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辞常仪之后,太一和羿回到东海之上,便在靠近海岸的树林中暂时歇息。
太一看着羿欲言又止,羿笑着说:“你是想问我为何那样对常仪说吧。很简单,此时此刻你的身体不允许你再耗损气血。不死药虽然比不过你的血,但毕竟是神药,肯定能够救治常娥,且常娥与小光情况本就不同,不死药足以应对,你不要担心。而且我对那姑娘很感兴趣,想找时间比试一下,放心,我不会害她的。那不死药本就是我为自己留的,我愿意吃另外一半,这样有什么事情共同承担,想必这样常仪就没有意见了。”
太一知道羿这样说主要还是为了自己,一时感喟,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用手在羿肩膀上重重拍了拍。
两人赶回原地,与女娃汇合之后,又共同商议了一番,决定乘此机会先攻天都。
此次女娃自请去打头阵,再探天都虚实。太一稍稍犹豫,小光便道也要同行,太一想帝俊不在天都,又想他二人能彼此照应便答应了,但是小光容貌特殊,便让他们易容之后再前往,并嘱咐两人速去速回。
女娃与小光便尽力隐藏行迹,腾空而上,直指天都。等到了跟前,两人一脸惊讶,原来所谓天都,竟是如斯模样。
鳞次栉比的层楼高阙一眼望不到边,云雾缭绕之处丹墀、碧瓦、玉柱、金顶若隐若现,飞禽瑞兽不时鸣叫,神力化为流光溢彩的层层屏障守护在外。这天都高高在上,似驻在云巅,地上之人根本难以窥见。好一派天上神宫的模样。
不知是因为帝俊不在其中还是怎样,难得看到神人来去,偶尔有路过之人也是神色匆匆,这倒是给女娃和小光潜入提供了机会。
只是这外面的屏障要如何破解?
女娃正寻思着实在不行不如硬闯,却见小光若有所思,他抬手轻触眼前屏障,只见那屏障如水波起伏,然后竟然逐渐消散,女娃见状,忙一推小光,两人跨入其中。如此这般,小光带着女娃连闯九道屏障竟然无一点异响,似是归家。
这是何故?
女娃和小光此行是为进一步弄清天都到底还有哪些敌人,最好能够摸清具体实力,知己知彼才好回去之后筹谋应对,所以他们开始的计划是从不起眼的侧殿探起。
可是,小光从进来之后却改变主意直奔主殿而去,女娃看他眼神坚定,知道劝他不动,只能紧紧跟随,好照应一二。
从他们脚下到最远最高处的宫殿还有九座大殿拦住面前,这是要一一闯过去?女娃见小光步履不停,忽然觉得这小子颇有胆色。
还来不及思考,便已进了第一重宫门前。
此殿作为进入天都的第一道关卡,正要起到护卫天帝的作用,所以真正的考验应该是从此处起。
宫室高阔,却无人看守?
两人迟疑间,便准备穿宫而过,却发现后殿之门怎么也打不开,又来到前殿,却又发现怎样都无法绕行,看来只有会一会此殿主人才有可能通过了。
正思忖间,忽然大殿之中黑雾四起,转眼间本来一片光明的大殿陷入黑暗,在浓重的黑雾之中有两点红光却亮了起来,如两点幽火,让人感觉不到温暖,只有一阵森冷之意。
伴随着两点火光摇曳,有声音突兀响起,“让我看看是哪两只虫子闯进了我的地盘,这么久了,终于可以松松筋了。”说完,又传来了嗒嗒的走动声,片刻之后,黑雾之中有如山岳般的庞然身影浮现,那似是一头巨大的牛,牛头上却赫然长着四个巨大的角,一身白色长毛拖曳在地,那两点红火不过是它的一双眼睛。
那是凶兽獓骃!
