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悬案(3)
萌晞晞2025-02-07 11:134,489

  “是什么?”柳少游手里始终摇着的折扇微微一滞。

  “你不会是想趁机从这些卷宗里扒拉出些别的情报,交给捕风阁吧!”

  柳少游闻言,失笑着轻咳一声,挑眉与她对视:“假公济私,被看透了。郡主打算如何处置在下?”

  “罢了罢了,谁让我还欠你钱呢。”

  卿云却嘀咕着一摆手,丢下一句“明天见”,就把库房钥匙留在桌上,自己先走了。

  “看着点儿路——”柳少游起身,在窗口处目送她提着灯走远,没入夜色,眼底笑意才渐渐褪去。

  有更夫敲着梆子从县衙后巷路过,已是二更天了。

  将窗子合上,柳少游重新回到一排排架阁间,凝目搜寻,最终停在一排缥带绿签的卷轴前。

  以带、签的颜色来标记案卷里的案件类型,是大章各级库阁通用的分类之法。

  朱带红签的都是命案,乃大案要案;缥带绿签为事涉人口、钱财的案子,比如拐卖、讹诈、偷窃、抢劫等,要紧程度比前者次之;而素带白签的则都是些打架斗殴、邻里纠纷之流的小案,鸡毛蒜皮者居多。

  每个签上又都标注有案名与案发时间,柳少游修长的手指一一划过眼前绿签,先后抽出几个卷宗,打开细读。

  他挑出来的,都是发生在桂圆溺亡案前后一年间的人口失踪案。

  这些案子间的共同点不难发现,在于失踪者都是半大的孩子,有平民百姓家的男娃女娃,也有些大户人家的家生仆童。

  这类孩童虽不至于命如草芥,但仆童于主人家而言,报过案也便罢了,不会再费心相官府讨要结果。而普通百姓家中还有其他孩子等着吃饭,需得做活糊口,也腾不出那许多工夫与官衙打交道,更不敢催逼寻人。

  因此,据案卷记载,这数起失踪案均以拐卖结案,当时只抓到了两名人贩,孩子却无一寻回。而蹊跷的是,那两名人贩才被押入县衙大牢三四日,还未来得及正式过堂,便暴病死于狱中了。

  案卷的最后,对于那些孩子下落的交代也语焉不详,只记录到他们都被人贩同伙发卖出了中山郡,后县衙知会他郡府衙协办,无果。

  当然了,其中有一份案卷是例外,那便是柳少游自己的。

  丢的是有钱人府上的独苗少爷,数日后幸运的被好心人送还柳府。他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当年的遭遇是被官府案卷这般记载的。

  柳少游又对着灯烛读了几份案卷,再无所获,就将它们一一放回架上。

  接着,他略作思量,便坐回桌案前,写了张文字全然不通的字条,又就地取材,将烛台中尚未凝固的蜡油滴在那黄纸上,再一抚领间细绳,一枚兽型的贴身玉坠便被柳少游从衣襟内拎出,盖在那块蜡油上,登时印出个兽面来。

  将这处理好的字条塞进随身携带的蜡丸中,再取一些刚融化的蜡油封口,柳少游重新将玉坠搁回襟内,又将蜡丸拢进袖里,踱到库房另一侧靠近后巷的窗边。

  只见他推开窗扇,斜倚在旁,玄金折扇一下下轻敲掌心,似在出神,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梆——梆——梆——”

  二更半了,这次柳少游与那更夫几乎只一墙之隔,能清楚听见他扬声喊着的那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蜡丸也应声从袖中滑落到柳少游掌中,被他双指一弹,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院墙的那头。

  片刻之后,那更夫口中念着的句子竟变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静心谛念,细听风呼!”

  在渐远的更声中,柳少游关了窗,熄了蜡,走出屋子,锁好库门,一步步向着厢房的方向,与卿云没入了同一片夜色。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却说卿云昨日早早回房,养精蓄锐一宿,次日清晨,洗漱完毕,用过早食,就在县衙内转悠起来。

  她也不直奔那快班班头儿,只是状似随意地与照面的衙差书吏都闲谈几句。

  直教众人都对她的搭话习以为常后,卿云才瞅准了个时机,靠近正在前院里擦拭铁尺的快班班头,杜班头。

  “小人见过郡主。”杜班头本是一脚踏在石凳上坐着,见卿云走过来,忙停下动作,起身见礼。

  卿云摆摆手,笑盈盈地喊他坐了:“杜班头比我年长许多,也是拿凶办案的前辈,不必如此客气。”

  “不敢,小人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杜班头很是拘谨,一张方正的国字脸上面皮绷着,无甚表情,全不似其他年轻衙差那样好聊天。这叫卿云有些头疼,只得又道:“我听说您在县衙里当差二十多年了?”

