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告破,南宫止的通缉令撤下,一行三人在中山郡境内畅通无阻。
马车西出中山的最后一座城池,便进入了与常山郡交界的五望岭。
五望岭由五条山脉连绵错综而成,地势复杂,又有山林掩映,附近除了有经验的老猎户,会带着猎犬在山岭边缘转转,一般百姓不敢轻易进山,唯恐迷途或路遇野兽。途径两郡之间的旅人为了安全,也会选择绕些远路,多花时间走官道,而不是取直穿岭而过。
如此看来,作为问仙宫这种行邪教作派之处的藏身好地,五望岭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根据郑越所绘地图,三人在山中行了一日,眼见天色暗下来,便按照原计划在地图上标记出的太清观借宿一晚。
说来也巧,南宫止此番离开清瑶山来到中山郡一带,也是奉师命探访故人。
这位故人是个四处寓居的道士,道号南柯。南宫止打听之下,才得知其三个月前投奔了自己师兄所在的太清观。据说,太清观虽身处深山,没有信徒捐香火,但却承袭了一笔前朝遗宝,可供观内道士潜心修道。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探出太清观具体所在,就成了孕妇连环被杀案的通缉犯,与卿、柳同路查案,查着查着,竟发现这太清观就在五望岭深处,距问仙宫的幽木堂只隔着一个不高的山头。
三人此去借宿,一来是顺路休整,好让南宫止完成师命,二来也是想着能否从太清观的道士口中打听到些关于幽木堂的消息。
然而,到了太清观门前,却只见灰白石阶之上的山门大敞,门外既无道童守候,门里也无灯烛映照。
被笼罩在山岭幽邃夜色之中的整座道观在此刻静得出奇,透着古怪。
照理说,眼下还不到道观止静的时辰,道士们应该会聚在一起做晚课,念诵经文才对,偌大的观内不该这么悄无声息。
一声狼啸自远处隐约传来,卿云微仰起头,望着黑洞洞的门内,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神色凝重地说:“这情形……南宫,我怀疑你又要上一次通缉令了。”
“无妨,此番有我二人作证,必不叫南宫兄蒙受不白之冤。”柳少游笑吟吟地摇扇宽慰。
南宫止无奈,瞟了二人一眼,让他们先在外边等着,自己先入内探查。
但看他纵身跃至观门口,而后掏出个火折子吹亮,不紧不慢地踏了进去。
二人远望之下,一身黑衣的南宫止几乎与道观内的暗夜融为了一体,仿佛只有一簇孤零零的火星子在四下缓缓飘荡,看得人有些毛骨悚然。
不多久,那一点光亮就消失在了灵官殿之后,是南宫止往道观的更深处去了。
“要不我们先上去?”卿云于是指指阶上的山门。
柳少游没有异议,二人谨慎地拾阶而上,在门外站定,借着暂明的月色往里张望。
灵官殿前的院子里,空无一人,铜炉与香柱倾倒,香灰撒了一地,两侧石灯的灯罩与柱体分离时,还砸破了边上的一个大水缸,碎落的缸瓦四散……总之是一片狼藉,像是发生过一场混乱的劫掠。
“至少没有死人。”卿云乐观地说。
“话别说得太早。”
果然,柳少游话音才落,南宫止的身影就从灵官殿后的阴影中转了出来。
更准确的说,不是他一个人的身影,还带了另一个的。
“进来吧!”南宫止远远朝二人喊了句,接着把肩上扛着的人放到院里被月光照得最亮的那处地上,“几座大殿与后头的道舍我都大致寻了一圈,只在灵官殿的右侧,找到这一个死透了的。”
这人身穿道袍,应已死亡十几日,加之曝尸室外的关系,尸体腐败严重,五官变形,容貌可怖。
卿云走过去,蹲下身时已戴好了护手,开始验尸。
今夜月光稀薄,柳少游见她辨看吃力,就快步进殿寻了好几个烛台出来点上,与南宫止一道围着尸体摆了一圈,远看就像在做什么邪门的法事,诡异得很。
“死者年纪应该在二十至二十五岁之间,无中毒迹象,胸口发现一处利器贯穿伤,创面内收,乃生前所致,基本可以判定为致命伤。凶器自死者从前胸刺入,背心贯出,力道之大,断了两节肋骨,刺伤心肺。根据伤口形状的判断,凶器应是一把身长而窄的剑。”卿云先是检查了死者头部与四肢,接着掀开满是干涸血迹的道袍,察看躯干前后的伤口,沉声验断,末了又似不太确信地嘟囔了句,“这剑……开刃的角度小,剑身有三道起脊,偏厚,应该是八面剑。”
行路这两三日,卿云向南宫止请教了不少江湖兵器的门类,颇涨见识,如今正有用武之地,便试着把凶器的范畴又缩小了一些。
“江湖人做的?”柳少游顺势问。
南宫止颔首:“至少是个常年习武的,否则没有这份劲力。”
“死者没有反抗迹象,应是猝不及防之下,被人当胸刺伤,之后又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导致大量失血死亡的。”卿云接着说,起身执了一盏烛台,弯着腰照看地面,果然在殿檐的阴影下,发现了一摊血迹。
方才只因夜色太浓,血迹发黑,二人站在门外,很难发觉。
“这里才应该是他被刺伤的地方。”卿云指着这处血迹,有向殿侧延伸的一道,“死者被重伤后,仍有意识,因此挣扎着爬出了一段距离,于是尸体才会出现在大殿的侧方。”
“发现他的地方也有一处血迹。”南宫止回忆道,“但不如此处多。”
“那其他地方呢?”
