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夏徐2021-03-25 16:2310,126

  “啊?”宋姐一头雾水,茫然地张着嘴巴。

  “我妻子,”周煜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她闹着要跟我离婚好久了。我一劝再劝,她却始终不为所动。离婚这事儿,她大概是势在必行了,我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了。”

  “其实自从我升上经理,这几年来她已经都没有在工作了。”周煜抿了抿唇,“我们两个又没有孩子,她也不像您,为了照顾小孩每天忙来忙去。她辞职在家,整天不是逛街就是插花,生活得富足又安逸。可就这样我还是怕她会闷,每年都攒好久的年假带她全世界的去旅游。我竭尽全力地去满足她所有要求,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给她。我是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婚?”

  周煜半真半假地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烦躁郁闷地微微泛红。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宋姐看着周煜,他30多岁已经升入公司管理层,一表人才前途无限,想不到在家里对妻子也这么好。她又想想自己每天从早到晚照顾两个孩子,抢超市的特价牛奶,为生活忙碌奔波,觉得周煜的妻子真的是身在不中不知福。

  出国旅游?

  她上次去可能还是十几年前度蜜月的时候吧。

  “既然她决意要离开我,那其他属于我的东西,我就不能再失去了。”周煜说,“所以我一边拖着我妻子不肯离婚,一边尽可能地把我手上能挪动的财产都先转移出去。车子房子动不了,存款总还能动一动。我就想趁早把钱转到我信得过的人手上存一段时间,等我这边离婚办妥了,再转回给我。”

  周煜深深叹气,“其实这么多年,家里的钱也都是我赚的,但转移财产说出去怎么也不太好听,而且,也违法。所以我只敢私下里偷偷求信得过的人帮忙,赵哥仗义,我一提,他就同意了。”

  “违……违法?”

  宋姐一听,脸上露出一些推拒的神色。

  “啊,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周煜看出她有些勉强,就赶紧解释道,“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影响。至多就是万一被我妻子发现了,她可能会起诉我,要求财产平分而已。”

  “哦,”宋姐又放下心来,“所以说,你之前说的转给我们家老赵的200万,就是请他帮你保存一段时间,等到你离完婚,再把钱还给你,是这个意思吧?”

  周煜点点头,“没错,宋姐。”

  他说完,又翻出转账记录给宋姐看,“您看,这是之前我打钱给赵哥的转账记录,当时是打了200万整,说好是我离完婚就把钱再打回给我。但是不巧,宋姐,我父母家里最近有点事儿,急用钱。赵哥又出了意外,我就只能请您帮我把赵哥卡里这钱取出来了。”

  宋姐看着周煜的转账记录,确实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但是这200万虚无缥缈的她一点儿没见着,赵柯之前也从没跟她提起过。

  “周总,这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说的这件事,老赵之前一点儿也没跟我说过,我是什么也不知道啊。这200万,我还真不确定我能取得出来……”

  “呵,这都怪我,是我当时求着赵哥谁也别说的。这才导致您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周煜无奈地摇摇头,叹气道,“我知道这200万的转款也没个汇款备注,现在我口说无凭,您也不能相信。没事儿,您过几天去给赵哥销卡的时候看一看,赵哥名下到底有没有这200万。”

  周煜言辞恳切,“宋姐,我相信赵哥,这200万他答应帮我保管,就一定会在他卡里。就麻烦您记着这件事,到时候帮我想着看看就行。”

  周煜的目光干净,言语间丝毫没有对他们可能会就此翻脸不认账,赖下这笔钱的怀疑。他今天第一时间救助了赵柯,又跟着帮忙垫钱,更别提刚刚他还说不急着催他们还给思博转学借的60万。

  宋姐是真的有些过意不去,但200万不是小钱,她又不能仅听周煜这一番话就答应给他。

  可是换个角度想,如果老赵的银行卡里真有这200万,她也还是得把钱给周煜。毕竟赵柯一死,这钱的来由也就搞不清了,可转账记录却明明白白,他们赖不掉的。万一最后闹上法庭,周煜财大气粗,他们一家孤儿寡母,哪里跟他耗得起?还不如顺顺当当把200万还给他,跟周煜搞好关系,这样无论是后续向T&I索赔还是那60万欠款,他们也能好办事一些。

  宋姐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这么多事,心里一下子没了主意。但好在周煜似乎也真的只是想跟她说一下这件事,并没有一定要她做下什么保证。没等宋姐想出什么话来圆场,他就已经伸手在安全门上扣了两下,“没事了宋姐,我们先回去吧。送葬的车还没安排好呢。”

  ***

  “一个月不到死了两个……”

  “听说死的这两个还是同事……”

  “艹,那他俩别的同事不得吓死了?这TM什么死亡工作啊?”

