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许申元到案，揭开了谜一样的红捷达面纱，江北大队开始证据固定阶段。
肖旭戴上白手套，准备勘验红捷达车内痕迹，以此佐证许申元就是司机。老马却拉住他，“富国乡进村小路太窄，拖车进不去，红捷达还停在养殖场棚子里。”
肖旭再次回到养殖场，给看车的同事散了烟，习惯性地扫了眼周边环境，眉头紧锁。
东北秋天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满眼的细沙打着旋儿，在院子里乱窜。这种环境很容易干扰物证提取，红捷达必须拖回队里勘验。
肖旭绕着养殖场外围和村道转悠了一圈，再回到院子里，和老马沟通了一下，决定把后面院墙拆掉，拖车从秋收完的玉米地开进来，把红捷达拖走。
交待完这些，肖旭回到棚子，里面散落着前机盖、前后保险杠和车尾灯，除了破损就是拆得稀碎，这些是红捷达撞击MPV时，造成的自损配件。
几个包装随意扔在棚子角落，上面写着“捷达尾灯、前后保险杠”等商品名称。
工具箱敞开，几个空位说明有工具还在使用。肖旭趴着看了眼车底盘，车身下横着个四方小板车，他拉出来，四个车轮很顺滑，这是修车工用来躺在上面，脚蹬一下，就能钻进车底，很方便。
配件包装，证明许申元自己采购配件；拆卸下来的破损零件和四方小车，说明他没有去修配厂，是自己在棚子里修车。
肖旭松了口气，难怪之前整个江北都挤出尿了，所有修配厂都没找到红捷达踪影，要不是外观配件需要喷漆，猴年马月都摸不到它。
肖旭走进两间正房，各有一面土炕，上面放着矮柜，折叠大圆桌、满地的锅碗瓢盆。屋子里看似很乱，摆放有序，餐具都是按照大小叠放，衣服是分类叠好。
脚下一紧，低头发现一双黑布鞋，大脚趾位置磨损出了破洞，脚掌原有细纹早已磨平，这鞋穿好久了。
肖旭知道，男人对穿的东西既随意，又很在乎，越老的衣物和自己磨合得越舒服，他把鞋拿起来打算放好。
刚拿起来，鞋里掉出一个小“黑豆”。
肖旭对这小黑豆很眼熟，重新戴上手套，用小号镊子轻轻夹到眼前，没等细看，心里一紧——是一只黑红色小虫，和杨秀兰小卖店里的一样。
肖旭用设备照了下鞋底，隐隐荧光告诉他，鞋底有隐性血迹。
杨秀兰死亡现场门口，那枚残缺，看不清花纹的男性血脚印，是这双黑布鞋留下的！
老马拎着证物袋里的鞋，放到眼前，端详半晌，“许莫还是许申元的？”
肖旭指给他看，鞋面鞋底衔接的缝隙里，有鸡粪和鸡毛残留，“我没见过许莫有这双鞋，应该是许申元的。”
“搅屎棍，要这么说，许申元和杨秀兰的死有关？”
肖旭没吭声，他问过许申元还有什么要说的，可他却没提杨秀兰这茬儿。还是当时大意了，手套搓起皱了，依旧没捋出来杨秀兰和许申元会有什么交集。
“日记本！”老马摸着泛油光的光头，提醒徒弟。
肖旭明白师傅的意思，“日记本里记录着许莫杀小鼻，可那是假的啊，是王皓做……”没等他把话说完，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开始自己解答。
“咱们现在知道日记本是假的，可许申元不知道啊，他的记忆里，会认为是许莫杀了小鼻。”
“都是为了自己家崽儿啊。”老马感慨。
许申元同样为了保护儿子，对杨秀兰使用了手段，造成她死亡。目前最难办的是，单说小卖店头疼的现场，就够喝一壶了。
“你是打心眼里不希望许申元犯案，毕竟他是许莫亲爹。”
老马字字诛心地提醒徒弟。按照肖旭平时的脑子，不会想不到许申元以为日记本是真的。这犟驴只要是和许莫扯上关系，脑子就不灵光。
肖旭和省厅联系，最近在搞大比武，要明天才能派人来江北。
“有这双鞋，够审许申元了。”肖旭挂了电话，下了决心。
“你想好了？”老马在原则问题上，比犟驴还倔。
没等肖旭回应，小民警来电话，“旭哥，那个许申元咳嗽厉害，送医院了。”
肖旭只是淡淡地回应知道了，拿过师傅手里的证物袋，回到审讯室。地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收拾的血痰，肖旭蹲下身，用棉签提取后放进小号证物袋。
破洞黑布鞋里的皮屑组织，与许申元的血痰进行比对，确定布鞋是他的。
肖旭过了专门收治嫌疑人医院的几道铁门，和早来的老马点头，表示鞋对上了，转身站在许申元病床前。
“许叔，你认识杨秀兰？”
单手铐在床头的许申元，张了张灰白的嘴唇，挤出认识两个字。
“她死的事儿，之前咋没说？”
“咳咳咳，大旭，你可下是问了。”
「我是去找过杨秀兰。
