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那天我从宠物医院回来,看见你着急的那副德性,我就知道,白帽子在你们眼里,是用来陷害我的道具。但那天凌晨王皓来扔白帽子,其实是我俩“商量”好的计划。
前一天早上,我带着虎子,在钢厂早市儿买菜,付完钱转身发现虎子不见了。顺着市场头尾找了两圈,依旧不见踪影。你也清楚,虎子只要离开门卫室,和我半寸不离。
眼前人挨人,肩膀擦肩膀,估计是虎子没跟住,我回到停自行车位置,虎子找不到我,会回到原点等着。
我推开人群,紧赶到市场外,杵在原地。王皓跨在自行车后座,掐着虎子脖子,往它嘴里塞东西。虎子挣脱开,掉在地上,卡着嗓子打着滚。
我抱起虎子,看着王皓冲我坏笑,记忆瞬间浮现,时间仿佛回到2002年7月,王皓坐在大船踏板摩托上,接我去和小鼻和解,拜把子那晚。
王皓看我愣住,从车座上下来,走过来搂住我肩膀,“有个事儿,得帮我办。”
他给我一套溺水案说辞,还特意叮嘱,一定要等警察找到我才能说。我没说答应,也没表示反抗,拧巴半晌,祈求着拒绝,“皓哥,警察不一定会问到我这,我……”
他趴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却蚕食着我所剩无几的意志,“今晚,凌晨三点,我去拿你白帽子,肖旭发现白帽子肯定会问你。”
“校门口,有警察守着呢。”
“这不用你操心,你在凌晨三点离开门卫室,其它不用你管。”
“可我天天都住在学校……”
王皓手掌不轻不重,落在我怀里,抓了一把虎子,转身作势要离开,“它会帮你离开门卫室。”
没等我答应,他把手拍在我脸上,“当年投名状没办好,这次算补上了,以后各不相欠。”」
“老马第一次找我问话,我是按照王皓给我的内容回答的,当然,我把那些对自己不利的,有意去掉了。白帽子,就当还王皓那个“投名状”了。”
肖旭盯着许莫不敢睁开的眼睛,“王皓说当年投名状没办好,是啥意思?”
许莫沉思半晌,“他当年让我把小平房里的什么东西处理掉,我去后啥都没发现。估计王皓一直以为我没去办。”
肖旭仔细捋着许莫供述的思路:王皓为了增加日记本的可信度,以“兄弟情分”要挟许莫提供与日记本相符的假证词,而且料定他只要看出白帽子端倪,自然会找到许莫问话。假供词与假日记本相互佐证,王皓可以完美洗白。
按照许莫的说法,白帽子看似是用来“陷害”他,实际上是为假供词抛出的敲门砖。
“老马说我和王皓串供,也对也不对,我是被王皓要挟的!”许莫如同诈尸般,直挺挺坐起来。
肖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王皓父子供述中,白帽子动机没有这么复杂,均是陷害许莫。所谓兄弟情也好,投名状也罢,肖旭此时并不在意。
“不信我?”许莫看出肖旭脸上毫无波澜,反客为主质问道。
肖旭用行动回应,拉着许莫脖领,将小鼻尸骨旁边的柜门打开。没等肖旭张嘴,虎子纵身一跃,跳到杨秀兰尸体上,或许感受到阴凉,抬着爪子又跳下去,躲在停尸间正中间,舔着爪子,黑眼珠盯着他们。
“你问她,信吗?”
许莫看着杨秀兰铁青面色,整个人犹如蜡像般不真实,恍惚间,眼前浮现出杨秀兰执拗着要坐起来,伸手指着他,张嘴要说点什么。许莫双腿发软,扶着7号停尸柜门,像缺氧的鱼徒劳着大口呼吸。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被王皓以什么狗屁兄弟情要挟,你没想过会害死其他人吗?杨秀兰之所以躺在这,就是因为她发现日记本有问题,彻底没了希望,才了断自己!”
肖旭感觉胸口针扎一般疼,深吸口气,没得到缓解不说,反而更疼了,他紧缩眉头,强打起精神,“我从来没逼你指认王皓,先别说对不对得起我,小鼻他们一家,都死绝户了!都是兄弟,你对得起王皓,对得起小鼻吗?”
“他们都是王皓弄死的,和我有关系吗?下一个该看谁了?权健?”许莫缓平心跳,站起来,拍着身上灰尘,一副与老子无关的表情反问肖旭。
肖旭低头嗤笑,竖起大拇指,双手按在许莫两侧肩膀,猛然抬头盯着好兄弟,“没啥可说的了?”
