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项濡2023-10-13 14:013,308

  第二十四章

  肖旭对自己怎么走出的大队门口,完全没有印象。等他抬头,自己已经站在废弃多年的化工厂办公楼门前。曾经他感觉这里宽敞得跑不到头,如今却用不了几步就走到了。

  肖旭轻车熟路地走进一楼的第二个办公室。

  这之前是出纳的办公室,也是一楼唯一的套间。外屋是用来给外地老客来采购化肥开票的,他们再拿着票子到里屋去核对,最后去后面仓库找库管提货。

  化工厂鼎盛的时候,这里也是春节领取福利的地方,成箱的鞭炮礼花、豆油、大米、白面、猪肉,把几面墙都堆满。各个车间主任先来排队,然后再拿着票子去领东西,整个厂区挂满了红灯笼和红旗,空气里弥漫着雪的清爽和鞭炮的火热。

  肖旭和权健家的福利就放在里间办公室,在酒红色的长条皮沙发上,堆砌得犹如城墙一般。如今能证明这些曾经存在过的,除了那已经磨平的门槛,就是这布满裂纹和埋在灰尘里看不出本色的皮沙发。

  肖旭感觉自己浑身没了力气,将自己甩在沙发上,灰尘和老久的皮子味让他感觉很踏实。

  肖旭不是因为案子要被抢走而难过,他是为杨秀兰。

  队长说他拦住了杨秀兰的投诉,是不是让她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她才选择了……

  杨秀兰干瘦,性格泼辣,很像姥姥。她们生命最后的时间里,一个为自家的狼狗大闹派出所,另一个为了自己的儿子砸了刑警队。她们都是为了讨一个公道,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心气。

  肖旭放任自己的思路回到小卖店迷雾重重的现场,到底是谁……肖旭眼前渐渐模糊,睡着了。

  迷糊间,他感觉好像姥爷就坐在身边看着他,“姥爷,你回来了?可你户口消了,没事,我现在就在公安局,咱重新再办就行。”

  “姥爷”伸手摸肖旭的脑门,又摸了自己脑门。

  一股温热从肖旭脑门一直传到全身,记忆倾泻而下。姥爷对他很严厉,东北的三九天,太阳都懒得早起,天色还没泛白,姥爷就推着自行车,催促着肖旭出门拉练。

  “快点跑,别偷懒。”

  后来肖旭知道,姥爷不会骑车。

  上学路上,坐在自行车后座的肖旭喊着要迟到了,快点。姥爷就推着自行车拼命跑。

  肖旭以此“报复”姥爷对他的严厉。

  02年,肖旭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跑去市里一中复读。他心里是为了权健,可表面却在故意气姥爷,就不按照他的安排去当兵。

  “这也不发烧啊,怎么说胡话呢?”

  肖旭醒了,坐在他旁边的是老马。

  老马跑遍了水泡子,肖旭家的老院子,依旧不见人。最后在化工厂办公楼发现徒弟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就坐在徒弟旁边,忽然听到他喊姥爷。

  老马看肖旭醒了,目光无神地嘟囔了一句,“咱这一脉,就逃不过猴子的魔爪了?”

  这对驴马师徒此时同病相怜,都被当年的“猴子”抢了案子。

  “等溺水案结了,你就调走吧,毕竟还年轻。到了别的单位,可不行再犯犟驴这毛病了。说句不好听的,权健只是你一个同学,充其量是一发小,这可是13年啊,你犯得着吗?”老马表面在劝徒弟,实则是想打探他是不是想离开江北大队。

  肖旭就当没听见,他此时心里已经不关心案子了。

  “只能怪咱自己没本事,这么多年案子都困在手里,只要能破案,驴、马、猴谁接不一样?”

  老马第一次见这头犟驴耷拉着脑袋,却没安慰,转而看向四周,“你和权健过去没少在这淘吧?”

  肖旭怏怏地抬起头,目光落在沙发背后墙面的一个洞上。隔壁是当年化工厂夜里值班的宿舍,里面有独立卫生间、单人铁床和电视机。这是为了方便晚上来提化肥的老客,化工厂每天晚上会安排一个出纳值班,夜里就睡在那张单人床上。

  整个洞是方形的,过去这放着一个电话机,这是为方便夜里值班的人接电话。

  肖旭给老马和自己各点了一根烟,周围漆黑的夜色里,只有两个烟头忽明忽暗。

  “权健,比我大半年,高一头,却总喊我‘旭哥’。我对不起他。”

  「我和权健打记事起就讨狗嫌,春天我俩玩火,烧了我姥爷的厕所;夏天下河摸鱼,路过的化工厂工人怕我俩出意外,把我俩拉出来,第二天他们整个班组的车胎全瘪了;秋天偷附近乡里的苞米,连同蚂蚱一起烤;冬天用冻梨砸同学家玻璃。

  这些都是我出主意,权健出力。

  那年暑假,化工厂还在。

  我爸妈去了外地工作,可我姥爷和姥姥管我更严,我想玩会小霸王游戏机都不行。那天我家里来了好多化工厂的人,站满了整个院子。

  我知道机会来了,我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碰到谁的时候才木头一般晃动一下,我就像条鱼,只能掀起自己游过的这一小片水花。

