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肖旭将脸上水甩干，趿拉板儿都没来得及换，来到红捷达面前。
红捷达已经完成拆解，并恢复原样。已经完成对两次枪击弹孔勘查比对。肖旭拿过检验报告，上面赫然写着：发现车身左侧3枚、车尾1处陈旧弹痕；车尾1枚新鲜弹痕，经检验鉴定，均为六四式手枪弹所留，总计5枚。
肖旭扔下检验报告，07年老马开了五枪，抓捕王进一的时候，有一枪，弹痕少一枚！是打飞了还是……
当时勘查红捷达时候，只盯着后挡风玻璃生产时间，接着发现虎纹猫鼻纹，从而忽略其它车窗生产日期。
车窗其它玻璃生产日期大多磨损看不清楚，主驾驶玻璃却清晰可见，数字“07”代表车玻璃出厂年份是2007年，后面排列“6”个小黑点，13减去6，表示是在7月份出厂。
——红捷达主驾驶位置玻璃是2007年7月份出厂。
说明这块车玻璃在07年发生破损，并进行过更换。
肖旭蹬开队长办公室，以最快速度拿到提审许莫的手续，再次赶往看守所。
江北看守所审讯室里，墙面高处的小窗口，丁点阳光都透不进来，审讯室里充斥着潮湿而发霉味道。肖旭不敢正常呼吸，点了根烟，却没有吸，任由青烟在自己飘升，驱散霉味。
许莫戴着手铐，被民警押进来安顿好。肖旭看着昔日兄弟陷入囫囵，穿着看守所橙色破旧马甲，脚上拖鞋看似不跟脚，半截脚趾呼之欲出，许莫足弓蜷起，想掩饰自己窘迫，却被袜子上破洞，毫无保留全部泄露，整个人看上去再无往日阳光。
“给你带内裤和袜子了，回头有人交给你。”肖旭将要燃尽的烟头，语气平缓，像往日在门卫室那般索常关心。
肖旭表面平静，手腕上电子表微微震动，提示他心率已爆表。他按住手表，顷刻间想好从哪开始问，转头示意小民警做好记录，目光不看铁栏杆那里，嘴上问道，“伤咋弄的？”
“你不是知道吗？小鼻捅的。”许莫像是许久没说话，嗓子被尘封住，清了数次，几个字从喉咙挤出来。
“不是三棱刀那个，是左肩部这个！”肖旭让小民警将体检报告，从铁栏杆递给许莫。
许莫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左肩膀，却没得逞，手铐紧紧锁着双手。翻看体检报告后，目光呆滞，呼吸急促，没等开口，被肖旭打住。
“都这时候了，千万别再玩花活，07年，江岸大道……”
肖旭将自己和许莫记忆拉回到07年江岸大道，红捷达撞击陈姐开的那辆车，造成车体翻滚两周半，陈姐和糖豆身亡！
晚到一步的老马，打光了六四手枪里五发子弹。
六四式手枪外号温柔的小砸炮，有效射程只有五十米，即使在有效射程内，也不会形成贯穿伤。车里是老马最关心的人，救人心切，在射程外开枪，子弹在强弩之末时，击碎主驾驶车窗，扎进驾驶员左肩膀。
许莫左肩部，圆形陈旧外伤，便是07年小砸炮所致的枪伤。
——07年开红捷达，撞死陈姐和糖豆的人，是许莫。
07年7月更换的主驾驶车窗，左肩部陈旧枪伤，形成完整证据链条，事已至此，许莫再无辩解反驳空间，缓缓低头，咬住嘴唇，松开后瞬间通血，接着喉咙耸动，貌似把所有不甘都吞咽在肚子里，吸溜了几下鼻子，“我真不是故意撞死她们。”
「那天从你和老马离开刑警队，我一直跟在你们身后，看着你俩在蹲守抓人，没敢下手。你俩开着大吉普车，捷达车可撞不动。
我看见你上了陈姐车，便偷偷跟上，刚上江岸大道，瞅准机会，铆足油门撞过去。可能是太紧张，又或者是头一回干这种事，力度没有掌握好，把你们撞下马路，看着车体翻滚，我想下车救你们。
这时候你师傅出现在路边，朝着红捷达开枪，当时只感觉车身叮当乱响，主驾驶车门上玻璃被打碎，顾不得其他，先逃离现场。
回去路上，感觉左肩部被什么东西硌得慌，伸手摸出个弹头，好在没打进身体里，没啥大碍。
这是我第二次受伤，心里平静得如同被蚊子咬了一口。
