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死因(3)
萌晞晞2024-12-30 20:083,927

  “难道真正服食五石散的人是你?”李变马上反应过来,不容分说地又踏步上前,三两下便从明斐章身上搜出了一个小纸包。

  “给我!”

  明斐章不要命似的扑过去,身为武将的李变轻易闪身躲开,还游刃有余地扶了把他的腰,令他只能站稳了,眼睁睁看着纸包被递给卿云查验。

  纸包被当众打开,里面的白色粉末赫然入目。

  卿云简单验看后,就将纸包折起,轻叹道:“二公子,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吗?脉象同样会出卖长期服用五石散之人,那是抵赖不掉的。”

  事已至此,明斐章如遭雷击般双腿一软,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一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一时间也无人再出言逼问,只是静等了一会儿,便听到明斐章发闷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来,虚弱得像是个重病之人。

  “是我……”

  然而不过片刻,他的话音陡然一厉,似咬牙切齿般又吐出三个字:“不!是他!”

  “他?还有谁也动手了?”刘珂诧异。

  “是明斐然!是他逼我!”

  下一瞬,明斐章骤然发作,先是双手攥拳,狠狠捶向自己身前的地面,进而又仿佛癫狂般瞪着众人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们都被他骗了——什么都写不出来的根本不是我!是他!是他志大才疏,又贪慕虚荣,靠着剽窃我的诗文欺世盗名,才捞到了翰林编修的官职!”

  “什么?!”

  这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但不信者居多。

  “明兄人都死了,自然是随你这个杀人凶手怎么说!”

  “就是就是!”

  “呵,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现在已经被找出来了,杀人偿命,下山以后就是死罪!我有什么必要再去编一套救不了我自己性命的谎话?”闻言,明斐章先是冷笑一声,而后眯起眼睛,抬手点着自己的额角问众人,“你们动脑子想一想,他明斐然这么这么久以来,究竟有哪一篇诗文是真正当着你们的面写下来的?”

  “你们——你们中有谁,亲眼见识过他的才华?他有多少次像今晚这样借着酒醉,或是其他理由暂且离开,再回来后便有了诗作?”

  被他这么一问,文社成员纷纷在回忆之后,陷入了沉默。

  见一群人无言以对,明斐章的声调变得更加尖锐,刺激着每个人的耳鼓:“你们知道那种滋味吗?好不容易想出的诗作,只能拱手他人,看着他风风光光被所有人称赞追捧,而我自己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毫无文才的模样,遭人鄙夷!”

  “明斐然人前与我兄友弟恭,人后对我却是动辄折辱,稍有令他不满之处,便威胁于我——要我与我的母亲不得安身立命!我怎能不恨!”

  “我恨极了他,那种恨意和被威逼的压力,让我有时候根本想不出那些什么狗屁的风雅高远的诗词文章——”明斐章目眦欲裂地说着,像是有人在大力揪扯他的心脏,整个身子都痛苦地弓了起来,“可我反抗不了!父亲为了家族的颜面,早就默许了他的做法,我和母亲要想在府中有好日子过,就不能不按他说的去做!”

  有时候,高门大户的红墙之内,所藏匿的腌臜污秽远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想不出诗词的时候,我就只能偷偷服用五石散……”而当谈及五石散时,明斐章则眼神骤变,变得有些痴狂,“那种感觉实在太奇妙了,好像整个人都轻了,压在身上的大石头全碎了!灵感就会一个一个,一个一个的主动来找我!”

  “可今日山庄雅宴,我也被明斐然差使着打点上下,忙前忙后,根本还没有机会享受那种感觉,更别提写什么诗了!”一说到明斐然,明斐章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语速也越来越快。

  “我送他回房后,他就因为我作不出诗来,便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甚至还说早晚要杀了我!我想找机会躲回房间用一点五石散,可他却不肯放我走,还对我动起手来!”

  但很快,他又面露恐惧地盯住了自己那双夺人性命的手:“我以为他喝醉了,真的要杀我,情急之下,只能全力反抗,这才用白绫失手勒死了他……和他纠缠的时候,那包五石散从怀里掉了出来,我在慌乱间匆匆捡走,也不知那些粉末是什么时候被他攥到手中的。”

  柳少游似乎并未被他这一番陈词牵动心绪,反而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不合常理之处,语调平淡地问道:“你随身带白绫做什么?”

  “你觉得我这么活着,有意思吗?那白绫本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明斐章凄然一笑,“我早就想死了,这处山庄风景不错,比明府好多了。”

  卿云望了一眼柳少游沉静的侧脸,也暂且按下心头的唏嘘,细问其他的作案手法:“但房间起火的时候,你应该在伙房煮粥。你甚至为了制造这个不在场证明,还特意主动搭我的话,要为我捎带一碗。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发现自己失手勒死了明斐然之后,害怕被人发现,就想到了放火。”到了这一步,明斐章没什么好再遮掩隐瞒,指了指桌上的天蚕绫,“我用这白绫缠住一块屋中用来消暑的冰,穿过窗幔的挂钩,另一头吊着点燃了拉住的烛台。冰块逐渐融化,重量减轻,烛台最终就会掉在床上,燃起床幔与被褥。这期间,我只要想办法多找几个人目睹我不在屋里,甚至都不在后院,就够了。”

  卿云听了,面露恍然地挑了挑眉:“所以,从你在这间屋子里说出打翻烛台那个猜测起,你就已经露出破绽了。”