獓骃来到女娃和小光面前,如一座高山耸峙在前。它低头看着面前如虫豸般的两人,鼻子喷出热气,一只前蹄动了动,似乎只要一脚就能碾死他们。
女娃马上拦在小光面前,手中暗暗蓄力,打算一不对劲就先发难。
那獓骃低头又看了看,“怎么还有一个女娃娃?”说完,又看了一眼小光,“小子,你躲在后面不害臊吗?”
小光本就不愿女娃挡在他身前,一听此话,身后双翼幻出,腾空而起,手中双刀一横,来到那双赤色的眼睛之前,“废话少说,要打便打。”
獓骃嗤笑一声:“脾气还不小,不过虫子就是虫子,脾气再大又能怎样?”
说完,转眼也来到高处,奋起双蹄,气劲压下,果然是想踩死他们。
小光双翅一振,身子一侧,让了过去,同时手中双刀如闪电便斩下,两道交叉的弧光便落在了獓骃身上。小光一斩过后,迅速飞远了些,免得血溅到身上。
可是等他回身一看,那巨牛的身上没有一点血色,竟是毫发无损!
小光顿时一愣,可转眼间那巨牛头一低,四只巨角已经直直向他而来。危急之时,女娃伸手把小光一拉,急急而退,同时另一只手掌一推,大地之力一吐,瞬间旋出巨大的光盾挡了那牛角一瞬,两人极速后退才落地。
“哦,女娃娃不错嘛。”
说话间,獓骃来到两人跟前,忽然黑雾升腾,巨牛消失其中,片刻之后,一个魁梧的人影显现出来。
那是个亦如山岳一般的巨人,虽然一头白色的长发飘散,却生得一张粗犷的脸。浓眉大眼,嗓门粗大,双手插腰,双足分立,低头俯视地上的两人。
“你们来天都想干什么?小虫子,这儿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吧。”
“我们要找帝俊。”小光毫不示弱地回道。
“嗯,敢直呼天帝陛下的名讳,小虫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再说,天帝陛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我好言相劝,你要真是自己找死,那也没办法了。”
说完,一手握拳就往小光面门而来,小光知道他势大力沉,腾身跃起,同时手中双刀上下翻飞,一口气连砍十八刀,之后一个翻身从獓骃头顶到落到他身后,刚想歇口气,就听到风声从耳后而来,连忙双刀交叉挡住面前,只听“嘭”的一声,拳砸在刀上,如铁砸在到刀上,双刀虽然护住身体,却难以控制地往后退。女娃见状连忙将手中藤鞭挥向獓骃,瞬间缠住他的手臂,再使劲往后拉,这样小光才及时脱身。小光喘了口气,这才发现刚才自己那十八刀竟然只割了些衣角碎片!
此人真是劲敌,不仅力大无穷,还刀枪不入。
小光只是一愣,眼前局势便已胶着。
女娃拉住獓骃的胳膊,本只是想解一时之围,可没有想到竟然被他反拉住。那藤鞭为灵藤所化,乃是女娃的贴身武器,缠在腰间,并不多用,刚才见情况危急才抽出御敌,没想到此时竟然成此僵局。
眼看着女娃被一步一步拉到獓骃近前,小光只觉血气上涌,眼睛都要红了,大喝一声:“放开她!”
说完,双刀并起,神力激荡,刀中隐约传来凤鸣,小光大喝一声,用全力同时斩下!
獓骃浑不在意,见刀来只抬起一臂一挡,却只见红光一灿,两道血槽赫然而现,鲜血淋漓而下!
“咦?”獓骃手上吃痛,扭头一看小光竟然能伤他,心中诧异,可还没有等他回神,刚才还缠在手掌上的藤鞭竟如灵蛇般蹿起,直指他的双目,这下逼得他不得不松手退后,闪身躲避。而小光和女娃见有机可乘,便乘势而上,一人双刀锋利贴身缠斗,一人长鞭灵活寻隙而击,獓骃便渐渐失了从容,尤其是女娃自发现了他的双目弱点之后,长鞭简直不离其左右,獓骃视物受阻,烦躁不堪,而小光手中双刀化为一片光影,如两只火凤缠绕在獓骃身周,终于留下了道道伤痕。
又一次与两人错身而过之后,獓骃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口,舔舔嘴角,点点头:“不错,小虫子们,竟然能让我受伤,值得认真对待。”而对面小光和女娲气喘吁吁,两人也挨了好几拳,血气翻涌,浑身难受,但两人眼神锐利,斗志昂扬,握紧手中武器,昂首齐声道:“再来!”
