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跳动,让人觉得温暖。
常瑶仔细打量李律的脸色,他瞳仁漆黑如墨,看久了便让人觉得冰冷。
他相信她的话了吗?大概暂时信了。此刻他的眼神淡然宁静,毫无杀意。
危机暂时解除了。
她又渴又累,可此时并不是能放松的时候。
她去屋外打了水,柔声道:“律郎,府上答应付赎金了?”
李律洗了脸,嗯了声,抬头便看到她眼底带着丝丝缕缕的不安
“你舍不得走?”他语气透着揶揄。
常瑶松了口气,这边是答应带她一起走。终于要离开这贼窝了吗?她有种不真实感。
“律郎去哪儿,我便在哪儿。”她脸上终于绽开笑容,那笑容真心实意,令人动容。
早知李府答应的这般爽快,她便不冒险烧树递消息了。
这时,她终于觉察出李律的声音不对。
“律郎,你喉咙怎么了?”
他声音里带着喑哑,掩盖了原本的好嗓子。
“风寒,不碍事。”
李律在灶旁的小竹凳上坐好,掏出袖中匕首,开始削竹子。
她这才注意到,灶旁已经堆放了不少削好的竹签。核桃粗细的竹竿尖端被削得极尖,锋利如刀。他弄这些杀人利器,必定筹谋着做坏事。
她心中忐忑,走到近前,探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没有发热。
“还有些治风寒的草药,我去煎一碗来。”
她清楚记得,他下崖去看她时,喉咙还是正常的。即便是感染了风寒,发作的也不会这般快,她总觉得他这病透着古怪。
难不成,得知要回李府,面对众人的审视,他害怕露馅,心中忐忑?
即便他样貌与李二公子一样,可面对朝夕相处的李家人,能不能蒙混过关可就难说了。想不到,他也有显露不安的时候,常瑶颇有些幸灾乐祸。
他将削好的竹签尖端,放在火上慢慢烤,语气温柔。
“姚娘,我丢了件东西。”
“嗯?丢了何物?可紧要?”
灯光柔化了他的面容,让他更显得鼻梁挺巧,眼神深邃。单看容貌,当真是俊逸非凡,只是心肠是黑的。
“成亲当晚丢的。我的私人印信。”
“这东西若是别人捡走,怕是会有麻烦,待我仔细找找。”
她走向床铺,装模作样地四下翻找。
他演那出戏,果然就是为了逼她交出此物。若她当真交了,此刻尸体怕是也沉在水潭下了。
私印自然是没找到,在床下发现了两坛子烈酒。
她好奇道:“哪儿来的酒?”
“今天是好日子,要有酒。”他语气轻松道。
常瑶心中狐疑,难不成明日要离开,他打算提前庆祝一番?
“卧房里没有。天亮后,我将院子里好好找找。”她迎上李律探究的目光,表情坦荡:“这东西如此紧要,我定会用心找。律郎信我吗?”