  “别人上班要头发,他们上班要命啊……”

  王澍一大早风风火火地踩着上班时间到了警局,手里拿着刚从食堂顺回来的包子豆浆正大口吞咽着,路过两个端着水杯一边闲聊一边走的小警员时,就刚巧听见了上面那段刺激的对话。

  “哎——咳咳,你们俩,你们俩等一会儿!”王澍着急地匆匆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差点被被噎得翻白眼,赶紧又灌了一口豆浆下去,伸手拉住快要跟他擦肩而过的两人。

  “王哥,古德猫宁!”

  “王哥,怎么了?”

  王澍把包子外面油乎乎的塑料袋和喝空了的豆浆纸杯随手一团扔进垃圾箱,反手照其中一个警员的后脑勺来了一下,“猫宁——猫宁,猫你个头!一天天得得瑟瑟的,有新案子了?杀人案?”

  “不是啊。”

  “没有没有。”

  “那你们刚说的什么一个月不到死了两个人?”王澍斜睨着两个小警员,“狗胆包天,这也敢说着玩儿?”

  “啊,不是不是,”他俩慌忙解释,“确实有死人,但可不是杀人案。王哥,是意外死亡。”

  “意外死亡?一个公司一个月意外死俩?”

  “可不是嘛,就那个金融广场那块,还是个500强大公司呢,叫T&I,王哥你听过吗?”

  王澍心头一跳,“T&I?”

  “对呀,”其中一个警员道,“就是那个大公司T&I呀!哟那大企业,多气派?可是这二十多天里可连着累死两个了!去年我二姨家的弟弟毕业拿了他家的offer,过年聚餐的时候我二姨招摇的跟什么似的。结果前几天我弟弟回家一说公司又猝死一个,当天晚上我二姨就吓得给我妈打电话抹眼泪了。说是这公司加班太狠压力太大,不拿员工当人看的!”

  “哈哈哈哈哈,还说后悔了,早知道当初不如让我弟弟考警察了,至少咱们没案子的时候可以不用担心累死!”

  他说起死人唏嘘,但提起家里亲戚,语气又难掩揶揄。旁边的另一个警员听得嘿嘿直乐,还当作个笑话。唯有王澍心里隐约觉得不对,敏锐地追问道,“你刚说第二个猝死的那个人,和第一个是同事?”

  “对呀,”那警员点点头,“第一个是个女孩,半夜加班死在厕所里了,把第二天早上发现她的人给吓了个半死,报了警,咱们还出过现场来着。”

  “死者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雨?”

  王澍冷声道,“刘雨。”

  “对对对!王哥还是你记性好!”

  “第二个跟她是同事?”王澍不理他嬉皮笑脸的奉承,飞快地追问,“你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哟,”小警员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费劲儿地回忆,“我二姨还真提了一句,但我有些记不清了。好像是——赵柯?”

  他平淡的一句话,却引得了王澍的后背瞬间爬上一层凉意。

  赵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人,不就是当时他陪刘雪调查周煜时,那个跟周煜一起开会,给他做了人证的同事吗?

  同样是意外,同样是猝死,同样,与周煜有关……

  王澍想起那天下午,T&I的办公室里,周煜似笑非笑的那一张脸。他表面客气配合,实则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根本没把刘雪和他放在眼里,言谈间一句下风不落。王澍从警多年,没有证据,他什么也确定不了。但是那双狡黠之下暗藏挑衅的眼睛!周煜的那双眼睛,绝不是一个毫不相关的普通同事的眼睛!

  还有那个叫赵柯的中年男人,举止中不经意地流露出的对周煜的忌惮……

  人们或许会欣赏崇拜自己的上级,也或许会讨厌怨恨自己的上级,但有谁,会那么畏惧自己单位的领导呢?

  王澍当时就觉得周赵两人间的气氛颇为古怪,然后在半个月内,赵柯就死了。

  他是真的猝死,还是另有隐情呢?

