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贴着现场勘查字样的警车像被火燎毛一般拧着车尾，停在一中校门口，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卷起的尘土刚好追上警车。肖旭从自带特效的烟尘中走出来，一脚蹬开门卫室单薄的塑钢门。
许莫也被包裹在一团烟气中，他正在做晚饭。
许莫将鸡蛋直接打进冒烟的铁锅里，黄白分明的蛋黄和蛋清冒着泡，一碗白米饭倒进去，撒上一层细盐，不断翻炒，两分钟后撒进葱花，生熟之间碰撞出的香气，让肖旭喉咙耸动。
许莫盛了两碗，露出标志性的白牙，递给肖旭一碗和一双筷子。刚才还急燥燥的肖旭，此时被自己的口水浇灭了一半的火气，他接过来扒拉了两口，被这一天的寡淡侵蚀了的味觉瞬间活跃起来。肖旭不等咽下嘴里的，又迫不及待塞进新的。
“你慢点，不够这碗也给你。”许莫刚扒了几瓣咸蒜，投进肖旭那几乎见底的碗里。
咸、鲜、脆、爽的咸蒜和蛋炒饭简直就是绝配，肖旭不客气地端起另一碗，三五下一扫而光，他点了一根烟，灌进肚里半瓶水，压下去要起来的饱嗝，也把嘴里的香气冲淡了大半。
他站起身看着窗外，大坑已经填平，重新打完了水泥地面，周围拉起来一圈红白相间的“警戒线”。肖旭心想，13年前的事情，就像这大坑一样，终有被挖出来和填平的时候，在新的水泥地面干涸之前，这一切必须尘埃落定！
恍惚间，肖旭似和许莫重影，站在窗边望着校门口，抬眼间就能看到小鼻的葬身之地。路边的柳树随着时间推移各自画上了13圈年轮，门卫室里的陈设几乎一切都没变，可人呢？13年，许莫真的把尸体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守着不是化中，而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秘密。
肖旭使劲眨了几下眼，气息平稳，开始聊正事。
“你早就知道小鼻死了是吧？”肖旭把刚才蹬开门，被蛋炒饭顶回去的话重新捡回来。
“靠！你吃饱了就打厨子是吧？”许莫看肖旭指着窗外，停下正要重新炒饭的手，他见肖旭神情严肃，关了火。
“你就不问问，我为啥突然问你这事？”肖旭压制不住的情绪上涌，音色发颤。
“谁知道你又哪根筋搭错了，抽哪门子疯。”许莫将锅碗摔得叮当响，表示着心里的不满。
“你特么要是破不了案，到这歇会儿就消停的，吃我的喝我的，谁惯着你这臭毛病。”
肖旭头一回见许莫发火，转念一想，王进一和王皓从头到尾都在想办法陷害许莫，而且证据一大把，可目前为止都没有许莫犯案的证据，一丁点都没有。
一瞬间肖旭清醒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当初老马的错误——无证据的主观怀疑许莫。当时自己在化工厂废弃的办公楼里，还和老马掰扯这个问题来着，怎么现在又轮到自己，跑来无端怀疑许莫了？
肖旭自问，到底相不相信许莫？
这时候有快递被送到门卫室，许莫认真核对收件人信息，又热情地把快递员送走，丝毫没受到刚才坏心情的影响。
门卫室又恢复了寂静，肖旭轻声咳嗽了一下，率先打破了沉默，算是认错。
“权健和小鼻，有人认了。”
“谁干的？”许莫好似忘了还在和肖旭生气，一脸关心地问，他见肖旭不吭声，俨然心里有了答案。
“王皓都招了？”
“有些关于你的部分，按照程序得找你核实，我好好问，你如实回答就行。”幸亏刚才那两碗蛋炒饭，让肖旭有体力压制情绪。
“02年8月15日晚六点半左右，是你背着权健在江岸大道拦车了？”肖旭发出第一问。
“没有。”
