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炼狱(3)
萌晞晞2025-05-08 19:573,688

  梅英的嗓音嘶哑,站定到芒萁身侧,与其并肩,坦然接受屋内四人若有所思的审视。

  这二人无论是从年龄上论,还是就在幽木堂中的身份地位而言,都不似能联手的。

  “可我听堂中弟子说,梅英护法与堂主首徒的关系不怎么样啊。”

  半晌,柳少游打破沉默,星潭似的眸里沉着一道幽邃的精光。

  以柳少游与人打交道的本领与心思,卿云既信他在这一下午的时间里,确然打听到了这个讯息,又信他不过是在试探二人。

  “不错,我与芒萁在堂口事务上是常有龃龉。他并非江湖出身,我嫌他性子过分温吞优柔,治下不严,导致弟子练功不勤,巡守也多有懈怠。”当着芒萁的面儿,梅英说起他的短处来也是毫不嘴软,但面上愤然之色,却是为盛逵而起,“不过一码归一码,芒萁这个首徒虽然在我眼里当得不称职,却也算尽心,且不曾为非作歹,争执说道两句也就罢了——可盛逵身为堂主,竟为炼药邀功指使这么多堂中弟兄,残害无辜孕妇与婴孩的性命,实在不可原谅!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救他,平白坏了我的嗓子!”

  芒萁的确是好脾气,被人当面这么数落,也不恼,反而颔首道:“从前左护法的嗓音是极好的。为救盛逵,实在不值。故而她找我商议,要叫盛逵把命还回来时,我便答应了。”

  “盛逵是你师父,按理他的堂主之位未来是会传给你的。而且听你之前回忆,你与盛逵还沾亲带故?”卿云摸着下颌问,“杀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芒萁苦笑:“谈不上亲故,只是同乡而已。我爹娘觉得一辈子在山里采药,没出息,听说盛逵当上了什么堂主,手下统领百来号人,就拿了家中积蓄,四处找人递话关照,还真就托到了盛逵母亲那里。我当时已经十一岁了,早错过了练武的好岁数,又资质平平,盛逵对我并不满意。但大概是怕落了母亲面子,他还是带我回了幽木堂,做了堂主首徒。”

  “所以,他就一直苛待你?对你动辄打骂?”在这件事上,阎阿烛有点儿同情他。

  “盛逵的脾气就是如此,不单对我,对堂中众人都差不多。只是我与他的关系更近些,他便常拿我出气。但他教导我武功,从不曾藏私,纵使两年前他母亲过世,他也没有要另寻个徒弟的意思,总归还不算太糟糕的师父……”芒萁低叹道。

  梅英在旁补充:“盛逵是个老粗,对待徒弟细致不到哪儿去,但还不至于招恨到引得徒弟弑师。芒萁之所以同意与我一起除掉盛逵,只是不想为虎作伥。他也不是不心软,中途还借着鬼婴索命之说,隐晦地劝过盛逵收手。”

  结果可想而知,盛逵不曾悬崖勒马,合该坠入阿鼻地狱。

  “但你们两个,一个有过救命之恩,一个是最亲近的徒弟,都是盛逵信任的人,要想杀他并非难事。就算骆寅事后有微辞,你们也完全能找出个顶罪的,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制造他死于鬼婴索命的假象呢?”卿云不解,“那个老道士也是你们的人易容顶包的吧。”

  梅英一愣,承认道:“姑娘聪慧。”

  “坐下细说吧。”

  见梅英与芒萁二人言语间全无遮掩搪塞,颇有诚意,柳少游态度和缓地勾了勾唇,示意他们落座。

  “你们是一伙儿的?”梅英瞟他一眼,没立刻坐下,反而问道。

  阎阿烛耸耸肩:“差不多吧。我是被他强行拉入伙的。”

  芒萁闻言微讶,似没料到神医毒手竟会受制于人,不由重新打量起桌边这个深藏不露的年轻道士。

  气氛莫名又僵住了,柳少游却忽地笑出声来:“别紧张。这里也不是我说了算。我听她的。”说着,他下颌一抬,指向卿云。

  这是嫌关系听起来还不够乱呢。

  南宫止终于是看不下去了,獬豸刀的刀柄往桌沿轻叩一声:“让坐就坐,挑重点的说。”

  “獬豸刀?你是南宫止!”梅英混迹江湖多年,眼力与见识都比芒萁要强得多,立时骇然,眼神也更复杂了。

  “在我面前,心思再多也是徒劳。别浪费时间了。”

  眼见南宫止薄唇一抿,已有不耐之色,梅英心知他所言不差,一力降十会,到如今这个境地,她与芒萁都已没了退路。

  “南宫少侠见谅,我只是没想到小小一个无名的幽木堂,居然在一天之内来了两尊大佛。”梅英扯动嘴角,仿佛自嘲,与芒萁一道坐下后,便切入了正题,“其实我二人的手段也不复杂,大家都知我们不合,所以我们就利用这一点,一个提出用药医治,一个提出让道士来堂中作法。”

  “以盛逵的性子,一开始必定不肯服药,而会采用我的献策。”梅英嘶哑的声线在娓娓道来时,总像是刻意压低嗓子在说鬼故事,“我提早打听好太清观的情况,与他说的也都是事实,深山老林里的道士消失一段时间,按理来说不会有人觉察。但劫来的这些道士很难为我所用,因此我便安排亲信易容,在劫观时趁乱顶换观主师弟的身份,被一起带回。之所以选择那位南柯道长,一来是因为他年岁较长,容易取信于盛逵,二则是他寓居太清观的时间还很短,料想他与其余道士并不熟稔,软禁共处期间,不易被看出破绽。”