  “太可怜了,也就40来岁,听说家里两个儿子都不大,这可真是顶梁柱塌了。”

  “害,猝死这种事儿也没处说理去,要怪也就只能怪这大哥点子太寸了。”

  “啧,真的可怜。”

  那两个小警员见王澍不说话呆呆地出声,于是打了个招呼,说是没事儿他俩就先走了。

  王澍心里七上八下,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

  【怎么着啊,你周日到底定没定下来,真要上班啊?】

  【对不起嘛家耀,我这周日确实得上班,陪不了你了。】

  【我们下周再见好不好?其实也没多长时间的~~】

  【对不起嘛~~ (亲亲。jpg)】

  刘家耀光着膀子躺在沙发上,底下穿着的卡其色短裤上染着一大块红棕色的污渍,和沙发前茶几上的外卖炸酱面的炸酱颜色惊人的一致。在空面碗的旁边,乱七八糟地放着电视遥控器,手机充电宝,汪着一个底儿的果汁的半个西瓜。西瓜底下,好像还有三四只穿过的旧袜子。

  而袜子的主人刘家耀,此时正翘着二郎腿,皱眉不快地看着手机上的微信。脚下突然觉得有些硌得慌,他一扬脚,把一团灰扑扑的东西甩了出去——那是一块老式的钩花沙发蒙布,从前的刘母每隔几天就要换洗,总是保持的雪白平整的蒙布。

  刘家耀从微信切出去,又点开日历仔细确认了一下,下周天确实是他的农历生日。刘家耀在外面那群狐朋狗友哪有人会费心给他记着每年一变的农历生日?通常都是到了阳历的时候,谁想起来了就招呼一声,大家借个由头出去喝酒,鬼混一夜罢了。

  只有刘父刘母,每年一天不错地,早早就给他把生日算好了,虽然不是年年都有礼物,但是一碗卧着个鸡蛋的长寿面总是少不了的。

  从小到大,刘家耀总是习惯过农历生日,但是从今年开始,再没有提醒他生日,给他煮蛋下面了。

  事情办得顺顺利利,是预想里最最好的情况了。刘家耀也没太难受过,可是至少周日那天,他不太想自己呆着。他希望能有个人陪他说说话,最好,也能给他煮碗面条。

  但是张颜钰也不记得他的生日。

  刘家耀把消息输完,又统统删掉,总觉得有些话从他一个大男人的嘴里直白地说出来,显得懦弱又矫情。因此左思右想,他只回了一句,【好吧。】

  他把字删来删去的时候对面没有反应,【好吧】发完之后,张颜钰倒回的很快。

  【老公最好了,么么哒!】

  刘家耀又发了一个亲亲的表情给她之后才退出微信,心里想着反正自己每天也无所事事,周日下午在张颜钰出门上班之前过去找她一趟就完事儿了。他可以在她家等她下夜班,哪怕她回来之后累得不能做什么,说两句话,也总是好的。他可以不用提前告诉她,到时候买个蛋糕过去,也算是给张颜钰一个惊喜。

  心里一边这样计划着,一边想象周日张颜钰意外的笑脸,刘家耀的心情很不错。里屋突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童童从房间出来,走到沙发旁,小声问道:“舅舅,你能把手机借给我吗?我想给妈妈打个电话。”

  游戏背景音的乐声恰好在这时响起,刘家耀刚刚点开游戏,闻言用脚往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一踢,熟练又不耐烦地敷衍着:“你妈忙着呢,没空儿接你电话。遥控器在这儿呢,自己把电视打开看!”

  童童站在沙发旁,看着刘家耀头也不抬地捧着手机,两个小眼圈渐渐泛红。他咬了咬下嘴唇,没去拿茶几上的遥控器,不发一言,转身又回了自己的卧室。

  刘家耀的游戏排队入局,听到童童进屋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骂了一句,“小兔崽子,奇奇怪怪的。”

  屋里半晌也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刘家耀又朝房间里朗声喊道,“不爱看电视就下楼跟小区里的孩子们玩儿去!我看小区里那群孩子一天天的在外面从早跑到晚,你怎么不跟着一起玩儿去?我裤子兜儿里有五块钱,你拿着去买雪糕吃。但是不许跑太远,天黑了就赶紧给我回来!我可没耐心到处找你回家吃饭!”

