关上了车窗。
这道闪电将我的生活轨迹彻底劈开,我自下岗后唯一的一次好心情,也如同这闪电一般转瞬即逝。
我回到家,看见浑身湿漉漉的王皓,有些惊讶,问他,“你不是去你奶奶家了吗?车票都给你买了了,咋没去?”
王皓哭着跟我说了权健溺水的全部过程,我听完后浑身比淋了雨还冷,心从山顶直接毫无准备地跌进谷底。
我使劲回想着刚才看见的是不是权健,会不会看错了,脑子像被刚才那记炸雷劈开了一般,当晚的记忆也顺着裂缝烟消云散,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权健被淹死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这时候警察还没来砸门,说明还没查到王皓。
我得知许莫和小鼻都在场,就让王皓哪都别去。
首先得要找到许莫,是他背着权健拦车,可我在富国乡没找到他。
我在老三烧烤店房后的平房里找到了小鼻。
小鼻手里摆弄着三棱刀,靠在墙角冲我赖笑,“王叔,我相中一款传呼机了,能不能给我……”
我在江北混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还能让这个小崽子给唬住?我抢过三棱刀,朝着他身上乱捅了几刀,小鼻吃痛转身想跑,我想捅他腿,却一刀扎在他后腰上。
小鼻在我眼前吐着血沫子,逐渐没了声息。」
王进一说完,盯着肖旭。肖旭眼里闪过一丝不经意的躲闪。
老马拿出日记本摊开给王进一看,“这个?咋解释?”
王进一收回目光,耷拉着脑袋,没一丝反抗的力气,“是我做的,想借杨秀兰的手,扰乱你们的侦破方向,给我和儿子脱罪。”
2002年8月15日下午18时,王皓因泄愤淹死权健,王进一为了保住儿子,杀了小鼻……
“不对,还有抛尸这段呢?”肖旭捋着尸骨案的脉络,最关键的一环丢了。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也是第一次杀人,当时都要吓死了,立马就跑了。”
肖旭把烟头咬得脆响,谁都想不到王进一认了杀小鼻,却不认抛尸!他拿出cs小人,王进一同样表示一点印象都没有。
最后连三棱刀怎么处理的,王进一也说不清楚。
肖旭挎着背包,老马夹着日记本,师徒两个人蹲在露台抽烟,看着湛蓝的天空,谁也不吭声。
“师傅,坑里那颗牙,不会检验错了吧,是王进一的吗?”
老马听肖旭这么一骂,手一抖,烟头掉在鞋面上。此时他感觉自己的记忆,貌似出现了偏差,他像是回应肖旭,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当时王进一的牙,到底是在他嘴里,还是在坑里呢?”
黑白双煞,一个怀疑cs小人是不是与案件没啥干系;一个怀疑自己对王进一的牙是不是记错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续上烟,都陷入自己记忆的漩涡,呛得喘不过气。
肖旭先站起身,从老马腋下抽出日记本,先下了楼。他们手里还有牌可打。
王进一的字还是不错的,勾是勾,折是折,提收笔都很到位,这和日记本里潦草的字迹不符,这肯定不是他写的。
王皓的字迹就像赶着投胎一般,最后一笔都是草草收场,这与日记本里字迹的书写特点完全相符。看来冒充小鼻,提供假日记本的是王皓。
这里还有王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