  “那你后来冲进去救人,真就是演戏给我们看啊?”门边有道女声插话进来问。

  把憋在心中的屈辱与恨意都说出来后,明斐章的神情渐归于平静,颓然地坐在地上,点了点头:“一来可以减轻自己的嫌疑,二来的确如郡主所言,我是专程把白绫留在现场,希望它能被焚烧干净,所以进去确认。但没想到屋里浓烟滚滚,呛得我根本顾不上再去寻那白绫痕迹,我也根本没看见什么翻倒的烛台,只是原就知道罢了。”

  谁能想到,因才华而备受赞许的明斐然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而被毁谤无才的明斐章却腹有诗书,只可惜服石自误。

  更不料这看似友恭的明家兄弟之间,竟存着这样深的龃龉,以致于闹出人命。

  此一夜过后,明家只怕要一蹶不振,不知何时才能重新在朝堂中抬起头来。

  明斐章的和盘托出,让众人再度陷入各怀心思的深思,卿云却在这时默默取出了尸体口中的糯米团,而后打破沉寂道:“明二公子恐怕不是凶手。”

  她话音一落,连同明斐章在内,在场众人都将视线都被吸引过去,落在了那被卿云托在掌中的一团饭上。

  那饭团发黑得厉害。

  刘珂困惑地眨眨眼:“那人到底是被勒死的,还是被毒死的?”

  柳少游在旁应了句:“这恐怕就要看死者是先毒发身亡,还是明二公子手快一步,在毒还未及致命前,就把人先勒死了。”

  “是这个道理。”卿云赞许地点头,手上动作未停,熟练地把糯米饭用干净的棉布装封好,留为物证,待明日下山呈交官府,“依我所见,明二公子与死者纠缠动手时,死者就应该已经有了毒发的症状,故而不敌,被勒绞导致暂时性的昏厥,却并未致死,而是在明儿公子离开后不久就恢复了意识。直到大火燃起前,他应该都还在地上挣扎,只是毒发症状已极为严重,无力自救,在火起前便已死了。”

  张弼听后,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发问:“郡主怎么能断定,当时明兄只是被勒晕过去,而没有死?”

  “这还得多亏死者自己留给我们的线索。”卿云一笑,又重新把桌案上的那方帕子捧在手里,走近众人,“你们仔细看,这五石散粉末中是不是还混入了些别的东西?”

  前排几人低头凝视,果然发现端倪,都感到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半透明的浊黄之物。可话到嘴边,就是找不出那个词儿来。

  “这东西是……”

  “是蜡。”

  卿云一语点破,众人立时露出恍悟之色。

  倘若死者在明斐章布置纵火机关前就已断气。那么,死者就不可能在挣扎中,无意间将被悬起的蜡烛所滴落的蜡油,连带着五石散的粉末一并攥入掌中。

  死者的这一攥,本意多半是想在临死前,以五石散留下导向明斐章杀人放火的证据,却阴差阳错地替其脱了罪。

  “卿云,你太厉害了——”真相一波三折,刘珂不禁发出惊叹,“明二公子自己都以为是自己杀了人,好险!”

  “厉害什么?折腾这么久,现在又回到原点了!还是没找到杀人凶手啊!”贵妃的三表妹没好气地唱反调。

  卿云并不将她的态度放在心上,反而大大方方地应道:“确实没有找到,但验尸查案很多时候便是如此。好似雾里观花,看似花就在那儿,但稍有疏漏,就容易迷失在大雾之中,误入歧途,得到错误的结论。所以,未免制造出冤假错案,我们还是审慎些好。”

  “郡主说的对!”

  与刘珂一道的公子哥立刻抚掌附和,举止虽有些现眼,却无人笑他。

  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二者的眼界格局,高下立判,对卿云自然也更添几分信任。

  “那郡主可知明大公子中的是什么毒?”

  “我心中已有猜测,只是还想验证一二。”卿云虽已胸有成竹,但还是看向明斐章,“明二公子,你能把死者回屋后的种种怪异表现,再仔细回忆,说与我听一遍吗?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明斐章骤然从杀人凶手,变成杀人未遂,显然还没缓过神来,直到卿云把问题又重复一遍,他才讷讷地点了点头,边回忆边把蹊跷的地方描述出来。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的确是有些像五石散的瘾症,但又并非那种全不受控制的,亢奋的癫狂痴然……反而更像是手足被人操控了一样!”

  卿云认真听完,略一思量,便下了定论:“你的描述和我观察到的症状都很典型,死者应是番木鳖中毒。”

  “番木鳖?”

  这个毒物的名称对在场众人而言,都很是陌生。

  于是卿云眸子一转,挑了两个最好理解的症状做解释:“番木鳖的中毒症状,最初表现为头晕头痛、烦躁等,易与酒醉混淆,之后又会表现出肌肉痉挛与呼吸加重等情况。死者被明二公子搀扶着离开宴席时,我曾与他照面,当时就觉得他面部表情不太自然,如今想来应是毒发初期导致的面部抽搐。”

  “再之后,中毒者就会表现出更加严重的浑身症状,比如呼吸不畅,全身发紧,五感上的过度敏感,以及典型的角弓反张症状。明二公子所说描述的,死者一直企图仰曲身体,还把头倒悬在床榻边,就是角弓反张的表现。”

  末了,她顿了顿,总结道:“所以说,死者虽不是被勒死的,却也同样死于窒息,只不过是中毒引发的窒息。这与指甲发绀的体征也能对上。”

  在场的虽都不通医理,也不识毒性,但卿云这一番推论听起来的确是有理有据,逻辑清晰,再没什么疑点可提。

  只是,众人信服之余,更困惑是谁下毒,在什么时候下的毒。

  一直在帮忙的李变怀疑地瞥了明斐章一眼,问卿云:“他会不会在醒酒汤里下毒?或许那碗醒酒汤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被打翻,而是被他喂给了明斐然。”

  

继续阅读:第十一章 无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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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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