獓骃手中神力一吐,厉声一喝,一柄巨斧应声而现。他双手交错,那巨斧竟然如轮旋转,双刀和长鞭根本近不了身。
獓骃巨斧在手更添威势,逼得小光女娃二人连连后退,稍晚一瞬,只听“咔嚓”一声响,大殿地上被劈出一道骇人深沟。
小光见状双翅一振,试图从空中攻击獓骃。只见他腾身而上,手中双刀正准备当空劈下,却听“呼”的一声,獓骃转眼间也来到他面前,手中巨斧从下往上抡起,正撞到双刀之上,大殿之内顿时轰鸣作响,如雷击之声震荡全场,殿中一根立柱应声而碎,尘烟四起。
等烟尘散去,女娃定睛一看,尘土中的两个人竟然纹丝不动!
小光手中双刀已经变成赤红色,两只巨大的凤凰幻象脱刀而出,翱翔空中;对面,白色长毛的巨牛四角峥嵘,鼻息翕动,正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两人神力催动,只见那巨牛本就硕大的四只牛角还在长长变大,转眼间如四柄巨大的弯刀立在头顶,锋利异常,而身上的毫毛则变粗变硬,如一件蓑衣覆体。两只丹凤则翎羽俨然,爪钩锋利,在大殿之中盘旋,发出尖锐鸣叫。
巨牛四蹄奋起直奔凤凰而去,那两只凤凰便和巨牛战到了一处。只见凤凰上下翻腾,在巨牛身周找寻机会便是喙啄爪抓,而巨牛则是不停扭动脖颈,用那四个锋利的长角戳刺,再用巨大的身躯去冲撞凤凰,它浑身毫毛如刺,不管凤凰如何攻击只管横冲直撞,但凤凰飞舞灵活异常,也并不是好对付。两者对峙,各有损伤,但难分高下。
小光见状收回双凤,手中双刀握紧,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獓骃,神力再催,双刀渐渐往下,死死压住巨斧。那两柄刀本是轻捷之器,平时贯以灵动破敌,如今被小光灌注神力,强行下压,亦发出如凤长鸣,刀身轻颤。小光下唇已被自己牙齿咬破,有血蜿蜒而下,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毫不退让。
獓骃手中巨斧架住双刀,看着小光,说了一句:“小虫子,能压住我的巨斧已然不错。其实我有些好奇,你们鬼鬼祟祟来天都到底想干什么?想见天帝?天帝陛下岂是随意能见的?哦,我知道了,你们是看如今天帝不在,便想来试探一二。笑话,你们连我这第一重门都过不去,怎么见天帝?”
太一、女娃一听,心中一凛。
只听獓骃又接着说道:“哦,又说错话了,他们嘱咐过我不能说天帝不在的。不过也没有关系,只要把你们挡在这里,自然就没有人知道我说过了。所以小虫子们,到此为止了。”
说完,手中巨斧就要向上撩起。
忽然,背后风声乍起,墨绿藤鞭破风而至,可是鞭子并没有如女娃所料劈在獓骃背脊之上,而是被两把弯刀缠住。女娃定睛一看,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只见獓骃背后肩胛之处竟然又生出了一双臂膀,此时手中拿的正是头上之角化成的两柄黑色的弯刀!
小光显然也注意到了异状,可惜此时分不了身,心中焦急。
只有獓骃嘿嘿一笑,手中刀斧齐举,威势赫赫:“小虫子们,我说到此为止就是到此为止了。”
小光却略一沉吟道:“你来自昆仑三危山?”