“我们,还是兄弟吗?”许莫或许从来没想到,他们会走到这步境地,自己都后悔问出这句话。
肖旭仰头,颈椎传来两声脆响,语气同样坚脆,“过去我有多想护着你,现在就多想把你送进去。”
许莫看着眼前催眠般左右摇摆的车钥匙,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怔愣半晌,接过车钥匙,转身出去,把车开到殡仪馆门口。
东北殡仪馆一般只在上午办理业务,逝者从各个告别大厅推到人生最后一站,家属寄存完骨灰后接连离开,院里空荡荡,只剩下满地黄叶随风四处飘荡。
虎子重新爬回后座车窗,打着哈欠伸起懒腰,四爪拉伸到极致,露出尖利指甲。肖旭暗下决心,是时候了。
“虎子在452红捷达里,也喜欢趴在后车窗那。”
肖旭音色清润,语气像是问话,又像是陈述。许莫耳廓耸动,手脚冰凉。
肖旭看着四下无人,抬脚抵住前杠,“撞死我,你就可以走了。”
肖旭嘹亮的提醒刺透紧闭的车窗,直抵五脏。许莫掌心冒汗,重新握紧方向盘,挂上倒档,后退几十米,低头确认换好s档位,暴踩油门踏板,前轮空转几圈后卷起尘土,向前冲去。
车身穿过尘烟,直逼肖旭。
肖旭嘴角向左上扬,露出邪笑,距离下辈子坐轮椅,还有半米。车头猛然向左倾斜,副驾驶车门贴着肖旭手背定住。
虎子被刹车惯性耸到前排,发出不满地叫声。
肖旭上车放倒椅背,脑门渗出汗珠。
“真不怕我撞死你!”
“鬼都怕,何况人。”肖旭闭眼,咽回后半句——差半米,就能给许莫定罪。
肖旭余光瞥向许莫,“想好了,就走,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选择方向。”
许莫松开死死踩在刹车踏板上的左脚,一路上大脑仿佛凝固,梦游般将车开回江北大队院里,被肖旭搂着脖子带回审讯(一)室。
老马坐在大队门口水泥台阶,痔疮犯病之前,终于盼到肖旭车头露在门口,他胡乱将一堆烟头踢散,先一步跑回办案区。
肖旭带许莫离开江北大队时候,从后视镜瞥见他追出来顷刻间扔出手机。这是断掉他追踪定位的念想。
老马站在大队门口使出全力,硬是没生出一丝担心的情愫,心底有个莫名的声音告诉自己,肖旭不再是那头犟驴了。这种底气生得毫无缘由,却让老马深信不疑。
许莫坐定。
肖旭顺手拿起师傅的枸杞水,喉咙上下耸动间,杯里只剩下枸杞。杯底砸在桌面的一刻,肖旭再次问,“套牌尾号为452那辆红捷达,你早知道在养殖场棚子里?”
许莫沉凝半刻,目光愣愣地看向肖旭,“我将车开回这,就已经做好了选择。我知道,红捷达在我家后院,也知道是我爸开的。”
肖旭对这句回答没有丝毫意外,闭着眼,捏着鼻梁,“你开过红捷达。”
审讯室像被拉闸断电,顷刻间触手可及的黑暗,侵蚀着所有人。许莫抬头,见所有人盯着自己,确认这句话是射向他,不急不慌,轻描淡写反问,“证据呢?”
肖旭走过去,踢了下许莫左脚,“我啥时候教过你,用左脚踩刹车?”
许莫半锁眉间,不大会,便缓缓松懈下来,单凭这一点,算不得证据,“从你教给我开车后,这么多年,碰车的机会一巴掌都数得过来,刚才是第一次开自动挡车。”
不总开车,还能对两种车驾驶习惯如此了解?肖旭红着眼睛,站起身,似虎子般,伸展手脚,像王皓过去那样,从怀里掏出仰仗,卷成桶状的材料,化作纸飞机,不偏不倚,滑翔到许莫面门上。
“看这个算不算。”
许莫拿起材料,封面上写着鉴定报告。按照肖旭提示,翻开第一页,最后一行印着,经检验鉴定,现认定“M”细条纹形痕迹是猫鼻纹;倒数第二页,鉴定结果下面印着,经检验鉴定,“M”形猫鼻纹与虎纹猫鼻纹样本具备同一性认定标准,套号为江B-JB452红色捷达车后窗内侧,残留“M”形猫鼻纹为虎纹猫所留。
尾页是鉴定人,肖旭和老刘签字;鉴定单位,印着省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的章。
许莫瞳孔放大,字字如佛咒般在眼前不断放大飘逸,闭眼凝气良久,刚睁眼想狡辩,忽然想到什么,顿了一下没出声。
本想说虎子自己钻进红捷达车里,他不知道,但转念间,这话骗得了别人,过不了肖旭这关。肖旭太知道虎子秉性,只要离开门卫室,虎子始终停留在许莫三米之内,绝不会单独乱跑。
许莫抿着嘴唇,脑子里挤出个理由,“这最多能证明,我开过那辆红捷达,证明不了我杀人。”见肖旭没反驳,又强调红捷达出现在一中尸骨案现场时候,他也在校门口。
审讯室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电子挂钟蹦着秒数,老马停下闻烟动作,心里已然清晰,肖旭失踪一晚上,是去省厅找老刘,连夜做出虎纹猫鼻纹鉴定,以此钉死许莫。可这钉子看样并不牢靠。他点上烟,等着肖旭下一步如何应对。
“许叔没得肺癌,是肺结核,你不用操心,我们会给他治。”肖旭清了清嗓子,收刀换酒,改变招数。许莫脸上转瞬的错愕让肖旭敛到信息,许莫不知道许申元患病真实情况。
肖旭不等这错愕流逝,走到许莫面前,将他从铁椅子中拽出来,直奔门口。老马不得不起身伸手阻拦,“搅屎棍,又闹哪样?”
“带许申元,指认现场!”
老马没反应过来,正问着许莫呢,咋跳到许申元那了?
什么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