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问仙(3)
萌晞晞2025-03-27 20:305,675

  卿云尴尬一笑:“当时我们也是第一次查案嘛。”

  “那现在呢?发现了吗?”南宫止认真追问。

  “……还是请南宫兄赐教吧。”柳少游无奈告饶。

  南宫止从善如流,应了声好,便将其中一处症结所在一语道破:“明斐章,一个明知有被搜身风险还不舍丢弃五石散的人,怎么可能已经决意自尽?”

  二人闻言,均是一愣过后,便换上了恍然大悟的懊恼之色。

  是啊,明斐章口口声声说那条白绫是给自己准备的,想要在避暑山庄了结生命,却居然还有心思带着五石散前来,并在案发前一日服食过。而且这都是他在激情杀人之前的所作所为,不存在明斐然死后,他觉得大患已除,心态也有所转变的可能性。

  “这么说,他原本的计划应该就是用那条白绫杀死明斐然,伪装自缢现场?”卿云喃喃道。

  南宫止颔首:“不过明斐章服石上瘾,甚至影响了判断倒是真的。在明斐章原来的计划里,应该没打算放火,只是动手的时间有变,导致他不得不通过纵火来制造自己不在场的假象。而他捡回来带在身上的那包五石散,就是他这个临时计划中最大的败笔。如果顺势把五石散留在现场,说不定他捏造的死者服石过量,产生幻觉,导致意外失火的谎言就成立了。可瘾君子的本能却让他未及细想,就把五石散贴身藏了。”

  “这就是另一处疑点?”柳少游问。

  “不。另一处疑点在那个叫做张弼的太学生身上。”

  “他?”这个名字,是卿、柳二人完全没想到的。

  “下毒的李变与明斐章之间显然没有任何默契,对彼此的行动互不知情。所以,在李变的视角中,是没有那一场火的,众人都会在酣宴后各自回房休息,一觉到天亮,死者要到第二天才会被发现。”南宫止先从李变身上分析起,进而沉声抛给二人一个假设,“假如事情是这样进行的,那么张弼的指证于李变而言,是不是就成了完美的脱罪证词?因为那时候酒盏等物证早就被破坏了。”

  “可还有那个药包,李变留了……”卿云话才出口半句,就苦笑着哑住了。

  她差点儿忘了,若是没有那场火,李变的手上又怎会沾灰?届时,那毒药的纸包之上只会干干净净的,按照李变的原计划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到死者身上。就连药包上残留的仙人香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明斐然必定是去过璇儿屋里的,身上染了香,贴身藏的药包上自然也会沾上。

  “那还真是完美无缺的指认啊。”柳少游勾唇,似已了然。

  南宫止一耸肩,似并不把这点儿小伎俩放在眼里:“另外,在李变的描述中,张弼听起来从不在他下毒时需要防范的‘万一’里,反而更像是料定了张弼什么时候会选择沉默旁观,什么时候会站出来,又会如何指证他。这只能说明二人可能早就合谋,一切都是商量好的,只为了让众人得出死者下毒害人,却自食恶果,毒死了自己的结论。”

  “但张弼有什么理由帮李变呢?”卿云不解,在她的印象里这二人八竿子打不着,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李变更不太可能有机会逮着张弼的把柄,威胁其相助。

  “如果他本人没有,就说明他背后还有人。”南宫止断言。

  一个普普通通的翰林编修,竟在短时间内同时惹上两桩杀身之祸。

  会是巧合吗?

  张弼倘若另有目的,那么明斐章因着个人恩怨弑兄的动机又有几分可信?无德又无才的明斐然为什么会被神秘势力盯上?会是因为仙云纹吗?会和当年桂圆的旧案有关吗?

  一连串的疑惑蜂拥而来,卿云不敢将此事再往简单了想,更怕自己虽是想了,却不够敏锐,觉察不出疑点……

  就在她犹豫是否要将桂圆之死也说予南宫止时,却听后者先问道:“你们对仙云纹的在意,应该在来中山县之前就有了,是因为什么?”