李律眯着眼看她,好一会儿没言语。他修长的指头抚了抚竹签的尖端,唇角勾起笑容:“信。”
她弯起眼睛笑道:“那早些睡吧,明早我来找。”
或许是体力不济,此刻她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想到明日便能离开,心里带着些雀跃。
屋内温暖,也或许是死里逃生终于能安心了,困意突然袭来。
她招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困倦,坐在桌旁,托着腮歪着头扎进了黑甜梦乡里。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只有她均匀的呼吸声。
李律起身,竟没多看她一眼,抱起灶边那捆竹签出去了。
李律再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他推门而入,一眼便看到了伏案睡得人事不省的常瑶。
她睡着时,面容恬静,长睫浓密,唇若春樱,看起来单纯无害。可就是这般乖巧单纯的人儿,满腹小心思,装雀盲,装乖巧,几次从他手下死里逃生。
李律凝眸窥视她片刻,粗暴地将她扔回了床上。
常瑶轻微地蹙了蹙眉,却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他脱掉她的外裳,将衣衫边边角角、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又去搜她的贴身衣物。掌心下的娇躯曼妙起伏,温软细腻,引人无限遐想。李律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他动作冷硬粗暴,却很细致,确认东西并不在她身上。
连她的鞋子也没放过。只是,都没找到那枚印信。
李律心情阴郁,目光落在她素白的手上。这双手白皙细嫩,指尖圆润,透出好看的粉色。手上的伤,都是这几日家务留下的。她虽穿着粗布衣裳,不施粉黛,跟村姑没有多少差别,可她流露出的气质却不像是个家境贫寒的秀才的女儿。
她身上有秘密,李律一直都知道。这也正是他觉得有趣之处,他本想着这是一场狩猎游戏,他可以跟她慢慢玩儿,一点点剥开她的伪装,窥视她的秘密,玩腻了再吞掉她这个猎物,可如今这场游戏却要被迫中止了。
都是因为她,李府的侍卫提前找来了,他不得不改变计划。
他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只需稍微用力,她就会像那些漂亮的鸟雀一样死去。
或许是感觉到了不适,她蹙着眉不安地扭动,想要逃脱他的钳制一般,却依旧沉沉睡着。
李律松了手。他起身走到窗边,锁死窗子,俯身拎起床下的两坛酒,走了出去。
天色即将破晓,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有个身影轻捷地闪进小院。
来人名唤蒯大,穿着李府统一的护卫服侍,身形高大,眼神锐利,看起来内功精湛。
蒯大走到他面前,恭敬拱手道:“二公子!村子里的人要如何处置?”
他面上十分恭敬,眼角余光不时在李律身上扫过。
半月不见,眼前的小主人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说不出哪里变了。只是,他给二公子做了十年的贴身侍卫,自认为比府里任何人都要熟悉二公子。可眼前人,容貌毫无差别,却让他有种对方十分危险的直觉。
李律朝他勾勾指头,嗓音哑得厉害:“过来。”
蒯大走上前听他吩咐。
李律劈头盖脸给了他十几个耳光,阴狠怒骂:“废物!还要我教你做事?若非你没用,半个月才找过我,我至于受这些贱民囚禁欺负?受这天大的委屈?我养着你,是让你吃白饭的?”
蒯大被打得嘴角流血,他身形不动,心底的疑虑也消失了。这的确是二公子的做派。
“是属下失职,让主人受苦了。这牛首山山高林密,属下为了早日找到主人,将附近的几个山坳全部搜查了一翻,耽误了些功夫。”
他们是白日里看到了此处的浓烟,天黑透时才赶过来的。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埋伏在周围的林子里。二公子要他们按兵不动,后半夜再来见他。
李律呼哧喘着气,叉着腰,面上露出阴狠神情,哑声吩咐道:“等回去再找你算账!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所有人,不留活口!让这些胆敢冒犯我的恶贼知道,招惹我是何种下场!”
“是。”蒯大从怀中掏出个小药瓶,恭敬递给他。
“属下办事不利,愿领罚。这是小人的三清丹,能清热解毒,或许对喉疾有效。”
李律乜着他,表情阴戾,将日常二公子的神情模仿得惟妙惟肖。
他伸手夺过药瓶,恶狠狠道:“滚!”