2002年8月15日雨夜，背着权健拦车不成后，本想步行送他去医院，可我身上带着三棱刀伤，权健太沉了，走不了太远。我无力地坐在雨水里，哭喊着，谁能帮帮我？
那时候，你肖旭，我爸许申元，你们都在哪？
我发现权健没有呼吸，只能扔下他，报警后，自己赶去医院。急诊处置室里，旁边有打架受伤的小混混，有喝多酒不省人事的下岗职工，他们这些垃圾，身旁围满家属。
我孤零零躺在病床上，和垃圾只隔着一层门帘，我感觉自己和他们一样，这辈子飞不起来，只能跌落在地上，沦为垃圾。
医生熟练地在伤口上做针线活，这种情况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淡淡问我，“咋弄的？帮你报警不？”
我没加思考解释，“不用，都是同学闹着玩弄的。”
医生只是轻轻叹口气，开始包扎。我反而有些不甘心，忍不住问道，“要是，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报警，我同学会被判多少年？”
医生撕下胶布，冷漠且自然回应，“没多大事，只是伤了皮肉，没准赔点钱，拘留都不用。你不是说是同学吗？拉倒吧，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东北人这种性格，说好听是大气，难听点就是傻，那时候挨打一般没人报警，嫌丢人。
医生处理好伤口后，我也考虑清楚，决定不去报警，小鼻故意伤害能判几年？王皓杀权健，跟我有关系吗？
我给王皓递交完“投名状”，心里憋屈得很，凭啥我要被王皓拉下水，我恨他，必须报复他！我不是故意撞死陈姐和糖豆，就是想让红捷达在你面前出现，你自然会去收拾王皓。
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陈姐用自己和没出生的孩子，替你挡了，我却彻底跌入深渊，再无重见天日可能。
时间恍惚间，8年从眼前飞过，我不敢娶妻生子，一是怕哪天被你揪出来，二是没有信心，怕孩子再走一遍我的老路。
这8年，你为我做了很多，现在门卫室里那些家具，还是你帮我淘的，你经常打着蹭饭的借口来一中看我。
然后许申元对我谎称患癌，接过红捷达钥匙，在你们抓捕王进一那天出手。
07年，我假意陪你寻找小鼻无果后，你教会我开车，手握方向盘，指哪走哪，这种掌控感让我真切体会到，原来自己可以随心选择走哪条路。」
肖旭心里猛然间翻江倒海。记忆在眼前舒展，07年，水泡子那个夏夜，他跳入发臭的绿水，想拉许莫一起，他却不肯。这8年间，许莫拒绝一起洗澡，原来这些不是因为三棱刀伤，而是怕暴露左腹枪伤。
小砸炮六四手枪打在许莫身上，没有完全射进肌肉，更不会造成贯穿伤，按照许莫供述中枪情况，符合客观实际情况。
“弹头呢？”肖旭先抓住可利用物证。
“逃跑的路上顺着车窗扔出去了，没留。”
肖旭没再追问，心想许莫在自己面前伪装8年，自己真够笨的，更让他接受不了的，是他教给许莫开车，许莫却撞死了陈姐和糖豆。
“07年红捷达都是你？今年红捷达是你父亲许申元？”肖旭压制心志，面无表情，仿佛眼前不是自己昔日好兄弟，只是他抓过上千嫌疑人中其中之一。
许莫点头，“没错，我知道，你不死，早晚会揪出我，索性我就承认撞王进一，反正是杀人未遂，判不了死刑。许申元当时谎称自己患癌，用他将死之身来换我这残喘半条命。”
肖旭浑身汗毛炸立，冷汗直流，当时一门心思认为是王皓想要他命！现在根据调查结果看，当时在现场开红捷达之人，是许申元。许家父子，和王皓父子一样，父为子顶罪，而且还都玩了把猫腻——为了骗过肖旭，儿子来顶轻罪。
这是面对镜子镜像，肖旭惊醒“反了”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