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估计他俩昨晚都没合眼,肚子都掏空了,吃啥都香。
老马不用问,肖旭肯定发现什么物证了,拉着老刘,躲在哪个角落,研究到天亮。看出这些,老马心里三味杂陈。一味,肖旭没事,是去查案子了,他放心了;二味,肖旭自从勘查完红捷达,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还不跟他这个师傅透露,他有些生气;三味,有线索不跟他说就算了,还把老刘喊过来帮忙。
心里泛起一股酸水,老马吃醋了。
他走过去,拎着板凳,坐在他俩中间,把仅剩两个花卷都塞进嘴里,噎得想打嗝,又不想在他俩面前露怯,使劲闭嘴憋着。
老马这才看见肖旭脸上挂着抓痕,定着血痂,伸手去摸,没等问出口咋回事,被徒弟用筷子挡住关切。老马脸憋得发紫,手缩回桌下,没吭声。
老刘看出老马窘迫,盛碗汤,放在黑煞眼前,也看出来自己碍事,放下筷子,“见识长了,吃饱喝足,你们师徒聊,我回厅里。”
老马接过汤,一口干掉半碗。肖旭闷头咽下最后一口花卷。老刘走出食堂,驴马师徒都没起身送他。
“问许莫了?”肖旭擦完嘴先打破沉寂。老马放下碗,鼻音沉沉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等着肖旭跟他要今早口供,这样他就能问犟驴徒弟和老刘找到啥新证据了——口供换证据。
“走,接着问,这次我来。”肖旭将餐盘递给老马,空手往办案区审讯室走。老马没得逞,看着犟驴背影。徒弟不想说,问也白扯。老马胡乱收拾下餐具,紧着敦实脚步,跟上犟驴钻进办案区。
审讯(一)室门口,肖旭握住门把手,被师傅带着伤疤的黑手按住,“想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打开这扇门,就没回头路了。”
他猜到老马会假惺惺地用回避原则不让他碰许莫。
“都是千年老狐狸,玩什么聊斋?你不就是想让我趟这滩浑水吗?”肖旭刺了老马一句,开门进入审讯室。
老马针扎一般,来不及疼,跟着进去。
面对许莫,肖旭如同化工厂老人见面打招呼,平静如水地问道,“吃了?”
等许莫同样平淡回应后,他从小民警腰间取下钥匙,打开铁椅子,掀开小铁桌,摆手示意许莫出来。
他见许莫没反应过来,再次挥手,“起来啊,坐上瘾了你?”
许莫见肖旭回来,紧绷面部肌肉,做好准备,迎接暴风骤雨般的拳头。可见到肖旭对他一如往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在肖旭反复催促中,许莫肢体不协调地站起来,活动着筋骨,摸不准这里有什么套路,忍不住问道,“问完了?我,可以走?”
凡是坐在审讯室铁椅子上,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是听到自己可以离开,脸上都会露出轻松和窃喜,身体恨不得安上火箭发射器,弹射离开铁椅子和审讯室,半秒都不想耽搁。
许莫却迟疑着,双唇紧闭。
肖旭扭头让他跟上,从审讯室到办案区大铁门,再到江北大队门口,最后在自己车副驾驶旁边停下,回头将车钥匙扔给跟在身后的许莫。
“你来开。”
没给许莫机会拒绝,肖旭自顾自直接坐上副驾驶,扎上安全带。
许莫上车,虎子从后座蹿到他怀里,用下巴蹭他手背,尽情腻歪着。
肖旭盯着前方,全当没看见这一幕,嘴里不咸不淡敲打着许莫,“动物和人最大区别就是,不会撒谎,跟谁好就往怀里扑,不好就上爪子挠你。”
许莫看向肖旭脸上的血痂,明白是虎子干的,也明白这话外音在含沙射影自己,将虎子放回后座,低头看着自动挡旁边标注英文字母,问道,“哪个是前进来着?”