  柳少游听着,赞同地一颔首:“的确是个好选择。”

  “是顶换,还是要人性命?”南宫止却狭了狭眸。

  芒萁听了急道:“别误会!我们的人只是把南柯道长推下坡,那坡是选好的,摔不死人,我还在坡底提前放了些野果与能治上的草药。就算他自己爬不上来,也够生存些时日,等此间事了,道士们被送回去,自然会去寻他相救。”

  “那灵官殿前被杀的小道士……”卿云蹙眉追问。

  “是我的疏忽,骆寅在我手底下安插了个眼线。那家伙大概是想靠杀人,激起其余道士的怒气,反抗幽木堂,把我在盛逵面前应承下的差事搅黄。”梅英神色歉然,语调却很坚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但小不忍则乱大谋,既作了恶人,便不能令骆寅有机会抓住把柄,让大局功亏一篑——我没有找人给那名道士收尸,只是找了个由头借盛逵之手,除掉了那个败类。”

  听到此处,众人都陷入了默然,卿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明知梅英与芒萁的初衷非为一己私利,而是想斩断伸向孕妇的魔爪,实在不该对二人求全责备,但大局一词,何其无情。

  “接下来的事多与用药有关,就由我来说吧。”半晌之后,芒萁才用沉重的话音继续道,“阎神医说的没错,这片山中有一种药草,有镇定止痛之效,是我小时候跟着父亲采药时识得的,只不过我们乡里人都叫它山莨菪。山莨菪既是良药,也能杀人于无形,全在用量的控制上。盛逵房中所贴的那些黄符,与发放给其他弟子的不同,是特制的。以山莨菪磨粉,混入朱砂中画篆,常人很难觉察。单纯出入卧房者也不会受药效影响,只有烧掉符纸,药粉才会溶解在水中,被盛逵一人服下。”

  “如此,只要让你们假扮老道士的人不断用言语引导,促使盛逵烧符饮水,时日一久,他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中毒。那些血手印也是你们做的吧。”

  芒萁对柳少游微颔:“盛逵会因为疑神疑鬼,下令不让众弟子靠近他的卧房,是我们也没想到的,当算得天赐良机。昨夜我与护法只是按照他之前描述的噩梦,在窗外弄出了些鬼影与动静,他就被自己的幻觉活活吓死了——我本以为还得下些毒的。至于那些血手印,就是之前没用完的黑狗血造的。”

  听他说到这儿,卿云才摸着下颌,又开口问道:“但万一老道士那符咒驱杀鬼气的说法,没能忽悠住盛逵呢?”

  “这也无妨。盛逵中途转信芒萁,想用药医治,芒萁就会在每次的汤药中加入少量的山莨菪药粉,同样能起效。”梅英接过话来答了,显然早已筹划过,“而且就像白日里我说的那样,汤药只经他一人之手,做手脚方便得很。”

  芒萁跟着道:“虽然这样一来,我很容易在盛逵身死后被怀疑,但每次处理山莨菪,都有梅英护法暗中相助,消除证据,就算验看药渣也无用。骆寅更不会想到,素来不合的两人会在这件事上合作。因此,在我们原本的设想中,盛逵死后,只要相互打个掩护,让骆寅拿不到铁证,就掀不起风浪。”

  “更重要的是,整个幽木堂也会因为盛逵的死而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被死婴索命的就是自己——炼药这事不论换了谁当堂主,都再难进行下去。”

  他此言落下,就算将卿云之前的疑惑解了。

  杀盛逵一人,以尸油炼药之事并不会停,不提问仙宫总坛可以另派个堂主过来,便是一直负责此事的骆寅也能接手。

  所以,以罪魁之死,骇退人心恶欲!

  这才是梅英和芒萁大费周章所求的。

  “你们倒是敢破釜沉舟。”阎阿烛听完,却轻哼一声,指尖在腰间皮筒上来回划弄,“万一我们几个不在乎真相,就是骆寅找来对付你们的呢?别忘了我们是谁请进幽木堂的。”

  “倘若是,驱使一只蛊虫而已,之前在庭院中,您的徒弟就没必要告诉众人,需得等到明日再见分晓。可见您也尚未想好该不该揭露凶手,或者说您还有旁的考量,因此不到定论的时机。”芒萁淡笑回应。

  梅英也附和道:“如今再想将盛逵之死归于鬼婴索命,是不可能了。我与芒萁能想到的法子,就是先阻止骆寅掌权,再暂时阻断幽木堂与总坛的往来,从长计议,设法让堂中众弟子畏惧炼制尸油一事。但想成事,我们需要几位配合,这才‘自投罗网’,以示诚意。无论诸位来幽木堂所图为何,只要不违道义,梅英都愿尽绵薄之力,绝不推辞。”

  话说到这份儿上,梅英与芒萁二人已交出了全部底牌,端看屋内四人如何抉择了。

  南宫止向来是不会主动发问的,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卿云一时间还没有成算,便把目光投向柳少游,却发现柳少游竟在细细擦拭脸上没抹净的苔藓,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也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梅英性子急些,视线在神色各异的几人间扫了两圈,便耐不住问道:“几位可是还有什么疑虑?难道是怀疑我与芒萁别有居心?”

  “他们三个怎么想,我不知道。”阎阿烛见状,点着唇笑说,“不过我倒还真有个疑问,挺好奇的。”

  “神医但问无妨。”芒萁恭敬道。

  阎阿烛于是柳眉一挑:“这死胎的尸油能炼出什么药来?”

  

继续阅读:第五十章 不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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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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