“你到底参与没参与偷权健的大赛自行车和溺水案？”第二问。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咋又问一遍，这些我都没有。”
肖旭看许莫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心里渐渐也跟着平复了下来，发出第三问，“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许莫低头顿了一下，再抬起头，眼里失了明亮，但还是开了口，“这个我能不回答吗？”
“与案件有关，必须如实回答。”肖旭公事公办，一点情面都不留。
“你能猜到的，是王皓弄的，因为，因为他让我去骗权健，我没去。但这事我不想追究了，毕竟兄弟一场，就算把他枪毙了，我也一样只能在这当保安。”
“你身份证怎么到王皓手里的？”第四问。
“这事我自己都不知道。”
肖旭没深究，许莫白帽子都能被偷走埋在坑里，身份证也不排除是王皓或者王进一谁给偷走的。
“是你把小鼻埋在一中门口的？”肖旭连续发出第五问。
许莫没想到肖旭会这么问，瞪着他看了半天，咬着字说道，“我！没！有！你可别忘了，当初我还帮你找小鼻了。”
“三棱刀呢？”肖旭发出最后一问。
“02年8月15日那天晚上，我是去了小平房。”许莫坐在窗边，细声道来。
「02年8月15日那天晚上，我拒绝和王皓去偷权健自行车，王皓就用三棱刀顶着我，我俩撕扯的过程中，他捅了我。
当晚我躺在病床上，求护士帮忙给王皓打了传呼，我让他来医院是想做个了结，谁让他是我大哥呢。
王皓来了后直接把三棱刀仍在病床上，“兄弟，对不起了，大哥真不是故意的，你捅我一刀，就算扯平了。”
我没动手，只是告诉他，“以后别再来往了，我也不会去告发你。”
“行兄弟，这次我听你的，但咱拜过把子，要想不再做兄弟了，得两不相欠。你可别忘了，还欠我一个投名状呢。”
王皓要求的投名状是，他让我等雨停了后，去小平房拿样东西，送到水泡子那。然后三棱刀我要是不想留的话，顺手扔进水泡子就行了。完成这些，我就算是还了投名状。
为了兄弟情谊，我同意了。
我按照王皓最后的要求，雨停后我拖着身上的刀伤，揣着那把的三棱刀，来到三叔烧烤店后身的小平房。
周围墙体陷落，显露出不同的色差，这是不同时期坍塌的结果，小平房的屋顶都塌陷得所剩无几，举头即能望天，低头脚踩房顶。里面杂乱不堪，野草、破烂、垃圾、粪便随处可见，让整个空间透着破败、荒凉和骚臭味。
我忍着疼，翻了大半天什么都没找到，一直到天亮我才离开。
我没法再去找王皓，问他到底让我处理掉的是什么东西，我转悠到水泡子。我看着手里的三棱刀，四处无人，能用的力气一点都没留，抡起胳膊，手一松，三棱刀打着转，投进了水泡子。」
肖旭抬手打断许莫的自述，“王皓是你爹啊？还是你缺心眼，扎了你，还帮他？”
许莫站起来，“当初要不是他拉着我去体检，我也选不上飞行员。本来就是他给我的，还他又能咋的？”
肖旭闭着眼扭过头，他已经没精气神骂这个二货了，把话头拉回案子。
“三棱刀有什么特征？”
“刀柄上面刻着白虎两个字。”
肖旭上牙咬上下唇，没再吭声，他不光确定了三棱刀的去向，更拿到了最想要的——小鼻的尸体不是许莫埋在化中门口的。
目前王皓和王进一对溺水案和尸骨案的供述基本清晰，但他俩都往许莫身上“甩”罪名，这是心有不甘啊。
王皓这小子连亲爹都能利用，何况是自己小弟，他是记恨许莫没参与溺水案，利用他不知情，替自己把三棱刀扔进水泡子，到最后了还不忘陷害一把许莫。
肖旭想了想，“你最近不要离开江北。”
许莫回应，“我就跟你离开过江北，其他时候都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