  南宫止的性子便是如此,问得坦荡直截,分毫不见窥私之意。卿云心中的那点儿迟疑不由顿时如烟消散,当即决定向他道出自己前来中山县的目的。

  “是为了查一桩十一年前的旧案……”

  对此,柳少游没有反对,只是若有所思地静等南宫止听后的结论。

  但南宫止再善于推演案情,发现症结,也并非全知的神人。卿云娓娓道来的话音一落,他便摇了摇头:“细节太少,也太模糊了,我还不能做出判断,只是直觉这其中少了一环很关键的线索。只有补全这个线索,才能拨云见日。”

  卿云闻言,倒不沮丧,只是冷静地低应一声,接着看向许久没出声的柳少游:“既然如此,我们眼下不如先继续顺着问仙宫幽木堂这条线,弄清死胎的去向与用处,或许就有可能补全缺失的那一环。毕竟目前看起来,桂圆掌心里的血痕最有可能关联的,就是仙云纹。至于明斐然那条线,璇儿身份有异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能用谛听楼的情报网先行探查与他来往之人吗?”

  “没问题。”柳少游颔首。

  “里头那个怎么处置?”南宫止下颌朝庙里一扬,问。

  “带回衙门问罪吧。第一个遇害的老板娘就是他杀的,理应伏法。”

  卿云本没多想就说了,却立刻被柳少游出言否决。

  “不可。”

  鲜少听柳少游这般语气严肃,卿云微讶地抬眸,下一瞬便对上他沉冷的视线:“卿云,时至今日,你是否想过当年桂圆之死,究竟只是仵作学艺不精,错判死因,还是县官尸位素餐,潦草结案,又或是——问仙宫的底细与公门有染?”

  第三种可能的猜测令卿云瞳仁一缩,后脊陡然生寒。

  但柳少游却还在发问。

  “一个小小的江湖门派,敢在大章都城内把明家与太学学子一干人等都设计进命案。这盘棋局之上,究竟谁是棋子,谁是棋手?”

  “……我明白了。郑越不能交给县衙。”卿云被一语点醒,知道此后所查都只能秘密进行,不能再叫公门觉察。

  “但一路带着去探查问仙宫也是个累赘。”柳少游接过她的话,提议道,“不如让他画下去往幽木堂的详细地图,再照常放回一只信鸽,之后便可把人绑丢在这庙里,传信留给无涯司负责除恶的辟邪卫处置了。只要我们三人串好说辞,以魏太平的作风是不会深究的。”

  卿云和南宫止对此都没有异议,三人分工行事,也忙到了戌时才启程折返,朝着中山县城内的点点灯火策马……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大章都城城郊,某处僻静民宅内,却是不见半点儿灯烛。

  黑灯瞎火的卧房中,只有床柱不时发出吱嘎怪响。

  床上的一男一女均是衣裳半褪,喘息与吟叫暧昧地纠缠在一起。银白月色透进窗里,照出年轻男人那张斯斯文文的书生面容,正是当日在避暑山庄参与过雅集的太学学生张弼。

  此刻他面上满是意乱情迷,身下妆容妍丽的女人虽也已是香汗淋漓,却是一副游刃有余之态,半眯着眼欣赏男人那不堪的痴态。

  “璇儿,我今日方知那李变为何肯为你——为你杀人,还不惜自尽……”张弼含糊的话音断断续续,“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璇儿闻言,却是嗤笑着将水蛇般的细腰紧紧向他贴上去,指尖自他后脊上划过:“李变那木头疙瘩,自诩正人君子,却是连我的腰都不敢摸呢。”

  “哼,那他倒合适跟着我爹那个老古董,做个两袖清风的谏官。”张弼不屑地应着,握紧了璇儿的腰肢动作,正欲低头再亲芳泽,却无意间瞥见女子心口处隐现的青色图纹,不由哑声问道,“这是何物?平日怎不见有?”

  “这是问仙宫每个门人都会刺的纹身,颜料特殊,只在气血翻腾时才会显现。此番显出,自是因为郎君好生威风呀——”璇儿娇笑着拖长尾音,纤长有力的双腿向上勾住男人的腰,不知怎的一使巧劲儿,就与被哄得七荤八素的张弼变换位置,沉身坐了下来。

  “呵!”张弼还不及反应,便浑身一颤,登时没了威风。

  事毕后的璇儿扭身就下了榻,整理发髻与衣物,张弼则不满地撑坐起来,在背后问她:“今夜怎地如此着急?”

