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南下(3)
萌晞晞2025-01-26 11:313,000

  那年是先帝的七十大寿,十六岁的梁王世子随同父亲一起出席宫宴。

  据说,当夜梁王世子面容苍白,状态不佳。只是这位世子先天不足,早有御医断言其活不过到弱冠之龄,便也无人特别留心他素来的病色。

  却不料夜宴未半,梁王世子忽然咳喘不止,呼吸困难,从发病到暴毙的时间极短。待御医赶到时,已然回天乏术。

  “梁王世子骤然病逝,先帝急火攻心之下,呕血昏厥。虽则没有危及性命,但先帝毕竟年岁已高,经此磋磨,转醒过后神志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难以理政,只能交由太子风宸,也就是如今的圣上监国。”

  柳少游娓娓道来的清雅话音回荡在车厢里,卿云听得专注,目光亮闪闪的,仿佛是在回应他,更是在催他继续。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你可知先帝五六十载风雨沉浮,心性坚韧,为何会因梁王世子之死大受打击?”他抿了口饮子润嗓。

  卿云不答,虽说是暂且赊账,但也算正经花钱买消息,这人怎么还想偷懒,省几句口舌,让她来补充呢?

  接收到她的眼神谴责,柳少游无奈地轻咳一声,继续道:“大章国祚至今不过百年,开国之始末常被人戏言归结为一句——”

  “这我知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嘛!”

  太祖皇帝凤棣的出身并非什么皇室辛密,卿云在书楼常听到这段情史。

  他本为前朝将门之后,十八岁时随雍朝末帝御驾亲征,荡平内乱,一战成名,以军功得封“章平侯”,一时风头无两。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在庆功宴上与豆蔻年华的安乐公主一见钟情——英雄配美人,佳偶天成。

  只是二人尚不及相处更多时日,定下终身,便又有外敌虎视眈眈,欲要来犯。

  大雍朝中当时为此分作两派,主和的认为国内刚刚历经动乱,不宜再大兴兵事,提出和亲之策,安乐公主正是适龄。主战的凤棣于共于私,都容不得这场和亲,以半年之内必定得胜还朝的军令状,说服了末帝派他出征。

  然而,两军交战不过两月,末帝就被谗言蛊惑,一道圣旨就要将大军召回,同时遣使谈判和亲。

  当时,雍朝大军分明已显胜势,凤棣哪里肯回?他一怒之下,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为由,赶走来使,继续杀敌,大获全胜。

  凤棣犒赏三军时,朝廷使者又至,称其谋逆,要将他缉回都城受审。

  众将不服,双方冲突之下,不知是谁误杀了来使,酿成大错。

  见事已至此,凤棣索性率兵反了,原本被镇压下去的地方反叛势力也趁机卷土重来,投奔凤棣。

  雍朝本就是大厦之将倾,很快就在摧枯拉朽之势下被彻底推翻。

  大军攻入都城的那天,凤棣称帝,改国号为“章”,又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吞并了其他反叛势力。之后,凤棣不顾群臣反对,以皇后之礼,迎娶安乐公主,封为皇贵妃,很快便有了皇长子风寰。

  次年,为安抚新朝臣子,稳定朝局,风棣无奈,将开国有功的乐氏之女立为皇后,同样诞育一子,名为风宸。

  雍朝虽亡,但安乐公主还在,前朝皇室血脉还在,大章便有不少前朝遗臣,尤其是文臣仍然心向大雍,怀念故国。这一批遗臣在朝中聚为一派,暗中支持风寰继承大统。另一派新朝提拔上来的臣子则支持二皇子凤宸。

  于是,终先帝一朝,大章朝中两派在立长还是立嫡这一问题上的政治斗争不断,到了凤棣晚年,更是愈演愈烈。他宠爱贵妃,属意风寰为太子,又碍于风宸嫡子身份,心力交瘁,还是在七十大寿前夕,才决定立风宸为太子。作为补偿,他给了长子风寰全大章最辽阔,也最富饶的一块封地,封其为梁王。

  “梁王世子虽然体弱,却自幼聪慧,先帝爱屋及乌,对这个皇长孙的偏心程度比之对梁王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才一病不起。”

  说到这儿,柳少游话锋陡然一转,沉声道:“可先帝是病倒了,已经咽气多日的梁王世子到了下葬之日,却居然恢复了生息。据说,当时棺材里突然传出断断续续的叩击声,吓得抬棺的脚夫当场四散,棺材砸落在地,棺盖滑落一侧,众人才发现梁王世子还活着,尽管虚弱,却能正常言语。一月过后,他更是渐渐回转,如寻常人一般无碍,连痼疾都消失了。”