那獓骃“咦”了一声,手中刀斧放下,问道:“你去过昆仑?”
“我知道三危山还有三青鸟。”小光沉声说道,他所知一切自然都是太一和羿所说。
“昆仑啊,”獓骃眯起眼,似在回忆,“好久没有回去了。”说完,声音更缓,问小光:“你可知昆仑现在如何了?”
“你难道不知昆仑正被你的天帝攻打?昆仑各族离散?”小光也有些诧异,这獓骃并不似传闻中的凶恶恐怖,对他们并没有一味地猛打猛杀,而且还来自昆仑,似有机可乘。
“天帝竟是去了昆仑?难怪他们一直遮遮掩掩不告诉我天帝究竟去了何处,还不让我多说。原来是去了昆仑。”獓骃显然被这消息干扰了思绪,拿着兵器原地踱了几步。
小光和女娃站在一处,互相看了一眼,也没有料到还有如此转折变化,但谁也没有出声,手中兵器并没有放下,但也没有上前,只是紧盯着獓骃。
小光等了片刻,又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既来自昆仑,又为何在此?”
“我为何不能在此?因为昆仑再不是我认识的昆仑。自从不死药的消息传出,昆仑分为了两派,纷争不断,我就再也不想留在那里了。天帝光辉照耀大荒,日月所至,万物兴荣,实乃名副其实的天地共主,我投奔而来,又有何奇怪。不光是我,天帝处事公正,各族咸服,投奔者众。后来天帝以一己之力,开辟天都,各族愿往者皆跟随左右,我便做了这第一重大殿的守护者,看守第一重天门,就是要防备你们这等宵小。”
“至于昆仑,自我到了东海见了天帝陛下之后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大荒纷扰却又丰饶,各族一统是迟早的事,昆仑内乱,必也不能幸免。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是天帝陛下亲征,难怪不在天都已有些时日了。”
小光听完獓骃一番话,半晌无言,原来在外人眼中帝俊竟然还是这样的一副面孔,他当年对母亲、对哥哥们做的事情一场大火烧得干净,只是没有想到还剩了小叔和自己。不管他在外人面前伪装得再好,终究是个无心无情,冷血残酷之人。小叔这么长时间的自苦自己都看在眼里,可就算这样,小叔还是不肯吐露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那一定是无比残酷惨烈的真相,令小叔这么久了都不敢触碰。自己这次来天都一定要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再为自己,为哥哥,为母亲找“父亲”报仇。
“不管你说得如何,你背弃故土,为敌人看守门户,都令人不齿。而且帝俊是怎样的人,你也并不真的了解,我明白告诉你,我们此来就是要对付帝俊,拿下天都,不仅是我们,因为帝俊被迫离开家园的人都会来这里讨这一笔债。到时候故人相对,你又该如何?”太一正色道。
女娃看着小光从少年变成青年,脸庞尚嫩,但是这一番话说出来却义正词严,他一头长发如火,看似桀骜,性情却沉稳,颇有几分太一的影子。
不管女娃如何想,那边獓骃又开口道:“小虫子说话一派天真,这大荒之上强者为尊,如今最强者正是天帝,大荒一统之势不可阻挡,无论是昆仑还是别的什么地方,迟早都要纳入天帝羽翼之下,你们两只小虫子在这里大放厥词,简直可笑。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昆仑确是我的故土,看在这一点的份上,我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们过去,否则就要在此地分生死了。但我这里只是第一关,后面关卡重重,你们想要由此到达天帝正殿简直是痴人说梦。”
说完,他大手一挥,殿中黑雾消散,露出殿后大门来。
小光与女娃一见,连忙来到门前,小光在迈步过去之际,又转头说了一句:“我不会向你道谢,但是也可以告诉你一句话,就算天帝是至强者勉强统一了大荒,也必不会持久,大荒是所有人的大荒,谁都无法凭强权独自霸占它。”
说完,再不回头,与女娃一齐奔向下一处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