  ***

  赵柯这突然一死,给他妻子宋姐撂下一大个烂摊子。做了好几年全职太太的中年女人已然跟当今社会有些脱节,这样乍一从家里走出来,直感觉自己什么事儿也办不明白,整天焦头烂额的,几乎连伤心也顾不上。

  但是好在赵柯还有群好同事帮着她张罗,尤其是他的上级周煜,做事滴水不漏,井井有条,帮宋姐省去了好多麻烦。

  等急匆匆地置办了墓地,办完葬礼,宋姐又拿着死亡证明,一家家银行的跑,想要把赵柯的账户都销掉。周煜为人绅士,那天之后,就没有再催过她,但他的尽心尽力宋姐都看在眼里,心里也一直记着那200万的事。

  这几天相处下来,宋姐觉得周煜不仅热情善良,还待人重情重义,对他说得话不说十成十的照单全收,也信了八九分。再说她家老赵她再了解不过,除了专业之外没什么本事,根本不可能可以靠他自己从别人那儿拿到这么多钱。

  宋姐暗暗想,如果去销户提钱的时候发现赵柯名下真的有多出的200万,那这钱,就一定是像周煜所说,是老赵生前替他暂时保管的了。

  可是等到几个银行都跑完,哪张卡里,也没有200万。

  宋姐心里直犯嘀咕,难道是周煜骗她?

  没道理啊,余额多少到银行一查便一清二楚。而且如果没钱,她也根本不能另外拿出200万。周煜如果是说这个谎,那他不仅站不住脚,也根本没有意义。

  那难道,是赵柯把钱花了?

  宋姐一惊,怕得差点签错了手里银行柜员给她的单子。

  赵柯的胆子应该没这么大吧?

  可是,这已经是最后一家银行了啊!这张卡里虽然有些额外多出来的钱,但也不过二十万出头,和周煜转账记录上的200万可是差了十倍啊!

  如果说这20万就是周煜的钱,那其他的180万到哪去了?

  “大姐,”窗口里,年轻的柜员小姐冲宋姐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我看到您丈夫名下还有几笔定期理财,得给您一起取出来。”

  “定期理财?”宋姐一听,迅速抬起头,“什么定期理财?定期多久的?一共又有多少钱?”

  “一期100万一年的,一期50万半年的,还有一期30万也是半年,但和50万的不是同一支产品。”柜员小姐侧过身看向宋姐,心情美丽,态度殷勤,“一共是180万。我建议您拿出来之后可以继续在您名下购买理财产品,本行最新上了一支基金,效益非常好,年利率预测能达到……”

  宋姐看着面前小姑娘的嘴巴一张一合,心思早就飞走了。

  这个老赵,怎么就是改不了占小便宜的习惯?帮人家存着钱还自己偷偷拿去赚利息,吓得她还以为钱是被花了!

  “不好意思,我不买理财。”宋姐朝着窗口说,“这钱有用,你全给我取出来吧。”

  ***

  周日,刘家耀破天荒地起了个早。隔壁房间里,童童还呼呼睡着。他胡乱用凉水抹了把脸,就拿着手机钥匙,换衣服下了楼。

  楼下有家小蛋糕店,门脸不大,物美价廉,刘家耀连着附近几栋楼的年轻人都是从小吃到大的。他出了单元门径直奔着那家蛋糕店去,却是铁将军把门——太早了,蛋糕店都还没开业。

  刘家耀扫兴地“啧”了一声,后退两步,踩到一旁的石凳上,踮着脚朝二楼一望,老式窗户的磨砂玻璃里面影影绰绰,依稀能看到屋内人走动的身影。

  刘家耀眼睛一亮,跳下石凳,从地上随手捡了三四个小石子,又重新站了上去,右手一扬,小石头划破朝阳,准确命中目标。

  “啪!”

  石子敲击玻璃的声音清脆,但二楼的人似乎是在说话,并没有反应。刘家耀也不恼,掂量掂量,加大力道又一颗石子砸在玻璃上。

  “啪!”

  这次的响声大了,窗口有人影逐渐放大,“哗”的一声窗户被拉开,一头乱蓬蓬的,黑的不自然的卷发从里面伸了出来。

  “哪家的小兔崽子又砸我玻璃?我告诉你,砸坏了我下去把你揍得屁股开花——”

  “哎,家耀?你扔的石头?”

