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处暑·天地始肃2
流水2025-11-10 11:016,231

  

  

  第二天, 小光从屋中出来时,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他看到一身简单布衣的圣女就站在他门口似在等人,可看到是他出来了便扭过身去,假装眺望远处的风景,不予理会。小光不明所以站在原地,不知之前拒人千里的圣女为何在此。

  片刻后,太一也走了出来,小光上前唤了一声“小叔”,一旁圣女闻声转过身来,往这边走了两步。

  太一答应了一声,然后对圣女说道:“我还是叫你女娃吧,从今日开始就和小光一起修炼神力。”

  “我和他?”

  “我和她?”

  两人异口同声,语气却截然不同,一个意外惊喜,一个难以置信。

  太一却不理会他们二人,只抬步往前而去,后面两人虽然各有心思,却也连忙跟上。

  小光自身体恢复之后,已能自如运转神力,加之箭技、刀法皆有小成,与之前羸弱少年的模样已是截然不同。他继承了他母亲的好样貌,却更加英气,一头火红的略夹金丝的头发,披散身后,昂首扬眉时,已有锋芒。

  他此时跟着太一身后,却忍不住地偷偷去看旁边的女娃,虽然她比之前只能抬头仰望的样子变了不少,可是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察觉到小光的目光之后,女娃开始只是不予理会,可那目光毫不收敛,实在忍不住,便直接停下来,看着小光,眉头蹙起,声音冷冽,“你老看我干什么,小屁孩?找打?”

  小光头还侧着,没想到她突然停下了这样说,一愣之后,急忙分辨:“不,不是的。我不是……”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正是。”前面太一却停了下来,“你们两个打一架吧。”

  “小叔,为何?!”小光愕然,完全想不到太一会这样安排,可旁边女娃已经应声答道:“好,正合我意!”

  说完,也不管小光是何反应,劈空一掌而来,锋锐如刀,草木倾伏。

  小光没有想到她竟然就这样动了手,慌忙身躯急退,同时抬臂抵挡,泄去这一掌之力。

  可是还没有等他站定,女娃已经欺身而至,这次虽然手掌轻落,却神力一吐,拍在小光肩头,小光顿时觉得有一股大力袭来,如重锤袭身,顿时一个趔趄,身形一矮,差点一条腿跪在地上。

  女娃在他身前站定,垂眼等着他跪下求饶,可是没有想到这小子竟然扛住了,慢慢站起身来。他血气翻涌,却仍然红着脸一字一句说:“我,不是小屁孩。”随着他站直身体,女娃才发现,他竟然比自己高。

  “哧。”女娃一笑,“我说你是你就是。”可是她发现眼前的少年手中忽然多了两把刀,并没有出鞘,只是用刀柄挡开了她的手,然后隔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小光双刀在手,摆开架势。女娃上下打量一眼,点点头:“来吧。”

  可是小光却没有动手,“你还没有兵器。”他不肯仗着手中利刃与她对战。

  “你这小子,还挺有意思。”女娃本想说我不用兵器也能打赢你,可是一转念,对着太一说道:“我没有兵器,怎么打?”

  太一没有想到女娃竟然会开口问他,一愣之际,自己抱在手中的琴已被她抽走。

  “你……”太一本想开口,可是一想到琴木本就是建木所赠,说不定其中还有女娃助力,便收了声。

  女娃操琴在手,扬声对太一说:“你放心,保证不会损坏你的宝贝琴。”说完,又一抚琴弦,“铮”的一声,“说起来,我们就这样打一架,总要有什么彩头吧。不如,”她眼波流转,“我要是赢了,你教我弹琴如何?”

  太一有些无奈,思忖片刻,终究一点头。

  “好,来吧。”女娃心满意足,对着小光说道。

  “你,你还没有说要是输了如何。”谁知小光还是没有动手,却问她。

  “输,我会输?”女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好,要是我输了,随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次,两人终于相对而立,一者抱琴,一者执刀,一触即发。

  小光双刀交握,率先冲了过来,他来到女娃近前时,双刀刀锋交叉划过,顿时锐风横扫,风都似要被斩断。

  女娃却不肯用那琴去挡,只把琴抱在怀中,竟然还转身背对小光,身形往上纵起,躲过刀锋。小光顺势身形跟上,右手刀直前,紧随而去。女娃见小光紧追不舍,竟然一瞬间露出蛇尾,身形骤长,从侧面横拍刀身,小光猝不及防,一刀落空。