  “有脚步声到门外了。”璇儿头也没回地答道。

  “那瘾君子来得倒快!”张弼一脸扫兴,也披衣下榻,胳膊一张,意欲从身后把人拥住,再温存片刻,却被璇儿闪身避开。

  扑了个空,张弼又去牵她的手:“春宵一刻值千金,晾他一会儿又何妨?”

  璇儿也没叫他得逞,食指点在他眉心,与他拉开距离,嗔笑道:“你呀,正事要紧,总得先把宫主与户部那位大人交代的差事给办了,莫让他们心急不是?”

  几番被推拒,张弼顿觉没趣,冷着脸色,一整衣襟:“我看心急的是你吧?你从明斐然那里求书不成,用得着我时,若便是这番辞色,我也不会助你给李变做局,还冒着被拖下水的风险出面,差点儿叫李变自作聪明,画蛇添足,还有那硬要蹚浑水的郡主给识破——”

  当日李变的死局,便是张弼一手促成的。他教璇儿将自己被明斐然奸污的假消息,通过酒坊中其他舞姬之口,传到李变耳中,又刻意服毒让李变撞破,激其对明斐然的杀心。

  之后,张弼再适时出现,谎称自己也想求娶郡主,正可与李变联手,铲除明斐然这个与郡主走得近的,各取所需。

  在他的言语诱导下,李变果然心动,依计而行,与之故作不合,再通过张弼的指证,最后制造出明斐然自己下毒毒死了自己的假象脱罪。

  但宴上投毒,人多眼杂,未必事成。张弼另外还准备了后手,让璇儿乔装,隐藏身份,同时密会明斐章,许以利益,诱他杀兄夺书。如此一来,他们二人本身都没有动手参与,李变和明斐章又都不知彼此的存在与杀人手段。届时,李变下手在先,若成,则再好不过,动手在后的明斐章就可以在脱罪的情况下取走《千金方》。若李变事败,也还有明斐章设法夺书。

  “险?何来的险?李变对我一片痴心,就算事发也会一个人背下所有罪行,绝不连累我——郎君当日不就是拿准了这点,才筹谋此计的吗?况且此事若成了,郎君能在那位大人面前得着的好处,也不比我在宫主那儿的少吧?”璇儿不吃他这套,食指向下,滑过鼻梁,落在张弼的唇上,笑音愈发魅人,眼底没了温度,“哎,你们男人的嘴啊,果然最会骗人,只不过上一个骗我的,已经死了。”

  张弼心下一凛,忙又换上笑脸,放低姿态,将她的手拉下轻拍:“别这么说,咱们自然是一道儿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不过一想到你事成之后,便要离开,我心中失意,这才口不择言。”

  二人说话间,原本还在宅子门外的脚步声已踌躇着挪至院中。

  璇儿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抽手随意拢了拢肩上披着的淡紫色薄纱,就推开房门出去了。

  “我、我把东西带来了。”

  站在墙根阴影下的明斐章脸色苍白,行销骨立,可见兄长死后的这大半个月里,他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听说你以为自己杀了人以后,临时起意放了一把火?”璇儿抱着臂走近他,好整以暇地试探,“可别是拿假东西来骗我吧。”

  “当然不是!是你说的,要让明斐然的那一卷《千金方》在世人眼中消失——在火中付之一炬,便再没人会究其下落,岂不是最好的障眼法?”明斐章说着,忙从怀里摸出一卷书来,“这书是我从他房间离开时就已经带走的。后来我去伙房熬粥,就趁人不注意,将它藏在了墙角的空砖里,直到官府结案,我才敢回山庄偷偷取出来……我一直在等你给我传信!”

  “主意倒是不错,那就先给我验验货吧。”璇儿像是信了,嗯一声,又上前一步,将手伸过去。

  明斐章却握紧了手中书卷,警惕地后撤一步:“你答应给我的呢?”

  “放心,不就是一大笔钱吗?这些够你买不少五石散了。”璇儿随手丢给他一个钱袋,趁他去接的工夫,从其手中抢过书卷,借着月色翻阅,果见有古怪文字夹藏在寻常方剂之中,不由面露喜色。

  可解开钱袋的明斐章却是面色一沉,抬头怒声质问:“怎么才这么点儿银锭?”

  “人又不是你杀,不过就是顺手牵羊,替我偷了本书出来。”璇儿好笑道,“难道你还想要一袋子金锭?”