“踩住刹车。”肖旭按下启动键,将档位拉到D,“走吧。”
车缓缓磨蹭到大队门口,在栏杆前猛然钉在原地。“这车刹车真好使。”肖旭没应声,按下车窗,盯着后视镜点上烟。
老捷达刹车前半段有虚位,踩下三分之一,才会有明显减速反应。这个习惯换到刹车灵敏的车上,自然会重踩刹车踏板,造成车辆突然大幅减速。
后视镜里闪过黑熊身影,是老马。肖旭瞄眼来自法医的微信,“犟驴,安妥!”随手将满是磕痕的手机重重甩出车窗,随着脆响,碎片四散分裂。
闸机识别车号后,栏杆自动抬起,车缓缓驶出门口,再次一脚闷停。
“去哪啊咱?”许莫犹如新手,双手紧握方向盘,对摔在车外手机碎片闻而不问。
“江北,第一殡仪馆。”肖旭弹出指间半根烟,关紧车窗。
许莫轻轻抬起刹车踏板,车身微震,悠悠启动,横跨马路左拐。左右观望间,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从车前闪过,车再次钉在原地。
自动挡车型没有离合器,最左侧是刹车,右侧是油门踏板,均由右脚控制,用不上左脚。手动挡车辆最左侧则是离合器踏板,刹车前防止车熄火,左脚先将离合器踩到底,右脚根据制动需要叼着刹车踏板——但长时间开手动挡车的人,刚换成自动挡时会不适应,遇到紧急情况会按照习惯下意识用左脚,找最左侧离合器,从而错将刹车踩到底。
许莫满眼紧切,目送电动车从车前穿过,左脚镶在刹车踏板上。肖旭眼角轻瞟,将这些尽收心底,再闭上眼睛将肺腔挤瘪,大脑逐渐眩晕,各种想问的话憋进肺里碾碎。
许莫把着方向盘,心里忐忑,拿不准好兄弟是啥意思,憋屈半晌,开口问道。
“去火葬场干啥?”
他见肖旭挺尸一般,双眼紧闭嘴角未动,呼吸都静止了,紧着问,“想啥呢?”
肖旭睁开双眼,目光冷硬,“我在想,啥罪名把你送进去。”
许莫摸不准肖旭话音,不动声色,眼观前方。
“袭警?够了。”
许莫手脚慌乱,左脚再次把刹车当离合器踩,车身前后耸动,引来后面车辆阵阵鸣笛。他清楚肖旭说袭警,是指他被抓时候用煤气罐烧伤江北大队民警。许莫知道躲不过,不用兄弟问了,主动张口,“你,抓了我爸,又搞那么多人冲着我来,能不反抗吗?”
“没事你反抗什么?”
“我害怕,害怕再被兄弟扎一刀。”
肖旭没纠结此兄弟是指向王皓还是他,握住方向盘,“把住喽,这回,别选错方向。”
兄弟两人,心被噪耳鸣笛声搅扰得上下颠倒。
江北第一殡仪馆。
肖旭搂着许莫脖子,一路无人,穿过走廊,推开停尸间大门,从拿钥匙到打开停尸柜一气呵成,他怕中间稍有迟钝,心就狠不起来了。
两个人站在6号停尸柜两旁,随着大抽屉快速拉出,冷气直面扑来。
肖旭单手拉开尸袋拉链,单手按住许莫,让他看清楚尸袋里的尸骨,“小鼻,我兄弟许莫身上刀伤,你扎的?”话音没落地,掌心传来许莫身体一震。
许莫咬紧下唇,挣脱兄弟的手,用尽全力,抬腿将停尸柜蹬得“咣当”炸响。回音在空荡荡的停尸间上空回旋,尸骨震得发出余响。
肖旭再次拉开停尸柜,没等露出小鼻尸骨,许莫用身体靠在上面,盯着肖旭,拔高音量,“他都死了!死了!非要抓着我不放?”
肖旭使劲闭眼,再睁眼,停尸间里白色灯管仿佛暗淡了许多。手紧紧握住6号停尸柜扶手,表明立场。
许莫面部扭曲,抬头发出声声嘶吼,“你特么是我兄弟啊!为啥非得是你?”瞬间身体像扎入兴奋剂,使劲蹬踹停尸柜,“放我一马,有这么难吗?”
肖旭双瞳低垂,音色化作铁拳将许莫锤醒,“我就吃这碗饭的,没辙。”
许莫冲到他面前,双臂摊开,“你牛逼,来,打死我!一枪打死我!来啊!”
肖旭眼前逐渐模糊,进不了,退不得,只能站在原地。许莫闹腾够了,力竭后浑身酥麻感袭来,点点头,摇晃着身体,僵硬地倒下去,“好,有证据,你就办我。”
肖旭见许莫折腾够了,重新缓缓拉开停尸柜,指着小鼻尸骨,“我兄弟到底是哪天把你牙打掉的?”
句句问小鼻,实则在审许莫。
小鼻没回应。
许莫四仰八叉躺在冰冷停尸间的地面上,“到了,你这关,最难过。”
「第一次,从江北大队出来,我反应过来供述中有个大漏洞,骗得了老马,过不了你。当时我骗老马,小鼻那颗门牙是溺水案当天打掉的。是想隐瞒那半个月我和王皓之间的那段纠葛。
我后怕,怕你看见笔录来找我核实。直到你来学校门口填坑我才放下心,案子肯定没查出来。当时以为,兄弟你帮我善后了。我太傻了,你为权健回到江北,接近我,认我做兄弟,都是为了调查溺水案真相,咋可能替我脱罪。在你心眼里,我和权健,没法比。」
“从哪开聊,你定。”肖旭终于冲着许莫发问。
“那就,那就从白帽子说起。”许莫躺在地上,犹如死尸般半闭着眼睛,嘴唇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