  卷发大姨性杜,比刘母还要大上3、4岁,是楼下蛋糕店的老板。

  刘家耀呲牙咧嘴的一笑,“是我。”

  杜大姨脾气不太好,一大早上被石头砸了窗户就更没个好声气,“你这混小子,多大了你?还跟小时候一样扔石头砸人家窗户?”

  要是放在平时叫她训了这么一句,刘家耀早不服气地骂开了,好一点儿的也得是立刻转身就走。但他今天却不生气,仿佛没听见一样,只说自己的事儿,“杜大姨,今天我想在你这儿定个生日蛋糕。”

  “生日蛋糕?行啊,你要定多大的啊?”

  “什么多大?”刘家耀没太明白,“就生日蛋糕啊?”

  “我知道是生日蛋糕!我是问你,那蛋糕要多大的。6寸?8寸?大一点儿的就10寸。”

  什么6寸8寸的,刘家耀之前从来没买过生日蛋糕,他现在怎么想都觉得,家里刘母之前拿回来的,每次都是一样大的。

  杜大姨一看刘家耀拿满头雾水的表情就明白自己刚才完全是鸡同鸭讲,于是很熟练的换了一个询问的方式。

  “那你就告诉我几个人吃吧!”

  这个问题就简单多了。

  刘家耀立刻回答道:“两个人……啊,不是,三个人,三个人吧。”

  “三个人那就来个8寸的吧?8寸大概这么大,”杜大姨朝下给刘家耀比划了一个圆,“行吧?够三个人吃了。”

  刘家耀也没太看出来三个人吃那么大一个圆是多是少,但反正杜大姨说可以,于是他也点头道:“行。”

  一大早上没开店先开张,杜大姨被砸窗户的心情多云转晴,“哎家耀,你买蛋糕干什么啊?谁今天过生日啊?”

  “我。”

  刘家耀说着,脸上又露出笑容来。可趴在2楼窗户旁的杜大姨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却觉得很不是滋味,“你过生日啊?哎呦,我记得往年你过生日,都是你妈过来定蛋糕的。这今年,就剩你一个人了……”

  这杜大姨原本没什么恶意,但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刘家耀的笑容乍然冷却,他低头从石凳上跳下来,语气颇为不快,“杜大姨,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蛋糕我11点过来取。”

  “好嘞,没问题!”

  叫杜大姨这么一打岔,刘家耀早上起来的好心情淡了许多,心里也更迫切地想要见到张颜钰,想在她轻声细语的柔软安慰下,度过这一天。虽然原本还打算打个车去早市溜达一圈儿的,可现在刘家耀已经完全没了心情。在附近的早餐铺子里买了点儿油条豆腐脑之后,他就拿着东西,回了家里。

  刘家耀开门时,童童正揉着眼睛从卧室出来,迷迷糊糊地往厕所走。

  “起来啦?”刘家耀一边脱鞋,一边随口说道。

  “唔。”

  孩子还没太睡醒,闷着头,直接进了卫生间。

  把油条往桌上一甩,刘家耀拎着豆腐脑,从厨房拿出个大海碗来,直接隔着塑料袋,把豆腐脑坐了进去。深棕色的油亮卤汁卷着木耳丝,胡萝卜丝和蛋花儿热腾腾地浇在雪白的豆腐花上,颜色漂亮,香气浓郁,勾的人十指大动。

  刘家耀把浇头淋好,手习惯性地打开冰箱,摸出个大罐头瓶子来,把剩了大半瓶的辣椒油挖了一大勺出来放在豆腐脑上。原本被冰的微微黏稠的红油一下子化开,像画龙点睛一般,让这一碗小吃铺买来的豆腐脑一下子有了灵魂。

  刘家耀把挂着油的勺子塞进嘴里,双手把罐头瓶子拧上。熟悉的香辣味冲的他眼睛一酸,眼圈微微湿润。

  这半瓶辣椒油吃完,以后就再没有这种熟悉的味道了。

  刘家耀把碗筷拿好,发现童童还没出来。他走到厕所门口想看看这小子在里面磨蹭什么,过去一看,却发现童童关上了厕所门。

  门里有稀稀拉拉的水声传过来。

  “臭小子家里一共就咱们俩,两个爷们儿上厕所你关什么门?尿完了赶紧出来,豆腐脑一会儿可凉了!”

