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项濡2024-02-23 17:402,998

  第六十六章

  粗旷的脖子顶着黑脸,迎着从低云身后冒出身影的太阳,吸收足够的阳光后,老马面相恢复往日柔和,向历经坎坷而不失慈蔼的老人,面对自己晚辈,温声柔语地对徒弟说道,“我那都是为了你好。”

  “哼,咱能别说得这么好听,行不?为我好?你不就是想亲手拿下溺水案吗?所谓心病,都是借口而已!”

  老马看着徒弟瞪着自己,明白他心里打着疙瘩,当初没第一时间给他看许莫询问笔录。

  「你知道,815溺水案是我心里第二颗瘤子,第一颗,是98年救过我命,同样溺死的李老五;第三颗是你姐和糖豆。这三颗瘤子,剁不掉,斩不断。

  02年因为溺水案没及时告破,丢了江北刑警队老大的官名,落下一步,步步赶不上,你看猴子现在都副处长了。我也是个老爷们,能不有点想法吗?

  然而,升官和这三颗瘤子相比,啥也不是!我就想跌入泥潭,越陷越深,生出自己亲手切掉它们的执念。

  我早就知道,你回到江北,是冲着溺水案,这是你心里第一颗毒瘤。不让你碰,是不想你趟这滩浑水,我这辈子都这样了,难道还要徒弟像我一样,心里扎上刺,越陷越深,直到这辈子都窝在江北这小地方,走又走不得,拔又拔不出来。

  我对你万般阻挠,可依旧拦不住你,你姐和糖豆出事后,第二颗毒瘤也在你心里冒芽。我无力回天,默认你陷进这滩深不见底的水泡子。小鼻尸骨挖出来,CS小人也跟着重见天日,第一次询问许莫后,我知道,他会是你心里第三颗毒瘤。

  那段时间是这13年来,是我最纠结的时候。你为了调查好兄弟权健的溺死真相,亲手把另一个好兄弟许莫送进去,我真怕你扛不住。

  我只能利用回避原则,先不让你看笔录,等证据链和口供都对上,那时候再给你看也不迟。结果人算终将一场空,你勘查完红捷达,利用虎纹猫鼻纹,一步步锁死许莫。这些过程我故意撤出来,让你自己走完。

  这么做,是想既然拦不住,索性让你自己把这滩浑水趟完。」

  老马拉开衣襟挡住风,点上烟,深吸两口,食中指夹着烟,指向徒弟,“人间百色,各有滋味,得自己品,别人喂的,味儿不对。”

  “完了?”

  老马猛吸几口,将烟头踩灭,看着徒弟此时瞪着自己,干脆抛出问题,“审讯许莫时候,为啥关闭监控?你在隐瞒什么?”

  他见徒弟不应声,还自顾自点上烟,有些恨铁不成钢,上前一步拉着徒弟脖领,一路踉跄着拎到权健墓碑前才松手。

  老马弯腰大口呼吸,没等气喘匀,藏在身上的执法记录仪,跌落在徒弟脚边,刚想伸手去捡,却被肖旭抢先拿走。

  肖旭看着执法记录仪上绿色指示灯,有节奏闪烁,这是在开机工作,他抹去嘴边口水,脚蹬地,往后挪蹭两步,靠着墓碑坐在一片枯叶上。

  “老马,咱爷俩用得着这样吗?”

  “公事公办,咱都一口锅里刨食儿,都吃这碗饭的,你应该明白……”老马见“小心思”暴露,也不再装了,丝毫没有露怯。

  肖旭苦笑一下,想起许莫问他,能不能抬抬手,放兄弟一马,他当时态度和师傅的如出一辙。想到这,他将执法记录仪放在地上,调整好角度,确认镜头对着自己,如同当初在审讯室里,调整摄影机,或对准王皓,或对准许莫的时候。

  “当时前半段摄影机是关闭状态,那是为了迷惑许莫,套他口供,我已经用采集人像摄像头偷偷录像了;后半段,许莫正式交待犯罪经过那些,已经重新开机器并录像了。这些你肯定都调查过,你真正想问的,不是关监控审许莫这茬儿,你真正想问的是,我为啥不把溺水案当晚,自己在现场的情况如实说明。”肖旭思路清晰,字字刀在师傅心坎上。

  师傅没打断,算是默认,也在等着他继续往下“交待”。

  他刚张口,却被师傅拦住,“你看着权健墓碑说,骗我可以,骗自己兄弟,那可说不过去了。”