  “可你那日分明承诺我,只要事成,你拿到书卷,便能叫我一辈子不愁服石,还能助我在明家站稳脚跟!更何况,人虽不是我杀的,可我服石之事却被揭露出来,现在已经是身败名裂了!”

  明斐章的身体就快被五石散拖垮,情绪激动之下,手腕发颤竟攥不牢那袋银锭。

  “你身败名裂,干我何事?怪只怪你自己办事不劳。”钱袋在地上砸起一片灰土,璇儿不以为意,将书卷收了,转身就要走。

  “别走——”

  明斐章一副病秧子模样,发起疯来,竟还有气力扑身一抓,扯落了璇儿右肩的薄纱,一片雪肤登时敞露在月色下。

  璇儿着恼,暗道一声晦气,当即一掌把人震开。

  明斐章摔坐在地,咳嗽几声,强撑着抬手指向她的心口处问:“你到底是谁?怎么也有这纹身?”

  “也有?”璇儿挑眉。

  “咳咳!我那天看见,明斐然的脚踝上也有一个……很像……”

  得到这个答案,璇儿的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她一步步重新走到明斐章跟前,缓缓俯身,食指指尖顺着他消瘦的脸颊轻抚而下,最后挑起了他的下颌。

  “怎么办?我不喜欢杀人,但你哥和你好像都喜欢找死。”

  她一字一字说得很慢,很轻,也很为难,却听得明斐然后脊陡然生寒。

  “……你、你若实在不想践诺便算了!我就要那些银锭!”

  “可我方才一想,也觉得做人不该出尔反尔。”璇儿指上稍稍用力,将人引着跪直了,才在他耳畔吐气如兰,“至少应该让你以后再也不用为没钱服食五石散而发愁,你觉得怎么样?”

  贪婪驱策着明斐然咽了咽口水,露出些许笑意:“真、真的吗?”

  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僵住,登时换作惊惧!

  “当然,因为死人是不需要为这种事发愁的——”

  璇儿话音未落,指尖便已离了他下颌,转而一掌从后卡住他脖颈,将人从地上带起来,又狠狠将其按进旁边的水瓮里!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明斐章的整个脑袋都被浸在水中,无法呼吸,拼死挣扎发出的响动惊出了屋里的张弼。

  “唔唔唔!”

  “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还是灭口的好。”璇儿对上张弼诧异的视线,先解释了句,进而低声咒骂,“明家那老大吝啬也就罢了,还有病!那日在榻上他见我门中刺青,赞了句好看,我只当他随口一说,却居然转头仿着纹了一个在脚踝上!”

  最初,明斐然在酒坊喝醉,向她炫耀自己偶得《千金方》,里头还有古怪文字时,璇儿本只想用美人计,直接将书骗来便可回去交差,遂与他行了鱼水之欢。却不料明斐然十分小气,事后只装糊涂,再三推诿,不肯赠她,这才有了之后的种种复杂筹谋。

  璇儿自是越想越气,手下更加用力,猛地把明斐章半个身子都按进了瓮中!

  张弼听了却并不当回事:“无妨!当时现场一片混乱,明斐然身上又多是烧伤,形容可怖,没几个人敢正眼多瞧的。我就没留意到。也就是他,一直跪在床尾处才会看见。就算真有人也留意到了,不就一个纹身吗?也不会多想的。”

  “那也是节外生枝。”璇儿冷哼着收回手,只留明斐章倒插在瓮里,已经没了声息。

  “好了,咱们不气。至于这自寻死路的瘾君子,”张弼走过去,双手按在她肩头,沉吟道,“回头我便弄些五石散来,全部兑水灌进他肚子里,再往护城河里一丢,伪作服石过度,失足溺毙,定不叫人觉察了你的手段。”

  闻言,璇儿似当真转怒为喜,娇笑着往他身前一倚:“就你鬼主意多!”

  “此番献书,璇儿定能得宫主晋赏。”张弼顺势揽住她,隔着薄纱摩挲那不到半刻钟前还叫自己欲罢不能的细软腰肢,哑声低语,“如今夜色尚早,不如我们……就当是提前庆贺了。”

  璇儿轻笑,抬手在他下颌一勾:“承君吉言,遂了郎君心意便是——”

  

继续阅读:第三十八章 太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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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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