  两人停在半空,女娃转过身来,抱琴在手,也不看弦,随手一拨,一声弦响,神力激荡而出,竟然也有赫然威势。“怎么样,我还是有挺有弹琴的天分的吧。”她对着地上的太一说道,眉头一扬。说完,也不管太一有没有回应,便又自顾自地弹起来。虽然完全不成曲调,但是随心所欲神力挥洒,那攻势便一波波直冲小光而去。

  小光双刀在手,并不惧怕,只见他手中双刀翻转,刀光如一道道白练将周身护住,风雨不透。

  同时飞速向女娃靠近,身形旋转,如一把尖刀一样刺向女娃。

  “你小子还不错。”女娃口中称赞,身形不停,手指则不停拨动那根弦,声声阵阵,好像在逗着后面紧追不舍的小光。女娃神力压下,那琴便开始低鸣,神威一波波激荡开去,天地回荡,竟如雷鸣。

  小光在后面用双刀抵挡,渐感吃力,但他咬紧牙关,眼睛紧盯着前面那个在空中飞驰的身影,不肯落下半步。她是如此骄傲,如此恣意,她是整个蛇人族的圣女,从认识她起就不见其低下头颅,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从不假辞色,可是一双眼却总是看向一个人。

  纵那个人不是自己,又有妨碍。

  他们的速度已是极快,只能看到两道身影电闪般在天空划过,不过小光始终差了一步。

  霍地,小光停了下来,女娃察觉到了,停在不远处,“怎么不追了?认输了?”她带着笑意问道。

  小光却没有搭话,只是收起双刀,缓缓从背后取下了弓,又搭上了一支箭。

  他站在原地,双臂神力倾注,拉开了那张弓,弓至满月。

  倏尔,箭声呼啸,直追女娃而去。

  女娃一见箭来,只是稍稍一动,挪了下位置,料想这一箭必要落空。可是,那箭却直直向她而来,不曾有一丝偏移。

  “嗯,有点意思。”女娃左右移动,试图摆脱身后的箭。可是那箭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跟在她身后紧追不放。

  女娃在空中飞过一圈,心思一转,直奔小光而来。

  小光站在原地,看着从天际而来的女子第一次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时有些愣神,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女娃从天际落下,衣裙飞散,似一朵花要落入怀中,不禁微微张开双臂。

  可惜,那朵花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紧随而至的是自己刚才射出去的那支箭。

  小光随意一扬手,那箭便停在了手中。

  “我们再来比过。我收回之前的话,你不是小屁孩。你,不错。”女娃站在地上,回过身对小光说道。

  

  “不,你赢了。你确实比我更强。”小光把弓箭收起来,迈步过来,对女娃诚恳地说道。算了,既然她那么想赢,那自己便早点认输,再说现在的自己也确实不是她的对手,刚才一时激动说了赢她的话,其实就算自己有心一争,但时间长了还是会落败,既然如此,让她早点高兴一下也好。

  “嗯,不比了?”女娃有些意外,但马上又接道,“你年纪还小,自然神力不足,不过技艺已经不错了。当然和我相比还有距离。”

  说完,她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笑意,甚至可以说是兴高采烈,她走向太一,“我赢了,你可要说话算数,教我弹琴的。”

  太一站在远处,神情未变,心中却暗自思索。

  此时的女娃性格倒是与幻境中的有些相似了,可是骄傲自矜之处又与之后的圣女仿佛。希望她的性格已经稳定,不再偏激,这样才能应对中央之地如今已经危急的局面。

  之后,太一便教导小光和女娃运转神力,同时,也一起传授他们音乐之道。只是,小光明显喜欢前者,刀法更加娴熟;而女娃则更倾心后者,特别是太一手把手教她的时候,进步神速。

  不管怎样,他们都暂时心无旁骛,沉浸其中。只有太一隐隐担忧,不知建木还可以支撑多久。

  自建木把毒素都吸收到自己身上之后,便更加虚弱。太一试着把自己的神力注入其中,帮助他支撑住屏障,但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女娃作为大地之力的承接者,时间一长,终于察觉到情况不对。

  她本来在建木下弹着琴,却忽然心绪不宁,不经意间一抬头,现在她神力已经大成,目光直可穿透层云,却看到云端之上本该枝繁叶茂、生机勃勃的建木枝条竟然已有半数枯败。她不是没有感觉建木和太一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但是他们都是比自己还要强的强者,想必只是担心帝俊之事,却绝没有想到是建木本身出了问题,而且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木老!木老!”女娃在建木前呼喊,希望他化身出来相见。

  “他已经陷入沉眠,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休养,你先不要打扰他,等到该相见时他自然会出来。”太一慢慢走近,把手放在树干上,和她一起看向云端。

  女娃脸色陡变,“为什么要休养,木老他到底怎么了?”女娃转向太一,“而且,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们凭什么瞒着我?”