  肖旭转头看向权健墓碑,黑白照片经过13年风尘雨雪洗礼,面向早已模糊,可依稀能辨认出脸上洋溢着孩童般笑容。

  “我说了,还能继续查溺水案了吗?队里肯定会让我回避。”肖旭抱腿低头,操起刀子,一寸一寸插进自己心里最深处。

  「得知许莫拦车后,心里毫无来由地生出一股对他的感谢,感谢他救过权健,甚至一度笃信,许莫是为了救权健,才让自己深陷泥潭。

  我更害怕许莫真干了什么。

  我小心翼翼求证,保安制服纽扣、白帽子这些物证相继被挖出来,从触碰到定性,我内心如同过山车般,极速上下起伏。

  可我又不甘心放弃,不想放弃调查权健死亡真相。记忆里,我有太多次能把权健拉出水泡子,可我都没伸手。如今又给我一次机会,我怎能放弃,必须亲手查验、鉴定许莫是黑是白。

  就像你,由李老五开始,再到溺水案,拼命完成心里的执念,付出的代价是陈姐和糖豆。

  而我,不会在意自己成为这个代价!」

  老马沉凝半晌,捡起记录仪关机,收进口袋里,慢吞吞地说道,“13年,你裹在自己记忆的泥潭里,不挣扎还好,稍有挣脱动作,就会越陷越深。”说完,递给肖旭一张发黄、起毛边的信纸。

  信纸名头写着江北公安分局,是队里办公用纸。

  看到称呼,肖旭忍不住捂嘴哽咽。

  ——

  「老弟:

  见字如面。

  5年前,815溺水案成了悬案,也挂在你师傅心里。

  你回到江北,来大队报到那天,我就认出你是肖旭,更知道你是为权健回来的。起初,姐认你当老弟是有私心,想让你帮马子把溺水案破了,也切掉他心里的毒瘤。

  我让马子打开那口尘封的抽屉,他态度坚决,绝不让你碰溺水案!我以为他想自己解开心结,但他告诉我,无论何种情况,一定要保住这头犟驴!我听得云里雾里,摸不清这里有啥内情。

  但他说他的,我做我的。

  你想看溺水案卷宗,我帮你说好话,还提示你夜里去偷。后来你们驴马师徒闹别扭,你在大比武中,故意犯错扣分,让马子再次丢了当队长机会,我一点都不怪你。

  你能为权健放弃大好前途,回到江北,还敢和自己师傅叫板,你这犟驴脾气,姐都看在眼里,也打心里把你当成亲弟弟看。

  你俩表面是驴马师徒,实际上也是背靠背的搭档,成天泡在一起,上眼皮哪能不碰下眼皮,总这么别扭着,先别指望破溺水案,指不定哪天会出大事儿。

  我给你俩送饺子那天,就是想撮合你们师徒和好,可不成想却出了这么大个岔子。

  当时怪我了,只顾着劝你,解开心结与马子缓和关系,没见到红捷达撞过来。撞击震响,让我看清前面赫然冒出来一颗大树,脑子里冒出来马子那句话,无论何种情况,一定要保住这头犟驴。

  我拼命往右打方向盘……

  眼看着江岸大道路旁树梢朝下、朝上,再翻过来,眼前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好像是在梦里,我眼看着糖豆想伸手抱我,我想跑过去,可拼命抬腿,身体却往后退,没等喊出声,眼前被一片惨白刺醒。

  糖豆没了。

  我是干法医的,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对不起,我没有“临床经验”,没能把你们师徒俩心里毒瘤切掉,反而又添了两颗。

  从此,你们将和红捷达不死不休!

  老弟,姐知道劝你没用,可嘴长在我身上,听不听在你,说不说在姐。

  人都是从过去的记忆,来到现在,可有些人只有躯壳被时间推动,立在当下,人心,依旧深陷在记忆里某个深处。

  不是出不来,而是不想。

  老弟,你人从02年离开江北到刑警学院,07年再回到江北大队,可心却一直困在水泡子。这5年,早已经憋得喘不上气,却连头都不露。

  姐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过去的人和事不能随着时间再走出来,已经定格在记忆里,既然改变不了,你就应该,心随人,走出来。

  望你永远骄傲,因为你年轻!

  爱你而不再见的老姐:陈淑敏

  爱你而从未见的外甥:马糖豆

  2007年10月7日」

  肖旭抬头迎着阳光,将信纸盖在脸上,依稀感觉到纸张因时间久远,造成质地松软,折痕处产生细小破损。阳光透过这些破损,在他脸上洒上斑斑印迹,宛如此时陈姐在他身边,一改往日泼辣性情,正温婉劝慰着傻老弟。

  肖旭情绪涌在喉咙,心里默念着:心随人,走出来,这是陈姐在弥留之际,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可当他打算再次阅读这封信,猛然浑身哆嗦,“不对!这不是我姐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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