  先帝七十大寿那年,卿云年岁尚小,后又因父亲前往中山郡赴任转运使而离京,本是不知其事的。

  只不过,这案子在当年也曾轰动朝野,故而十几年过去了,卿云偶尔也还能在都城中听到一些传闻,都把梁王世子的死而复生传得是神乎其神,有说仙丹救命的,有说先帝替孙儿挡劫驾鹤的,有说鬼差拘错人的,甚至还有说借尸还魂的……

  梁王世子也就比卿云年长不到十岁,那时她已跟着师父学了些本事,又顶着个郡主的名头,逢年过节都会入宫走动,不难得见这位传奇人物。

  出于好奇,有一回碰着机会,卿云就偷偷搭了搭梁王世子的脉。

  那脉怎么诊都不似先天体弱之人,更没有喘疾,卿云回家后不由与父亲谈起此事古怪。父亲一听,脸色骤变,少见的对她大发雷霆,令她不得再想再提。

  但问题是——

  “你说了这么多,和我师父有什么关系?”卿云意识到话题似乎扯远了。

  柳少游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才不紧不慢地揭破了谜底:“当时参与救治梁王世子的一众御医之中,就有你的师父,曾有大章第一御医之名的任一凡。”

  “我朝为官之人,样貌不可不端,也不可有残疾,但任一凡是个例外。他天生六指,本不能入朝,更不消说伺候宫中贵人,却因其医术超群而被破格拔擢,召入京中。”

  精通医术者,对人体自是极为了解的,仵作之道也可触类旁通。所以,柳少游见那副护手的右手小指外侧,还做有一指指套,加之年纪也对得上,便不难猜到其身份了。

  “御医误诊,险些害得活人入葬,更何况此人还是先帝最疼爱的孙子。其他几个御医吓得无不上书请罪,乞骸骨还乡,但求保命。只有任一凡一人坚持自己没有诊错,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起死回生。”

  卿云闻言,不禁皱眉:“这的确不合医理。”

  一个人的呼吸与脉搏若只是骤然暂止,还可称为假死,有救活苏醒的可能。可梁王世子病发事,御医们定然竭力救治,纵使其已无生机,也得死马当作活马医上一阵,才敢回禀死讯,不可能存在误诊。

  更何况,一个人都已咽气多日,哪还能再喘上?尸首都该开始腐烂了才是。

  柳少游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继续往下说:“任一凡为此还四处呼告,称梁王世子复活,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要求再为其诊脉,定能识破诡计。病榻上的先帝听闻此言震怒,太子风寰便将其下了狱。任一凡在狱中喊冤,仍旧不肯低头,还是梁王求情,他才得以捡回条命,只被罢了官职,逐出都城,终身不可再入京师。”

  “不过,任一凡此人素有傲骨,又自负杏林妙手,却为误诊害人的罪名所累,丢了差事不说,还差点儿交代在狱中,到头来落了个如此不体面的下场,想来是不愿回乡,遭人指指点点,这才索性隐姓埋名。只不知怎么就当起了义庄看守。”

  卿云却是跟着一叹:“我知道。师父说过,医者追寻的是生机,仵作窥探的则是死亡。我猜他定是想借助研究仵作之道,来勘破死而复生之谜。留在义庄,日日都可尸体打交道,技艺上精进最快。”

  说到这儿,她沉吟着一转眸子,便起了意:“都说谛听楼麾下四阁,虽都买卖情报,却又各有所长。听雨阁专司的便是打探见不得光的隐秘事……”

  “无涯司有规矩,只问江湖意,不涉朝堂事。纵使偶尔查知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消息,谛听楼也会将情报销毁。我与你说的这些,已有不少是出于我个人兴趣打探的,再深些的情报却是断断没有了。”

  谁知,卿云话还没说完,柳少游就打断了她。

  “知道了。”卿云瘪瘪嘴,打消了找听雨阁买情报的念头。

  梁王世子的死而复生定有蹊跷,要替师父平反,就得知道更多细节。查阅当时的卷宗或许是个法子,只不过事涉皇室的卷宗要拿到手,绝非易事,还需从长计议。

  但眼下却还不是分心的时候,事情得一件一件来,急躁不得,只能等她查明了桂圆之死的真相后,再想办法为师父平反了。

  卿云这么想着,掀起短帘,从窗口探出头去,眺望前路,暗许心愿。

  惟愿此行顺利,尽快回程,方才不负任何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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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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