  我当时还在想,这些人谁看见我都要摸我头,今天这是咋了,一个个就像没看见我一样,当时我还窃喜,没动静才能安全偷到游戏机。

  我和权健跑进化工厂,这里却没几个人,从来没停过的传送带都卡在那,没有一丝声响。我俩就从身后这个狗洞里钻进宿舍,因为这间屋子有电视,还有床,玩累了直接躺下睡就行。

  我俩不知道玩到几点,从小蜜蜂到魂斗罗,最后超级玛丽和坦克大战都玩腻了。外面响起一阵吵闹声,是化工厂在卖一辆货车。

  我对这没兴趣,摸着被游戏手柄按钮磨出的水泡,倒在床上。权健去拔游戏卡,发现床底下有一堆薄厚不一的长盒子,有铁也有塑料的,一共七八个。

  “旭哥,这是录放机。”

  我一听就来了精神,这东西我可知道有多过瘾,能看成龙的电影,撒尿的时候还能暂停。我俩翻遍了整个宿舍都没找到录像带。

  我提议去子弟学校对面的录像厅,那里能租录像带。老板要十块钱押金,我俩翻遍全部口袋才凑上四块五毛三分钱。我不敢报姥爷的名号,他要知道了,我会挨揍。

  最后还是权健报了权老爷子的名号,老板一分押金都没要,但要当天晚上就送回来,还不能弄坏,不然真得赔十块钱。

  有了录像带,我俩又对用哪个录放机犯了难,炒锅炒豆了半天都没结果。

  后来我提议,就用按钮最多的那台,按钮多肯定高级,我俩把这台最厚重的塑料机子抬出来,鼓动了半天才把线接好。

  是林正英的一部僵尸片,我俩正看得带劲儿,突然里面的画面开始不停地往上滚动,根本看不清楚,声音也断断续续像口吃一样。我去按开关,录像带却不吐出来。我没了耐心,拔了电源鼓动半天才把录像带掏出来,可里面的磁条也被拉出来,权健上来帮忙,结果一用力把磁条给扯断了。

  我俩知道完了,又惹祸了,不敢去还录像带,更不敢回家。小霸王游戏机都没心思玩了,就坐在床上一直到夕阳照进屋子里。

  “旭哥,我饿了。”权健估计忍不住了,我早就听见他肚子像吹水泡一样响了半天。

  我一想,反正这顿打是挨定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扛。我俩去化工厂外的庄稼地偷了六棒子苞米,摸回化工厂的食堂,把煤气罐点上,抹上豆油,撒上咸盐和花椒面。

  随着苞米爆浆的噼啪脆响,香味也出来了,馋得我俩正要下嘴啃的时候,食堂的门被推开了。

  “谁整啥呢,这么香啊。”进来说话的是权老爷子的司机,王进一。

  整个化工厂我最烦的就是他,到处占便宜不说,还总告我俩状。王进一看到苞米和我俩,摆出一副他明白了的表情。

  他要走了三棒子苞米,我怕他和我姥爷告状,只能给他。

  “不白吃你俩的,我一会去农村给权健家买今年的新大米,你俩去不?能坐三蹦子。”王进一看出来我俩不乐意的表情和心思。

  权健和王进一很熟悉,他几乎天天和王皓一起坐王进一的车去上学。他很想去,但却没马上回应,而是看向我。我当时有私心,权健惹再大的祸回家都没事,我这时候回家肯定挨打。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王进一去乡下买大米,晚上回来他肯定得送到权健家,到时候权老爷子一定会留我住在小二楼。这样我不光躲过了今天的打,晚上我还能和权健继续玩小霸王游戏机,权老爷子从来不管这个。

  明早让权健管权老爷子要十块钱,赔给录像厅老板,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想到晚上能继续玩游戏机,还不用挨打了,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嘴角忍不住上扬。权健见我答应了,也乐坏了,顿时感觉苞米都不香了。

  皇冠轿车在泥泞和满是大坑的乡道上寸步难行,王进一换上提前安排好的三蹦子。

  这是一种乡下最常见的农用三轮车,车头是漏天的摩托车把,紧连着一个不大的后斗,车把前面一个轮子,车斗中间两侧各有一个大一点的车轮。那个时候东北农村基本上都是土路,下雨后车压马跑的,全是泥坑,只有这种三轮车能趟过去,这玩意几乎没什么减震,会随着这些泥坑上下跳跃,因此被叫做三蹦子。

  随着三蹦子的上下起伏和左右摇摆,小路两边全是首尾相接的鱼塘,我俩在后斗里假装是军舰上的水兵,一边抗争风浪,一边假装向敌人开炮。

  三蹦子顺着一个长下坡颠簸着,我和权健感觉太过瘾了。可到尽头才发现这是一条死路,王进一心一慌,车把一歪,三蹦子失去了重心,翻进了路边的鱼塘里。

  三蹦子还没全翻下去的时候,权健一把将我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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