  “……知道了。”

  刘家耀得了回应就又转回了餐桌上,坐下拿了根油条咬了一下,再自己喝了一大口豆腐脑进去。一大早上就这样热辣辣的一大口滑进胃肠,刘家耀也被呛得咳了两嗓子。他看着碗中间还没完全拌开的辣椒油,这才想起来,今天吃豆腐脑的还有一个孩子。

  “麻烦。”他嘟囔着,但还是伸手拿起童童的碗和勺子,从没被辣椒沾到的边缘给他盛出来了一个小碗。

  咔哒一声轻响,卫生间的门打开,童童从里面走出来。刘家耀见他过来在餐桌边坐下,把满满一碗豆腐脑往他面前一撂,“磨磨唧唧的,快点吃饭!”

  ***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头顶头坐在桌旁对着吃早餐。童童吃东西很像刘雪,他小口小口地吃着豆腐脑,每隔一会儿,咬一截油条,吃饭吃得很干净,也没有太大的声响。与他相比,刘家耀的吃相反而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喝个豆腐脑喝的呼噜作响,油条再手里捏的满手反光,桌面上还淋漓掉了好几块碎豆腐和酱点子。

  “我今天要出门。”刘家耀说。

  “哦。”童童点点头,也没什么意外。

  “一会儿吃完饭呆一下就走,今天晚上不回来住了。”

  童童舀豆腐脑的勺子顿了顿,“哦,好吧。”

  孩子没多说什么,但刘家耀跟他相处久了,也能感觉到是他说要出门,让他不高兴了。

  “中午饭和晚饭一会儿我留50块钱给你,你自己拿钥匙出门去楼下的小饭店吃。炒菜或者面条儿饺子随便什么的都行,但是不许走远了,只准在楼下吃,吃完就赶紧回家,听见没?”

  “听见了。”

  刘家耀看看他毛茸茸的脑瓜顶,伸手在上面揉了一把。

  “明天早上等我回来,”他说,“我带块儿蛋糕给你吃。”

  ***

  “我们公司又死人啦!”

  “啊?”

  阿康惊讶地把右眼尾微微往上一挑,又转而轻笑一声,语气轻松道,“您净瞎说,这怎么可能?”

  “哎呀我也觉得不可能呀!但是是真的!”

  丽姐看着阿康埋头干活不理她,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有些着急,凑近他又道,“真是真的!你看你这孩子,丽姐这么大岁数了,还能逗你玩吗?”

  阿康听她声音有些急了,这才放下了手里的活扳手,偏头过去,眼神里带了几分将信将疑,“您说真的?”

  丽姐一拍大腿,“可不就是真的嘛!”

  阿康抿了抿唇,低声询问,“这回这个怎么死的啊?也是意外?”

  “不是。”

  丽姐说完,阿康明显一愣。

  “不是意外?”

  “不是……哎,不对,可能也算是意外吧。”丽姐说,“是个男的,岁数不小了,在办公室里呆着呆着,自己就突发心梗倒地上了。120来给拉到医院去,也没来得及救回来。”

  “心梗啊?”阿康问。

  “嗯嗯,大家都这么传的。”

  “哦,”阿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应该是年纪确实挺大的了,得50多了吧?”

  “那倒没有,”丽姐摆摆手,“听说也就40出头。”

  “真可怜,”阿康感叹,“40多岁,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呢。”

  说起家里,丽姐一把岁数了还在外面打工,比阿康可感同身受得多,立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吗,据说家里两个孩子,老婆是个全职太太,一天天什么都不干,就能带个孩子。上头还有一个在农村呆着的老妈,啧,这一家子,以后可怎么活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丽姐?”

  “就前几天,”丽姐见周围没人,手指朝空气点了一点,“就坐那边那个门里面的办公室,听说这个男的和之前死的那个姑娘的座位就隔了2排!”

  阿康眼神一闪,“啊,那他俩估计也是认识的同事吧?”