  “是,小人十八九岁时就进了快班,跟着上一任的班头儿做事,认他做了师父。”

  卿云“唔”一声,继续套近乎:“大概十一年前吧,我就住在中山县呢。当时家里的小丫鬟死了,县衙有几个衙差来过,我兴许还见过杜班头呢,只是年纪还太小,不识得人。您那时已经当上班头了吧,可记得我?”

  杜班头被她这么一问,沉吟着回忆半晌,才摇头道:“那时师父还未告老,我不过是个小捕快而已。至于您说的那个案子,小人有些印象,却是不曾经手,更没登过府门。”

  “为何?”

  “小人那几日好似被派去乡下催征赋税去了,回来时那案子就已结了,只听其他同僚说过个大概。”

  卿云闻言,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还得强自扯出些笑意来:“那当时经手过的人可有还在县衙办事的?说不定方才我也与他们打过照面了。”

  谁知杜班头又皱着眉,仔细想了想,便给了她一个最不愿听闻的答案。

  “没有了。像师父那般岁数大的,都陆续告老回了乡下,还有些是办差出了差池,好些年前就给开革了。”

  “那可真是不巧……”

  卿云一牵嘴角,眼中却飞快闪过冷色。

  经手之人一个都没留下,这不是不巧,而是未免太巧了!

  她心思百转,想着既有师徒情谊,或许杜班头能知道上任班头的去处,正待继续套话,却听得一声疾呼。

  “不好了!又出命案了——”

  卿云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衙差自前衙匆匆跑进来,边跑边喊。

  班房里的衙差们听到动静,纷纷出来,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杜班头见状,脸色一沉,喝停众人,只对那跑进来报信的衙差道:“怎么回事?细细道来。”

  卿云自然也凑过去旁听,原是城西又发生了一起命案。

  死者是一名独居的寡妇,腹中所怀乃亡夫张旺的遗腹子。她的丈夫张旺在大半个月前上山采药时不慎跌落山崖,被人发现时已然断气,只有身旁刚才采下的大半筐草药留给孤儿寡母。

  左右邻里有心善的,见张寡妇家中没有老人帮衬,肚子又越来越大,已满七月,行动不便,隔三差五便会到她家中帮衬些活计。

  今日清晨,邻居丁二家的媳妇多做了些早食,便想着给张寡妇带去一些,敲门却无人应答。丁二媳妇怕是孕中出了岔子,便推门而去,一路穿过院子,进了张寡妇歇息的卧房,便目睹了那骇然的一幕——

  张寡妇被人割喉,死在了自家床上!

  “丁二媳妇吓坏了,喊声惊来了邻里后,她才在丈夫的陪同下一起到衙门里报了官。”

  魏太平这时也从后宅闻声而来,听完衙差的讲述,略显肥胖的脸上登时便挂起了一副仕途堪忧,愁云惨淡之色。

  毕竟,如今中山郡郡守因丁忧暂时回乡,朝廷很快便会派来新官赴任,顶上空缺。这连环杀人案若再破不了,等新郡守来了,问责起来,他这个县令的位置可就坐不稳了!

  “之前这凶手在咱们县城作案时,每两次作案的时间间隔都至少三旬,期间都在别的县里行凶,这次怎么不到三天就又轮到咱们这儿死人了?”

  “没准儿是看我们张贴了通缉令,刻意报复和挑衅!嚣张至极!”

  “不对吧……这通缉令都贴出去一个多月了,他怎么现在才想起报复?”

  聚拢过来的衙差们你一言我一语,义愤填膺,更多的却也是束手无策。

  “围在这里发牢骚有什么用?今日当班的几个,准备准备,跟我走。”杜班头沉稳的话音不高,却压过了众人的议论。

  衙差们立时噤声,他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转身向魏太平垂首请示:“大人,小人先带几个兄弟过去。”

  “人命关天,本官还是随你们一道吧。”魏太平先是低叹一声,抬手轻按了按杜班头的拳头,而后忽然拔高音调,一脸期待地回头,看向站在人群外围的卿云,“听闻郡主的验尸技法高超,不久前还刚破了一桩京中奇案,不如也一同去看看?也好让下官手下这帮只会吃饷的长长见识。”

  魏太平并不糊涂,柳少游那一套说辞再是冠冕堂皇,那也不过是明面上的借口,只为大家心照不宣罢了。卿云之所以要入籍册库,恐怕是想借机重查什么旧案。那些案子虽不是自己在任期间定的,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便动了心思,在众目睽睽之下架着卿云全力帮忙查探此案,再令衙差对她暗生不忿,省得她翻出什么风浪。

  “魏大人哪里话?衙里诸位官爷这些日子为案子奔波,都是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卿云本就没打算袖手旁观,旧案不差一两日,连环杀人的凶手再不抓住却会有更多孕妇受害,但偏生这魏太平的算盘珠子都蹦到她脸上了,实在可气!