蒯大将身体俯得更低,应声领命而去。
此人对他起疑了。伪装的阴狠表情退尽,李律眼底只剩寒潭般的幽深。
他盯着蒯大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收回视线。
他走到门前,将门锁死。
又提起两坛酒,在门前摔碎。酒液咕咕流淌。
这场恩爱夫妻游戏,到此为止了。
他掏出火折子吹燃,指头一弹。火折子落在酒渍上,幽蓝的火焰蹿起。很快茅屋便烧了起来。
常瑶是被浓烟呛醒的。人虽醒了,却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软,一头从床上栽了下来。
到处都是浓烟,每呼吸一口,就觉得肺管子里像是着了火。
她来不及去想发生了何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
她趔趄着走到门边,发现门纹丝不动,像是在外面锁死了。
前窗火势熊熊,她头晕的厉害随时能倒下去,若是倒下去,便再也起不来了。
她将两颊咬出了血,逼自己清醒,拼尽力气将方桌拖到后窗,打湿棉被蒙在身上,爬上桌子,狠狠朝燃着的后窗撞去。
她重重摔在屋后的沙石地上,膝盖磕出了血。
身体像是棉絮做的,不听使唤,丝丝软软用不上一点力。
她视线模糊,隐隐约约瞧见远处的屋舍也浓烟四起,有人在奔跑逃蹿,哭喊惨叫声不时响起。
穿着侍卫服侍的人在追砍着村里人。
常瑶此刻已经明白,李律脸上的怪异的平静淡然是何意。原来李府的侍卫早就到了,他却瞒下不说,屠村烧屋,以绝后患。
要活下去!她手脚并用,一点点向前爬。只要出了后门,翻过竹林,便能到水潭边。
这几日溪水猛涨,她水性好,到了水边只要藏在水里,等李律他们离开,或许就能躲过一劫。
李律冷眼旁观着侍卫们砍杀村里人。
隔壁的孙六指悍勇无匹,背着老娘,硬是从四个侍卫的围杀中逃了出去。
李律兴味盎然地盯着他,想看他能逃多远。可惜,母子二人刚到村口,便被埋伏着的弓箭手射成了刺猬。
余下的人,着实无法引起他半分兴致。
茅屋烈火熊熊,里面的人或许已经成了一具焦尸。或许是因她是他第一个妻子,如此机灵的一个人,死得如此容易,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他兑现了承诺,没有将她丢下,他亲手送她去死了。
他极目远眺,四处都是浓烟,风里都是烧糊的气息。
他突然发现山坡上有东西在动,似乎是个人。
待看清了那是谁,李律眼神亮起来。她竟然逃出来了。
一阵狂喜充溢了他的胸襟,他忍不住抚唇低笑起来。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任何人都比不上她对他的吸引,他快步向着她奔去。
常瑶还在用力爬着,并不知危险正一步步向她逼近。
快了!只要爬进竹林,她就安全了。生机就在不远处,只有几步的距离,李律这恶狗她驯服不了,她只想活着。
她用力攥住草皮借力,一点点往前移动。
没什么大不了!输了便输了!再想其他法子进李府吧!只要活着,便有希望。
她正鼓励着自己,背后响起脚步声。
那脚步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就在她身后。让她甩不开,逃不过。
对方异常有耐心,似乎旁观她求生是件非常有趣的事。她向前挪动,他便也跟着踱步,亦步亦趋。
常瑶不必回头,就知道跟着她的人是谁。她犹如被扔进了冰窖中,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巨大的恐惧让她指头都在发抖。
他来了。她明知他是来杀她的,却仍不肯停下,似乎只要一直向前爬,就能等到她的生机。若有力气,她真想停下来破口大骂。
她愤怒至极。狗东西竟然在折磨她的心态,凌迟她的意志,他想看她情绪崩溃嚎啕大哭?或是唉声向他求饶?
常瑶心里像是燃着了一团火,她偏不让他如愿。
她白皙的手上倒是是划痕血丝,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目标只有一个,不停向前移动。
两人已经进了竹林,只要穿过这小片林子,就是水潭。
李律抬头看了看远处反光的水面,唇边勾起笑容。差一点点,她就要成功了。
侍卫们忙着屠村灭口,等来搜查竹林时,她怕是已经潜入水下藏起来了。毕竟,谁也不会去搜查水下。她猜到他们不会久留,只要熬到他们离开,很大可能就活下来了。
既然小娇妻向往水潭,他也不忍她失望的。
常瑶还在向前爬,她脖子上突然一紧,她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身体已经被吊了起来。
窒息感袭来,她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清了。
远处的水潭像是一簇光,牢牢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大意了!她这么怕死的人,竟然放松了警惕,没觉察出他的异样。
不甘心!她为了进入李府,受了多少苦啊!一场空。
她甚至都没弄清楚她假夫婿的身份……狗东西,比她还会骗人……
她手脚蹬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吊死她的歪脖树,就在竹林的出口。她魂魄离体时,就能看到那水潭。
这是他对她的仁慈。
李律从容转身,离开了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