我听说她有小鼻的日记本，里面提到了许莫杀了小鼻，我坐不住了。当晚去了小卖店，里面漆黑一片，敲了一下门自己开了，刚迈进去一只脚，我看见了杨秀兰的血书。
我怕留下脚印，脱了鞋想进去看看，刚站在小卖店里面，瞥见了里屋，杨秀兰绷直的双脚。我不敢进去了，赶紧就跑了。」
肖旭想了想当时杨秀兰的那双鞋，放在门后，挡着门只能开15度夹角，完全不够成年人正常进出。想到这，肖旭试探着问了一嘴。
“杨秀兰的鞋咋回事？”
“什么鞋？我不知道啊。”许申元强撑着眼皮，虚弱地回应。
“你咋从小卖店出来的？”
“和进去一样，从门出来的。”许申元强弩之末，给完答案，头歪向一边，眼睛难以睁开。
肖旭站在医院门外，迫不及待地点上烟，猛劲吸了半截，剩下的被老马捏进自己嘴里。驴马师徒研究了一下目前形势。
鞋底残留的血迹，证明许申元肯定去了杨秀兰小卖店；鞋里吸血的小黑虫，是杨秀兰死后产生的，这能证明许申元是在案发后到的小卖店。
杨秀兰的鞋，凭空被放在门口，依旧没有合理的解释。
次日下午，秋日所剩不多的暖阳，斜挂在房角。省厅派来的专家姓刘，肖旭认识，是他当年让师傅难堪，故意犯错扣分那场比赛的考官。
老刘看着现场勘查简报，深吸了一口气，套上鞋套进了小卖店，用几种光源打了一圈地面。随着灯源关闭，设备里风扇逐渐停下来，呼呼的风声从微弱到静默，代表着老刘也感觉到现场有些棘手。
“哎我说老刘，咋的，你也吃瘪了。”肖旭抱着肩膀揶揄着“老仇人”。
“两个可能性，许申元确实没进来，站在门口看见血书和杨秀兰身亡就吓跑了；另外就是许申元说谎，他确实进来了。”老刘语气降调，显然是没有想好。
“这还用你在这叭叭？许申元是飞进来，还是扛着脚走路？有痕迹吗？”肖旭抓住机会，使劲挖苦他。
老刘听出肖旭话里带刀，没和他一般见识，里外屋转悠了几圈，脑子里几个场景快速旋转——
如果没有痕迹证明许申元进来了，那就说明他确实没进来，可真是这样吗？老刘看了下饮料箱子和布满斑驳的柜台，上面没有匍匐过的痕迹。
“别白费力气了，我都勘查过了。”肖旭在他身后“好心提醒”。
老刘抬头，看向棚顶。肖旭忍不住嗤笑一声。
老刘全当没听见，他发现一根细绳从小卖店门口上方，斜着拉到里屋门框上面，这是晾衣绳。
“许申元体重就算像孩子一样，这跟绳子也承受不了。”肖旭已经没了耐心，都要把老刘赶出去了。
老刘全然不顾耳边“苍蝇”乱嗡嗡，蹲下身看着晾衣绳下面，散落着小食品残渣和包装袋，用镊子逐一捡到旁边。
半晌，还在挖苦老刘捡垃圾的肖旭闭了嘴。
老刘清理出一块区域，四道断断续续的平行轨道，赫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肖旭蹲下身测量了四条轨迹相间的距离，两两相等，每两条轨道为一对。
老刘知道肖旭脑子灵光，没必要卖关子，直接给出勘查结果——
有人在杨秀兰身亡前后进入过小卖店。这里有沉重的成箱饮料，杨秀兰身体瘦弱，会利用工具进行搬运。这四条两两平行轨道，是轮子留下的痕迹，证明工具是一辆小板车。
现场没有发现小板车，很好解释。许申元是借助这辆小车，进出小卖店。用完带走，是销毁证据。
晾衣绳经受不住许申元的体重，却能控制方向和起到牵引作用。
肖旭看着晾衣绳，眼前浮现出一个黑影脚踩小板车，左右手前后抓着晾衣绳，进入现场。四条轨迹，进出各留下两道。肖旭蹲下身，刚才被老刘清理到旁处的那些垃圾，上面没有一处粘有喷射或低落的血迹，明显垃圾是后铺上去的，为了掩盖车轮轨迹。
肖旭来不及骂自己太笨了，继续观察轨道痕迹，发现与血迹相交的位置，都是在血迹上面。
说明许申元，是在杨秀兰死后进入现场！
肖旭有些拿不准，换了口吻，“刘哥，许申元与杨秀兰的死没啥关系？”
“这得问他！”老刘走出门口，扔了鞋套，转身给了省厅检验结果——小黑虫是从那些猪血里寄生出来的，放射性细线是爬行痕迹，许申元鞋底的血渍，是小黑虫爬过去产卵，蹭上去的。
肖旭琢磨着，前半句的结果，他已经在二次勘查现场就发现了，后半句是……
后半句真正含义是，小黑虫从猪血爬到鞋底聚集，且需要时间——
许申元在现场逗留时间不短！
肖旭紧追到门外，像个孙子一样，“刘哥，放在门口那双杨秀兰的鞋是咋回事？”
老刘拉过始终没吭声的老马，趴在肩膀上耳语了几嘴。老马恍然大悟，转头看向肖旭，露出坏笑。
肖旭明白了，老刘在“反击”。
这节骨眼儿，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许申元长时间逗留在小卖店，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