  她暗自冷哼,正要阴阳怪气上几句,却被身后柳少游的朗笑声先了一步。

  只见柳少游摇着玄金折扇,款款而来,站定在卿云身旁后,才慢声道:“昨夜郡主还与在下商议,待大家同心协力,共破了此奇案后,她便越俎代庖一回,做东摆个庆功宴,请全廨上下一道去城中的华安楼吃酒!”

  说罢,柳少游眯起眼梢,看向魏太平:“魏大人想必是不会介意的吧?”

  “下官怎敢?就是让郡主破费了……”魏太平尴尬一笑,又对众人挥手,“还不快谢过郡主?”

  “谢过郡主!”

  “破案要紧,还请诸位与我勠力同心。”

  卿云不卑不亢地浅一福身还礼,便不再耽搁,请杜班头率众在前开路,自己与柳少游、魏太平在后,出了县衙,直奔城西。

  城西一隅的巷陌错综,民宅挨挤,住的都是三教九流的平头百姓,但凡能正经混出个头脸的,也就搬出去了,因此可算是个龙蛇混杂之地。

  若非丁二媳妇正巧今日一早前去探望张寡妇,指不定这尸体要到何时才能被人发现。

  县衙一行人在巷中左弯右拐,路过许多户人家,才在丁二夫妻的指引下来到了张寡妇家门前。

  一扇老旧的木门大敞着,附近被惊动的邻里们都围在门外,掩着口鼻,对着里头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官府办事,闲人退避!”

  杜班头当先一喝,驱退众人,迈步进门。

  卿云等人跟在后头,也跨进门里,入目是个虽然不大,却收拾得挺整洁的院子,院里只有一间小瓦房。

  瓦房的门也是敞开的,丁家媳妇颤抖着手指指里头,怯声道:“就、就在里头……”

  “你们不必进屋了。”

  杜班头一颔首,招了个衙差来把他们领回衙门做口供,之后走到门边,往里探看一眼,确认安全,又见地上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足迹,便让了身请魏太平先进。

  魏太平乖觉得很,自然躬身一笑,让卿云先进,柳少游跟着沾光,也走在了这位县令老爷的前边。

  盛夏气温高,尸体腐败速度快,屋内已有了淡淡的腐臭之气,魏太平一进门,就忍不住拿帕掩了口鼻,又瞥见门后角落里堆着几筐凌乱的草药,还有些药香可以中和,便止步立在边儿上,不动了。

  卿云却不避这些,利索地戴上护手,走到床边,开始验看张寡妇的尸体。

  床榻上被褥凌乱,尸体身上不曾盖被。她褪去死者衣服,先是按压观察尸斑,发现还能褪色,又结合尸僵程度与尸体温度作了估量,便断定道:“死亡时间应在昨夜子时前后。”

  县衙里跟来的老仵作暂时没了用武之地,却极有眼力见儿,忙执笔记录。

  卿云见状,继续专心验尸,面色冷静,语声沉稳,一一报验所得。

  “尸仰卧,口张眼开,眼球突出,眼睑与口中都有微小的出血点。面色青紫,面部微有肿胀。”

  “死者手腕皮下有索沟,疑为约束伤,衣裳凌乱,发髻松散,死前应进行过激烈抵抗,但不敌。”

  “死者全身不见殴打伤、钝器伤,无明显中毒迹象,胸乳附近有淤青,但谷道与产门未见损伤,只有脖颈一处刀伤,痕长四寸,深一寸七分,食系、气系并断。”

  老仵作奋笔疾书,站在他身侧的年轻衙差却听得沉不住气了,骂得咬牙切齿。

  “这一刀割喉下去,个个都是一尸两命,怎么下得去手?还什么‘遇之命止’,说那么好听,不就是个畜生!”

  张寡妇死状惨烈,其余跟随入内的两三名衙差也纷纷点头,目露愤恨。

  谁知卿云听了,却从榻边略直起身,对众人摇头道:“死者并非死于割喉,这刀伤看着虽可怖,却不是致命伤。”

  

继续阅读:第二十三章 凶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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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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