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老马了解完情况后,烟笔都没夹,空着两只耳朵,给王皓亮出了凶杀小鼻的案发地点。
王皓面对不再用套路的老马,头皮渗出汗珠,张了张黏在一起的嘴唇,“还是没逃掉。”
「那天从台球厅离开后,我赶到化工家属院的时候堵住了小鼻。
我在他家窗下听见杨秀兰正骂小鼻,和王进一同意的说辞,说小鼻不学好,拎着三棱刀像个什么样子。小鼻赌气摔门出来,我怕在家属区被人看见,一直尾随他到化中附近,把他叫到三叔烧烤后面的小平房,那很僻静,平时我们逃课都躲在那,加上下这么大的雨,就更没有人迹。
我先接过小鼻手里的三棱刀,手里沉甸甸的,心里的火燥消了大半,更多的是踏实。那就只剩下人证了——小鼻和许莫知道权健是怎么死的。
小鼻正要开口说话,我示意他别出声,确定四下无人后,我轻声问道,“你捡回三棱刀的时候被人看见了吗?”
小鼻还以为我不让出声,摇了摇头。我又问了一遍,他才张嘴,“没人看见,可皓哥,我都看见了,权健是被……”
一声炸雷响起,我一激灵,小鼻这种癞蛤蟆的性格,他后半句肯定是说,“……皓哥你踹进水泡子淹死的。”小鼻肯定是想以权健的死要挟我。
炸雷过后,三棱刀半个刀身淹没在小鼻的身体里,他瞪着眼睛一脸惊恐,猛地推开我往出跑,大声喊着,“皓哥,你,咋,不捅,许,莫,他也,在……”
我怕他引来别人,追上去从身后捂着他的嘴,补了几刀,直到小鼻身体彻底软了下来,整个人都靠在我怀里,我才松了手,小鼻软趴趴地跌落进积水里,借着微弱的月光,灰黄的雨水被一股黑色逐渐吞噬。
我记得很清楚,那滩积水没被染成红色,而是黑色。我将小鼻的尸体拖进废弃的平房里,这片当时有很多这种房子,原主人下岗后去了外地,常年不在家,墙倒屋歪,根本没人进去。
我把小鼻的尸体“安顿”完,我依旧来不及缓口气。小鼻提醒了我,还有许莫,当时他也在场。
我不相信什么兄弟情谊,只相信人性,许莫是要当飞行员的,他只要飞出江北,保不准就会出卖我,警察是会信一个即将飞出去的金凤凰,还是我这只野鸡?我自己都知道该信谁的。
我淋着雨,借着若有若无的朦胧月光,在许莫家门口蹲着,可他一直没回家,我心里越发害怕,如果他去警局告发我,那就什么都完了。我惊吓,紧张加上饿,浑身早被淋透了,那一瞬间我感觉手里的三棱刀,这次不但救不了我,还是个烫手的山芋。
我回到家,王进一见我这副狼狈相,没等他发问,我就绷不住了,把当天发生的事情托盘而出。王进一在听到我溺死了权健,又杀了小鼻,顿时恨得牙根发颤,他的话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我当晚碰见许莫了,他背着权健想拦车,可当时车上的乘客催促我快走,我看着好像是权健,自己也没想管,就没让他俩上车。早知道是你把权健踹进水泡子的,我就把他们送医院了。”
我心想这次完了,许莫肯定什么都和警察说了。
王进一让我别慌,他趴着窗户看了几眼,转身安慰我,“儿子没事,许莫要是什么都说了,这功夫警察早上来踹门了。”
我按照王进一的指示,先去换身干净衣服,在家呆着哪都别去,他出去打听一下消息。王进一走后,我收到了许莫的传呼,“皓哥我在江北第六人民医院,306病房,速来!”
我拎着三棱刀去了医院,许莫脸色苍白地躺在外科病床上,我趴在门上等着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才敢推门进去。
我怕许莫帮着警察钓鱼,这样他就能立功了,可我又不敢不来,当时只剩下他知道是我杀了权健。
外面依旧下着雨,屋里没开灯,我关了门站在门口,一手扶着把手,一手摸着怀里怎么也捂不热的三棱刀。许莫靠在病床上,半盖着惨白的被子,侧头看向我。
外面吵杂的雨声混着我和他的呼吸声,一个急促,一个游丝,谁也不说话,半晌一道闪电像是把我俩这份“兄弟”情意撕裂。我嘴角抽动,犹豫着该不该干点什么,毕竟医院里肯定会有人看见我来过。许莫先开了口,“皓哥,我……”
闪电后迟到的隆隆雷声,淹没了许莫后半句话,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声音没传过来,侧身从枕头底下摸着什么。
我抽出三棱刀握在手里,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许莫却只掏出来两张卡,“皓哥,这是我和权健的身份证。”
我有些愕然,没有接,不知道许莫给我身份证什么意思。
“皓哥,我本来想把权健捞上来送医院,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救你。当时你把他踹进水里之前,我发现权健可能晕水。咱们离开后,我怕权健出事,就返回去看看,果然当我赶回去的时候,权健已经飘在水面不动了。我赶紧把他捞上来,可往来的车要么怕摊事不让上,要么都不敢停,我就是想把权健救活,这样你就不会背着杀人的罪名。最后我发现权健没了呼吸,也没力气再把他扔回水泡子,只能任由他横在马路边。权健落水的时候,我要是把他捞上来就好了,可这样我不就是和你对着干吗,我以后还咋跟你混了。”
我看着哽咽的许莫,信了他五成。
许莫轻轻咳了几下,继续说道,“小鼻折返回去捡三棱刀,他看见权健死了,想和我一起威胁你,但我不能那么干,你皓哥把我当兄弟,我怎能在大哥背后捅刀子?”