南宫止似被柳少游问住了,微一敛眉:“我没有格外留意,不太确定。”
“不如我们分头再找找吧,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卿云摘了护手起身,就近找了个还完好的水缸漂洗,同时提议道,“这人已死了多日,凶手不太可能还在观内停留,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还是与你一道吧。南宫兄自己一人便可应付。”
柳少游不放心,坚持与卿云同行,于是三人兵分两路,又在道观前前后后仔细搜找了一遍,半炷香后才按约定回到灵官殿前汇合。
“其余地方都没有血迹,伙房里的吃食才做了一半,似乎没人再动过,像是这道士被杀死的同一日,整个道观的人就跟着一起人间蒸发了。”南宫止一见二人便道。
“观内值钱的金尊铜像一个没少,道舍里道士们的体己细软也都在。”卿云补充,“看起来不像是劫财的。”
柳少游则用扇柄敲着掌心,在原地踱了两步,还原当时情形道:“凶手应是先骗开了山门后,之后就一路强闯到灵官殿前,遭到观内道士们的阻拦与抗争。一名道士被突然发难的凶手刺伤后,其余聚集过来的道士们惊惶之下,四散奔逃。但观中其余地方没再留有大片血迹,说明凶手并未大开杀戒,来观中也不是为了屠杀道众,先时动手可能只是为了震慑恫吓众人,让他们乖乖听话——
“凶手劫的,该是人。”
人?谁会劫走一整个道观的道士呢?
卿云暗自沉吟,片刻之后,似忽地想起什么,面含期待地看向南宫止:“南宫,你师父的故友会武吗?武艺高强吗?”
“不会,就是个普通道士,至多和师父学过些调息之法,若真被江湖人劫去,逃脱的可能性不大。”
南宫止的一句话,又把思路给堵死了。卿云低头望着地上年轻道士的尸体,不由犯难起来。
此番前来投宿,本是想图个知己知彼,哪料横生枝节。虽说人命关天,自当报官追查,可若是管了,难免延误去幽木堂的计划。
郑越已被无涯司押走,无法再放出第二只报平安的信鸽,而他每次报平安的间隔时间都不会超过七日,眼下已经过去了四日,若耽搁久了,幽木堂那边难免起疑。
一时间,竟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柳少游与南宫止显然也是同样考量,都盯着尸体,陷入了沉思。
半晌,还是卿云先打破了沉默:“无论如何,我们先把这尸体处理了吧。”
死者为大,柳少游一个好字没来得及应出口,忽听得身旁南宫止一声暴喝。
“谁在哪里?!”
下一刹,南宫止的身形已然凌空,雪亮刀锋划破夜色,刺向灵官殿殿脊的另一侧。
卿、柳二人都骇了一跳,忙退后几步,仰头上望。
但见殿脊的阴影中,果然有道人影一闪而过,似欲避开獬豸刀的锋芒。可寂然无声的寒芒却如影随形,直追那人后心——
电光石火间,锋刃距离那人不到一尺,对方不慎踏碎了脚下瓦片,身形被迫一滞。
就在地上二人以为南宫止很快就要将对方擒住时,那人周身竟倏地奔涌出白色烟瘴,瞬间扑裹住了南宫止的身影!
“南宫!”
“南宫兄!”
二人心跟着一悬,担忧之下,都不禁惊呼出声。
好在只一弹指的工夫,南宫止就以内力荡开了白烟,身形重新映入两双瞪大的眼中。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二人悬着心终于还是死了。
烟瘴散尽后,南宫止居然只与对方潦草地过了两三招,就旋身收刀,提气一跃——
跑了!
“……”
卿云与柳少游面面相觑,沉默在这一刻震耳欲聋。
“同伴都跑了,你们还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