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没两天，划自行车这事就露了，我被王进一吊在门框上用皮带抽。
最后门框折了，我跌落在地上，他才停手。
这还没完，王进一带着我去给权老爷子道歉，我当时浑身疼，就躺在捷达后座没下车。他自己拎着白酒进了专家楼。
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王进一出来的时候，表面看上去没啥变化，就连手里的白酒都在，可一打眼看上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好像个头都比进去前矮了一截，脸上的五官都耷拉着，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的脚面。
我看着他膝盖残留的灰尘，基本上就猜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王进一没提，我也没问，现在回想，当时他是丢了“精气神”。
他上车后跟我讲了一句半好半坏的话，“划车这事算翻篇了，权老爷子也答应我了，你养完伤，等新学年开学，就给老子回化中复读。”
前半句我心里一稳，后半句又让我心里一紧，再回炉一遍，那得多没面子，我当即表了态，“我宁可这事过不去了，也不回去复读。”
王进一这次出奇的没和我动粗，他缓慢地把大背头捋了又捋，依旧没恢复过来往日的神气，他带着我去三叔的烧烤摊。
肉串混着孜然特有的香气，没等我伸手，王进一先开了口，“儿子，你知道我为啥下岗吗？”
“不就是你没文凭吗？我不用那张纸也照样能混得好。”
王进一告诉我，当年他之所以第一批头一个下岗，就是因为他开着三蹦子把权健扣在鱼塘里了，那可是权老爷子唯一的孙子。权健变成现在这样是他的错。
他说完当年鱼塘事件的整个过程，忽然拍着小方桌，托盘里早就凉透了的肉串被震得散落一地，王进一怒吼道，“为了给你求情，更为了能让你回去复读，我在权老爷子面前低三下四地……”
他卡住了自己下跪的话，从地上捡起一个凉得发凝的肉串，不管上面的沙土，一把全撸进嘴里，换回祈求的语气，“儿子，我求求你，你爹这辈子就是个拉车的命了，你能不能好好学习，给我争口气，混成个坐车的？”
我当时早没了吃肉串的心思，我当即做了两个决定——
第一，我绝不回去复读，我丢不起那人；第二，我还得继续收拾权健。早知道权健家和我家还有这档子事，当时光祸害自行车，还是下手轻了。
我喊上小鼻，又找来了许莫，开始实施我的计划。
按照计划，我和小鼻趁着权健在小卖店买东西的时候把自行车偷走，并运到水泡子。我特意让许莫去把权健引诱过来。
2002年8月15日，下午五点，乌云压顶，四周闷暗得让人透不过气，江岸大道上的车都打开了车灯，却给不到水泡子一丝光亮。
当权健真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许莫，表示这次他做得好，没让我失望。
我和权健一脸阴霾地对视着，谁都没眨眼，仿佛谁的眼皮动一下，就表示认输了。我摸了下怀里的三棱刀，威胁权健先服软，可他就像没看见一样，又或者是他傻，没明白我的意思，依旧瞪着双眼，一动不动。
小鼻上来要动手，我拦住了他，这次得我自己来“点炮”！
我没动手打权健，而是抢他手里的车钥匙。权健弯着腰把车钥匙护住，我掌心用力，一把将车钥匙抢到手里，我看他还护着手里的东西，指挥小鼻继续抢。
“自行车和钥匙我都不要了，行了吧！”
“我草，你个大傻子还敢跟我叫板？”我将车钥匙顺手扔进水泡子，没看清他手里还有啥，但权健好像特别在乎，一直护着。
“跪下求我！”
权健犹豫了片刻，我伸手作势要抢他手里的东西，他双腿逐渐弯曲，双膝落在尘土的那一刻，头顶的大雨点同时砸下来。
我的目的达到了，心里就像被这大雨洗刷了，清爽得笑出声。我将那辆一手就能拎起来的公赛自行车举过头顶，扔进水泡子。
“想要自行车，自己下水去拿！”
权健站起来亦步亦趋地挪到水边，却迟迟不敢下水。我看着被雨点砸得水波荡漾的水面，几步冲上去飞起一脚，就像王进一踹我那样，我从背后将权健踹进了水泡子。
“记住了，咱老爷们打架别找家里，有种去报警，你要不报警，我见你一次弄你一回！”」
说到这，王皓停了下来，眼泪砸在铁桌面上残留的红印泥里，“我不光弄死了权健，还有……”肖旭的耳边从隆隆的雷声瞬时变成昏天黑地的耳鸣，他张大了嘴缓了好一会——
他在等王皓未出口的话。
“还有……我自己。”
王皓把权健踹下水泡子的那一刻，也把自己扔进了绞肉机里，再出来已然粉身碎骨。连同小鼻、许莫的命运也彻底被绞得粉碎，再无重新拼凑起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