  看到女娃情绪激动,太一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走到一旁,盘腿坐下摆好了琴,看似随意地拨弄琴弦,女娃却在两三声低沉的弦响之后慢慢平静了下来。

  这时,太一也缓缓开口道:“木老中毒了,这世间最厉害的毒。这毒是之前兕群落在土里的,十分隐蔽,所以开始我们谁都没有察觉,木老也是中毒已深之后才发觉的。”

  “兕群之后……”那时的自己还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做了错事,难怪他们不信任自己。

  “可是之后你们也应该告诉我的。”女娃不觉声音低了下去。

  “木老只是还在尝试看没有办法逼出毒素,所以一时没有告诉你。”太一的声音依然平稳。

  “那,可有解决之法?”女娃急切地问道。

  太一摇了摇了头。

  “竟然没有办法,连你们都没有办法?!”女娃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她绝不敢相信从出生开始就庇护她、庇护全族的建木竟然会出事,此时强敌在外,虎视眈眈,这消息对于蛇人一族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而自己当时都在干些什么呢,狠狠伤了他的心。可是,他后来又轻易原谅了自己,难道是因为那时他就知道自己中了毒?

  “他原谅我是因为……”女娃话没有说出口,但是太一却一瞬间知道了她的意思。

  “不是,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中毒了,他原谅你是因为你就是你,回归原本的你。”太一的语气似乎没有变化,可是女娃却听出了他最后的用意。

  “你们放心,我知道自己是谁。”女娃语气坚定。

  

  “希望你一直记得这句话。”建木苍老的声音从树中传来,片刻后,树干上浮现了他的样子。

  “木老!”女娃伸出手去抚摸树干,却止不住地颤抖。

  如今他只能以这种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要伤心,万物生灭自有其规律,说到底,我也只是大地上的一棵树而已。我在这里伫立了这么久,见过了世间百态,自然也要经历从生到老。只是女娃你记住,只要大地不死,生命便长存。天道无情,但大地可亲,你拥有的,是足可以与天道抗衡的力量。你切不要辜负了它。”

  “我……我如今知道了,你放心。”女娃见建木还是一如既往的语重心长,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委屈,为蛇人一族做了那么多,可是没有人来肯定她。现在她知道了,她做过的一切都被他们记得,不管是身为主身的姐姐,还是作为神树的木老,他们最终接纳了她,让她成为这神圣而厚重的力量的继承者。自己是何等的幸运!

  “从现在开始,我会把自己凝聚的大地之力都转移给你。你之前由我教导,是因为大地之力太过磅礴,之前的你没有办法直接承载它,所以我吸收了大地之力,在树中转化之后,再传递给你。等我把自己凝聚的力量都转给你之后,你好好吸收转化成为自己的神力,再以后就需要你自己去承载大地的力量了。”建木眼神慈悲地看着女娃,以后就再也帮不了她,一切都要靠她自己了。

  建木说完,再次隐入树干之中,女娃便将双手都贴在大树的枝干上,片刻之后,感觉源源不断的神力自树中涌出,通过双手汇入自己的筋脉。这力量是如此浩大,却又如此温暖,它包裹着自己,保护自己,就像很小的时候自己蜷缩在树洞中一样,什么都不用害怕,什么都不用担心。

  等到双手再也感觉不到丝毫神力时,女娃抬头看天,透过层层云雾,看到那高高的树上,叶子都已凋零,只有粗壮的枝干如枪戟般直指苍穹。

  “木老……”女娃忍不住轻声呼唤他。太一走了过来,对她摇了摇头:“先不要打扰他,他只是睡着了,等他醒来,自然会回应你的。你现在还能感觉到他,不是吗?”