“我追着小鼻,想拦住他,结果被他用你的三棱刀给了一下子,对不起皓哥,我负伤没追上他。我把权健身份证翻出来了,估计这会警察未必能查出来死的是权健,但也撑不了多久,他穿着化中的校服呢,你趁着这功夫赶紧跑,不用管我。”
果然小鼻要害我,这和我想的一样,我信了许莫七成,问他“你把自己的身份证给我是啥意思?”
许莫低头,抽搐着鼻涕,解释道,“皓哥,你知道,是你拉着我一起做飞行员体检,有多严苛你也深有体会,我被小鼻捅的这一下,飞行学院还会要我吗?你不用担心我走后会出卖你,我不会离开江北。身份证就算是投名状了,押在你手里,我也飞不出你的手掌心了。”许莫说着掀开被子,撩起上衣,咬紧牙把包扎的纱布撕下来,给我看了他殷红的三棱刀疤。
许莫几乎打消了我的疑虑,我信了他九成。剩下的那一成,我已经想好让他怎么做,我收起三棱刀,表明我信他了。
“兄弟,我信你,可你的身份证还不够投名状啊。”
许莫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我接着说,“我在三叔烧烤后身的平房里,放了点“东西”,别问我是啥,你要是同意帮我,切记一定要等这雨停后,你再去处理掉,是火烧、土埋、水淹,你自己定,处理完后不用告诉我,我会自己去检查。
你把那“东西”收拾干净了,就算投名状了,我们更是自己人了,如果你今晚处理不好,我会联合小鼻去公安局检举揭发,是你把权健踹进水泡子的,不然你为啥要跑回去救他?”
许莫有些惊恐地看着我,他肯定没想到,我会诬陷自己兄弟,可当时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而且我还留了个心眼——
我骗许莫,小鼻不光还活着,还和我是一伙的。等许莫到了小平房,自然就会知道小鼻已经死了,到时候可由不得他想不想被我拉下水了。
他必须得处理尸体!
我叮嘱他一定要等雨停后再去小平房,到时候我之前进去留下的痕迹,已经被大雨冲刷干净了,许莫一进一出,只会留下他的,加上他手里的三棱刀,这些都让他跳进水泡子都洗不清了。
他要是敢不处理尸体,我一样可以举报许莫杀了小鼻;许莫只要把尸体处理掉,他就彻底被我拉下水了,只有这样,我才能十成相信许莫。
许莫在短暂地惊愕之后点了点头,他表示自己会想办法去小平房处理那些“东西”,我把三棱刀放在病床上,告诉许莫,“这个是我的护身符,你带上它,到时候和“东西”一起处理掉。”说完,我拿走了权健和许莫的身份证,离开了医院。」
桌子下面,老马的鞋底死死焊在肖旭的脚面上,他在压制着徒弟,目前案子的疑点就像水泡子里的绿水,正在一点点被抽出来,真相即将大白。老马也清楚,这个过程对于肖旭来讲,就像是剥洋葱,每剥下一层,都会刺激他的泪腺。
老马神经搭回到案子,之前王进一说是他杀了小鼻,但没管尸体,现在王皓交待是许莫抛尸。尸骨案终于见亮了
“你是说,许莫替你处理了小鼻的尸体?”老马等王皓的确认。
王皓收起脸上的所有情绪,缓缓地说道,“没错,我能肯定。虽然许莫后来没当面告诉我,但他回到化中当了保安——当时我还有些不解,可最近小鼻的尸体出现在一中门前的坑里,我就明白了,许莫当年把小鼻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就是为了看着尸体,才回化中当保安的。也亏他想得出来,玩了一把灯下黑。”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像是被点了穴,如同蜡像一般钉在各自的位置上。
老马整条腿都麻了,被肖旭的问话解了穴位,刚挪开脚,肖旭像只兔子一般蹿了出去。他再想追,奈何腿麻得像是针扎一般,用不上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