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原本静默的夜色,被秋风卷着地上黄叶,搅扰得不得安宁。
老马办理完许申元入所手续,回到江北大队,站在楼下,望向四楼办公室窗户,漆黑一片。犟驴徒弟没回来。
推开办公室门,脚却钉在原地,进出不得。徒弟面朝门口,人体雕像般没有半丝气息,背后昏暗台灯,力尽所能也才发出淡淡黄色光线,怎么也照不到肖旭脸上,肩膀上貌似顶着头形“黑洞”,将整个面部五官和表情吸进黑暗。
半晌,老马凑到桌前,给徒弟点上烟。随着腮帮子伸缩,烟头在“黑洞”里明暗交替,算是增添几许“光亮”,可这点火星看不清肖旭表情。
老马舔了下干裂下唇,徒弟整个五官隐藏在黑暗里,像是藏匿着心底深邃的秘密。他一直以为,徒弟是因为溺水案回到江北,现在看,并非如此。
他试图探究,清了清嗓子,说道,“旭啊,有时候,你若不回头,光都追不上你,更照不亮你。”他见徒弟咬着嘴唇,默不作声,有些心急,手指撵搓烟头,火星散落在鞋面。
许莫在最后把肖旭拉进溺水案水泡子,肖旭半个字没有解释,“逃回”办公室,这完全不符合犟驴撞南墙都不回头的脾气。
老马记忆里,自己还是头回见徒弟如此消沉,眼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即将深陷囫囵,焦急、气愤、心疼搅和在黑脸上,面色阴晴不定。
纵有千分不愿,万分不甘,该办的事,硬着头皮还得上,必须调查清楚肖旭到底和溺水案有什么关系。
“假日记本里明确记载过,许莫打掉小鼻门牙,是溺水案案发当晚,你屡次翻阅和鉴定日记本,却从没提出过异议,为啥?”
肖旭紧咬嘴唇,烟身燃尽才松开,下唇留下整排齿印,应声回答道,“当时翻阅日记本时候,确实疏忽了这点,后来证实是王皓伪造的内容,就没再抠这些细节。”
老马品着犟驴回答,肖旭是刑事技术科班出身,又有近十年侦查经验,眼毒手黑,日记本中出现如此明显漏洞,却解释成“疏忽”,鬼都不信。
老马不饶弯子,选择直奔主题,“王皓为啥那么怕你?你到底在溺水案里干啥了?”
“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一直在阻挠我查王皓!溺水案卷宗在你抽屉里都躺烂了,也不让我碰!”肖旭哼笑,针尖对麦芒,分毫不让。
老马沉凝半刻,犟驴故意挑起这些,分明是在掩盖和转移问题,顺便把他也拉进这场罗生门。这头犟驴越转移矛盾,越说明他有重大隐瞒。
老马发出哼笑,“借你那句话,都是千年的狐狸,玩特么什么聊斋?之所以没继续问许莫,先找你聊,是在给你机会,别不知好歹!你和老刘鉴定完虎纹猫鼻纹,阻挠审讯,私自拉许莫离开审讯室,为了甩开我,防止定位跟踪,还摔了手机,你们去哪了?干嘛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性质?”
肖旭没急着回答,张嘴打哈欠。老马忍着被传染张口冲动,眉头紧锁,盯着徒弟,态度坚决不容反驳地呵斥道,“今天必须讲清楚,别想蒙混过关。”
肖旭站起身,从桌子上拿起车钥匙,“你不是想知道我带许莫去哪了吗?走着!”
师徒俩人一路无话。
老马先下车,眼前半山环绕,是江北殡仪馆后山墓地。朝阳光芒雨露均沾,洒在高低起落的各色墓碑上。
“八点钟方向,左数第三个是权健;我姐和糖豆睡在十二点钟方向;最上面一点钟方向是我姥爷和姥姥。”肖旭说完,先往山上走。
老马拖着黑熊一般的身躯,紧跟徒弟脚后跟,穿过林立的墓碑,站在一点钟方向山顶。
青色而简谱的石碑上,左边刻着肖老爷子名号和去世时间-公元2006年10月2日;右边是肖姥姥,去世于公元2002年8月15日。
溺水案和肖姥姥去世,是同一天。
老马再次打开记忆,2002年溺水案后,在权健家见过一张照片,权老爷子身旁两个少年,那个眼神忧郁,比权健矮半个头的少年。
当时老马想问这少年和权健什么关系,才问一半,就被权老爷子打断,主动证明少年当晚在军区医院……
这少年正是自己朝夕相处的犟驴徒弟,肖旭。
老马感觉四周墓碑被瞬间清空,2002年815溺水案案发当晚,所有人脸谱逐渐清晰——
扔公赛自行车和钥匙,踹权健进水泡子的王皓;刺伤许莫的小鼻;背着权健拦车的许莫;开红捷达的王进一……
只有一人,脸谱隐藏在黑暗里,五官辨认不清。
眼前重新浮现各色墓碑,老马单手按住徒弟肩膀,随时准备做出擒拿动作,清空喉咙,收起记忆,音色沉重却不容置疑,“许莫说溺水案你也有份,是因为当时你也在水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