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15年8月15日,早9点05分。
刚值完夜班的肖旭,踩着不一样的两只趿拉板儿,闭着眼睛对着镜子刷牙,伴随着冲水和关门的震裂声,早班的民警和他打着招呼。
他刚转身,老马站在他面前,两个人对视一眼,把脚底属于对方的拖鞋踢过去,再踩住滑过来自己的拖鞋。
两个人侧身而过,被队长堵在厕所门口,“一中大门口,命案,归你了犟驴!”
肖旭一听,睁开了半闭着的眼睛,命案!整个江北今年就死了一个,还是春节期间喝酒冻死的。
肖旭今年接手的第二起命案,已经是东北三伏天最热的时候,一中周围的柳树,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就像是被罚站的学生一样,别说头抬不起来,就连眼皮都扒不开。
肖旭打开车门,一股热浪扑面袭来。
一中正门口进行翻建,篮球场一样大小的区域,表面的水泥已经被施工队敲碎并装到翻斗车上,挖掘机对地基才挖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区域,挖斗此时卡在半空,仿佛和周围的人一起在看“热闹”。
戴着安全帽的包工头,抹着脸上的汗,反复诉说着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吓人的一幕。
当时他在监工挖掘机作业,挖斗往翻斗车里倒建筑垃圾,包工头转过身闭眼躲避着尘土,他感觉脚尖被什么东西磕了一下,睁开眼,一个骷髅头正晃动着,头骨上面的两个黑洞死死地盯着他。
包工头一声惨叫,一脚将骷髅头踢飞。
肖旭从后背拍了下包工头的后背,把他吓得一缩脖,“你去把挖斗放下来,万一掉下来再把谁脑壳砸出个洞,够你喝一壶的。”
一起过来的小民警知道肖旭有洁癖,不允许勘查箱直接落地,他在后备箱里铺上塑料布,将两个16斤重的勘查箱放在塑料布上打开,戴好头套、口罩、鞋套和手套这三套一罩,先拿出来小铲子和刷子,等着肖旭的下一步指示。
肖旭从包工头那了解到尸骨被发现的过程,看着眼前的大坑,现场已经被挖掘机破坏,这种陈年旧案也没啥新鲜痕迹可用。
肖旭只戴了手套,蹲在先到一步的法医身旁,“咋样了?”
“男性,年龄不大,十八九,二十那样,死因和死亡时间,回去等报告。”
肖旭很自然地回答,“死亡时间是2002年8月左右。”
法医指了指坑里的骨骸,说“你干的?知道得这么清楚,特么还能喘气儿的只有凶手了。”
“旭哥说得没错,我能证明。”说话的是一中的保安,许莫。
法医回头看了一眼许莫,“团伙作案啊你俩?”
同样是02年毕业的肖旭知道,只有02年老化中的新校长,为了有个好兆头,把大门口翻建了,还打了地基。07年化中被一中吞并时只换了牌子和大门。
尸体自然就是那个时候被埋进去的,死亡时间也大概是02年8月。
肖旭没精力和法医贫嘴,他强睁着挂着眼屎的眼皮,打算速战速决。13年了,能留下来的物证不多,首先要确认死者身份。
确认尸骨身源要从尸骨的随身衣物、证件等这些“陪葬品”来分析判断。
对于肖旭他们这些老手,就算是一张车票,银行票据这些间接材料,也能拎起来,通过排查弄清楚死者到底是谁;再不济,还能从随身穿着上判断死者的职业、身份。
肖旭他们顶着太阳,忍着汗水流进眼睛里的酸痛,用手里的小铲子进行“考古”挖掘,每挖出来一块骨头,先固定好位置,再拍照。忙活了一上午,倒是把法医的活干完了。
“旭哥,谢了啊,还差牙没凑齐了。”法医把装着骨头的尸袋拉紧,得了便宜还卖乖。
肖旭多少有些懊恼,身源有关的线索什么都没挖到。
从目前勘查情况看,除了这些骨头外,“陪葬品”只有一些破损的塑料布和一堆破烂儿。
肖旭琢磨着,就算尸骨腐烂完了,衣服上的化纤类织物、证件的塑料皮儿,这些多少还会有点残留;这些都没有,说明尸骨被扔在这里的时候,随身物品连同衣物就已经被嫌疑人“洗了”。
坑里零星破损的塑料布,就是抛尸的时候裹在死者身上的——这里不是第一现场,只是抛尸现场。
能和身源挂上钩儿的“线头”都没有,就要等骨骼DNA检验结果来确认死者身份了。
陈旧尸骨要想提取DNA,第一步就是要将它们打磨成骨粉,为了最大限度保存骨粉的DNA不会被破坏,在这个过程中必须要低温冷却进行打磨。
这种设备江北分局没有,得送检到省厅物证进行处理和检验,到了省厅还需要排队,这时间根本无法保证。
肖旭只能一边等着送检省厅等尸骨DNA结果,一边看看相应的时间里有没有失踪人口的特征和尸骨相仿,这就有点大海捞针了。
刚参加完一长四必培训班的肖旭,明白现场物证必须要提取的重要性,这些抛尸用的破塑料布,腐烂殆尽的铁丝,无论和案件有无关系,他准备都带回去。
突然,他手一停,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脑门上的汗水流进眼角,眼睛的酸痛让他不自觉地眨眼,才缓过神来。
他把一个小物件拿起来,将上面的黑泥清理了一下。
一个塑料的玩具小人,戴着头盔,手里端着半截没有枪口的M4A1突击步枪,呈现站姿射击的姿态,面目和整体的颜色都已经腐蚀殆尽,就连小人的鼻子、嘴巴这些五官的凹凸感都几乎被抹平了。
肖旭掏出自己的钥匙链儿,上面拴着一个塑料钥匙圈儿,本来的颜色早已经消磨。
他站起来,感觉一阵眩晕,想说点什么,嗓子却像被什么糊住了,说不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
枪口的消音器没了,不是腐蚀掉的,依稀能看出来有火烧的痕迹,这是权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