  女娃探出神力,感觉到中央之地的屏障还在,那是建木最后的力量。他依然护佑着他们。可是女娃也知道,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等到屏障消失之时,自己必须像木老一样把它撑起来。

  之后,太一再教她神力运转之法时,女娃与之前的样子完全不同了,她认真地听太一的讲解,认真地练习,领悟。终于这一天到来了。

  当她试着直接从大地汲取力量之时,她感觉自己也便成了一棵树,双脚站在大地上就如树根紧紧扎在土地中,汹涌澎湃的力量奔涌而来,让她应接不暇,甚至有了溺水之感。这时另有一股力量进入了她的身体,它引导着她去尽力接纳、疏导大地之力,直到将它变成自己的力量。

  女娃知道那是太一。

  等到她的身体里充盈着大地的力量,女娃睁开了双眼,万物在她眼中变了模样。她感觉自己不仅仅是一棵树,她还是这里的每一座山峰、每一条河流、每一株小草,她感受到它们勃发的生命之力,她仿佛能听到它们的心声,从而知晓这片土地上的一举一动,了解它的一切。

  她与它融为一体,她就是大地本身。

  

  太一在这样的平静生活中开始一点一滴地恢复元气,这是他难得的安稳日子。虽然危机随时都可能到来,可是既然答应了建木,他就会待在这里,直到蛇人一族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这样的日子给了太一沉淀心境的机会,其实太一是个喜静的性子,也颇可以自得其乐。只是太久的漂泊流浪,让他没有了观赏万物的心情。

  此时,坐在一处山谷之中,感受着绿野的生机,太一的心又重新静了下来,万事万物在他眼中便有了新的意义。

  等到女娃和小光来找他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他用树枝画出的一些符号似的痕迹,都是三条线,有断有续。

  “这是什么?”女娃有些好奇地问。

  “这些代表了天地万物。”太一回道。

  “就这些线条,怎么代表天地万物?”女娃有些不信,但是太一如今在她眼中已经与过去完全不同。虽然来到中央之地时间并不久,但是他与建木更加谈得来,比起自己这个圣女,似乎建木更加看重他。他的过往成谜,人却并不高深莫测,虽然言语不多,却能感觉到真诚,坦荡。本来自己对他是不服气的,但是渐渐地,他给人感觉越来越厚重、可靠,他竟然给了自己与建木仿佛的感觉。只要有他在,似乎自己就总有一条退路,再严峻的形势下也能喘上一口气。

  “现在跟你说可能有些复杂,你只需要记住这八个符号代表什么,等以后有机会我再详细解释给你听。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提升神力。”

  太一温和地说道。

  本来想跟他争辩一番的女娃终究只应了一声“哦”。而小光根本不会多问,小叔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惜这样好像偷来的美好日子终究被打破了。

  建木自中毒之后,虽然竭力抵抗,但那毒还是一点一点侵蚀了他的根脉。加上他为了保证中央之地的安全,把所有的毒素都吸收在自己身上,更是加速了身体的衰败。终于,他再也不能从大地汲取力量,他的树干变成了灰败之色,叶片皆落。

  他已经不太能呼应女娃的呼唤了,只是在太一来到之时说了最后一句“护佑我族”,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声息,只有那若有若无的屏障证明他即将耗尽自己最后的神力。

  这样的情景终于再也瞒不住,举族震动。蛇人族虽战力不差,但是毕竟天长日久生活在建木的庇护之下,此时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依仗,不免人心惶惶。

  见此情景,女娃站了出来,表露了自己从大地吸取的强大的神力,当然太一陪在她的身边,暗中帮她把这股力量稳定住,如此,人心方才稍稍稳定。

  但自此之后,蛇人一族人人加紧操练,因为他们知道帝俊随时可能来袭,只有强壮自身才能争取更大的生机。羿、小光都加入了操练的队伍,教导蛇人,女娃也提拔了数人作为副首领,以便更好应对危机。

  终于有一天,长久以来护佑了整个中央之地的屏障猝然破碎,人们眼睁睁看着那白色的屏障逐渐消失,中央之地如婴孩一般裸露出来。

  建木去了!

  这棵整个大荒最古老也最巨大的树终于走完了它的生命历程,它甚至修出了灵智,就如一个和蔼的老人到最后也护佑着这片土地的生灵。虽然生息已逝,但它并没有倒下,变成灰白色的树干依然笔直而立,仿佛支撑天地。

  地上蛇人一族围绕在大树周围,他们人人眼含热泪,面容悲戚,却并不悲痛欲绝,他们只是一起开始了吟唱,用独特的方式送别他们崇敬的生命逝去,重归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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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山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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