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的滚滚车轮还没停稳，东宫之内，扶苏早已心如明镜。
城西卫所那边闹出的动静也传入他耳中，因此对嬴政此行的目的，他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殿外，通传声刚落，嬴政那高大威严的身影便已出现在殿门口。
张良则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神色恭谨。
扶苏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吧。”嬴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径直走到殿中主位坐下，“今日城西之事，想必你也听说了。”
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这就是父皇的风格。
扶苏心中暗道，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躬身应答。
“儿臣略有耳闻。父皇处置果决，扬我国威，儿臣敬佩。”
“这些虚礼就免了。”嬴政摆了摆手，显然没兴趣听这些，“朕今日来，是想问你，可知晓那马顿联盟的底细？”
扶苏心头微微一跳，面上却保持着镇定。
这次，或许是他那些平日里被父皇视为不务正业的知识，能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回父皇，关于这马顿联盟，儿臣……确实知道一些。”
嬴政眉毛一挑，示意他继续。
旁边的张良也露出了专注的神色。
扶苏也不废话，转身走到一排高大的书架前。
这里存放着他多年来搜集整理的各种图志、方物志、以及一些通过特殊渠道得来的域外见闻记录。
他的手指在一卷卷竹简和少数几册纸质书卷上快速拂过，最终，在一个角落里，抽出一本用鞣制过的羊皮作为封面的册子。
“父皇请看。”
他将册子小心翼翼地捧到案几上，轻轻翻开。
嬴政锐利的目光投了过去。
扶苏直接翻到了标注着马顿联盟的那一页。
出乎意料的，那一页上，除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异域文字和马顿联盟四个秦篆标注外，下方关于其国情、风俗、疆域的记载，竟然是大片的空白。
嬴政眉头微皱。
他心中刚升起一丝不悦，却见扶苏指着那片空白，神色凝重地解释。
“父皇恕罪，此页空白，非是儿臣疏漏，实因此马顿联盟……乃是我大秦首次触及的，位于无尽之海彼岸的邦国。”
无尽之海彼岸？！
嬴政瞳孔一缩，张良也是心头剧震。
他们知道大秦有船队在探索东方和南方海域，寻找传说中的仙山，或是开辟新的航路。
但无尽之海彼岸这个概念，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被摆在台面上。
“父皇，数月之前，徐福将军麾下的一支偏师船队，遭遇飓风偏离航线，九死一生之后，意外抵达了一片从未有文献记载过的广袤大陆。”扶苏的声音压低了几分，“那里的山川地貌，人种风俗，与我中原，乃至西域、百越之地，截然不同。船队费尽周折，才与当地一些部族进行了初步接触，带回了少量信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便是这个自称为马顿联盟的势力。”
另一个世界？
嬴政的呼吸不由得放缓了几分，身体微微前倾。
“继续说。”
“是。”扶苏咽了口唾沫，“根据船队带回的极其有限的情报和观察推测，这个马顿联盟，并非我们理解中的单一王国。它更像是一个由许多个大小不一的邦国，通过某种盟约或者武力胁迫，联合组成的庞大集合体。”
集合体？联盟？
嬴政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扶苏的语气越发沉重，抿唇继续说。
“其疆域之辽阔，人口之众多，据船队成员冒死窥探到的只言片语推断，恐怕……超我大秦已知的所有对手。”
“更重要的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根据船队成员的描述，以及他们侥幸带回的一件损毁奇物来看……这个马顿联盟，似乎已经拥有了……成建制的火器部队！”
火器？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嬴政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坐直了身体，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扶苏。
“你说什么？！火器？”
他不是没见过所谓的火器。
方士炼丹炸炉时，军中偶尔试验的火油，甚至是一些震天雷。
但那些，要么威力不足，要么难以操控，根本无法大规模应用于战场。
“是，父皇。”扶苏硬着头皮说，“并非我大秦工坊试验的那种……而是，一种能远距离喷吐火焰和铁丸，发出巨响，威力足以洞穿寻常甲胄的……真正意义上的杀伐利器！”
“当然，据观察，他们的火器似乎也并非人人持有，制造工艺或许……尚不如我大秦精良？但其规模已经不容小觑。那几个使者如此嚣张，或许……也与此有关？”
嬴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一个远在天边的，实力不明，却拥有大规模火器的联盟。
这不仅仅是挑衅，这简直是在动摇大秦赖以立国的根本。
扶苏看着父皇那骤然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神，心中也是一凛。
“父皇息怒。”他定了定神，连忙补充，“根据船队成员冒死带回的观察和那件损毁的奇物来看，儿臣以为，这马顿联盟的火器……恐怕尚处于相当原始的阶段。”
嬴政抬眼，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
“哦？何以见得？”
“其一，”扶苏组织着语言，尽量清晰地说，“据描述，他们的火器发射间隔颇长，每次发射后都需要繁琐的清理和重新装填，远不如我大秦弓弩手的射速。其二，其准头也堪忧，有效杀伤距离有限。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带回的奇物残骸，结构粗陋，材质也并非上佳，似乎……更像是摸索试制之物，远未到精良的地步。”
听着他条理分明的分析，嬴政眼中的惊骇渐渐散去。
原始……粗陋……发射缓慢……
这听起来，似乎威胁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至少，不是那种能够立刻颠覆大秦军力对比的可怕武器。
扶苏见他神色稍缓，继续抛出了自己的推测。
“儿臣斗胆猜测，他们此次派遣使者前来，恐怕并非是为了炫耀武力，或是真的如他们所言那般，是为了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