  丽姐略微偏头想了想,“那我就不确定了,但我刚在走廊里听两个姑娘说,‘赵柯和小雨接连猝死,周总免不了跟着吃瓜落儿’,听声应该是一个领导,多半就是认识的。”

  丽姐说完,突然又变得忧心忡忡,满脸不安地看向阿康,“小康啊,你说这T&I,不会就这么黄了吧?我看这公司可能是要完蛋了,一个月不到前后脚死了两个员工,这影响也太不好了。”

  说完,她又面露悲伤,“我这么大岁数了,这个公司要是黄了,我可再去哪儿找工作呢?现在我们打扫卫生的超过45岁人家外面都不招了,但我不干也不行啊。我儿子媳妇的工资每个月还了房贷车贷还得给孩子交补课费,这上下5、6张嘴,可都等着我买菜呢啊!”

  阿康笑笑宽慰她,“丽姐,人家这是外企,核心都在国外呢。哪儿能猝死两个员工就黄了?你看看这明亮宽敞的大办公楼,人家可不差你那几千工资啊!”

  丽姐听他这么说,表情才放松了一些。这回将信将疑的人又变成她了——

  “真的吗?”

  阿康肯定道,“真的。”

  ***

  “——你知道吗,T&I又死人了。”

  于此同时的小旅店里,刘雪得到了和阿康一样的消息。

  “什么?又死人了?”刘雪眉头一皱,抓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

  电视里主持人和嘉宾们夸张的“哈哈“声一下子熄了火,小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1分钟前,王澍的电话突然打过来,刘雪看着来电还心惊肉跳了一会儿,怕是王澍又突然查出了什么来,没想到接了电话,却是这样的消息。

  说起王澍这个人,刘雪的心情很复杂。当时她要求重新调查刘雨的案子时,手上并没有一点实质性的证据,但是哪怕如此,王澍还是亲历亲为陪她跑了一整天,甚至还私下提点她,告诉她刘雨的尸体有不对劲的地方。因为这种种,刘雪心里对他不是不感激的。可是这个人却又反复无常,明明上午还觉得亲切,下午却又十分冷厉地严词拒绝了刘雪继续追查的想法。前后态度相差很多,又不近人情,让当时的刘雪对他很是怨愤。

  可现在又偏偏托了他拒绝调查的福,刘雪才能有100万的天降横财攥在手里,并且不久后,还能再拿150万。

  直面王澍,就是直面几周前那个一心为了妹妹奔走求告的自己。

  刘雪心里更烦闷了,连说话都变得阴阳怪气。

  “哼,死人有什么稀奇的?人家T&I那么大的公司,一栋大楼里几千人,死了伤了一两个不是正常?当初我妹妹死在厕所里也没见谁那么重视,怎么这次死个人,就值得王大警官亲自来告诉我一声儿了?谁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是指望我去教人家家属怎么走出创伤的吧?”

  王澍被她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抢白,一向肤色偏黑的脸上都黑里透出红来。

  这次一打电话,他感觉刘雪整个人跟以前相比都变了很多,人更厉害了,说话也刻薄了。

  他压着火气,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她妹妹死的不明不白,她有怨气是正常的。家人去世,受到刺激精神恍惚甚至发疯的都不在少数。刘雪这样的,实在不算什么。

  于是王澍忍耐着不发火儿,声音低低地问,“谁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那我现在告诉你,是赵柯死了,这跟你有关系吗?”

  刘雪身子一震,手边的遥控器被她不小心打到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她声音太过镇静,以至于尖利到变了调儿,“你说谁?是谁死了?赵柯??是……是那个赵柯吗?”

  ***

  刘家耀把生日蛋糕小心翼翼地从出租车里拿了出来,一路脚步轻快地上了楼。走到二楼楼梯拐角的时候从上面冲下来个半大丫头,一边低头抹着眼泪一边闷头往外跑,不管不顾地,险些碰了他的蛋糕。

  狭窄的楼道无处躲避,刘家耀眼疾手快地把蛋糕盒子朝上一提溜,让过了少女的肩膀。他咋了下嘴,刚要开口训斥,就听楼上不知道是几楼,传出一个女人的怒吼,“死丫头,有能耐你跑了就再也别回来!月考一下子退步了200多名,老娘养你十几年,骂你两句还骂不得了?你跑啊,你跑了我就当自己养了条狗老死了!”

  骂完就是摔门的一声巨响,震得少女瘦弱的背影抖了抖。然后一声无法压抑的低声啜泣在沉默中响起。刘家耀在一旁站着,也觉得这个妈骂的属实是太难听,正想说点什么让这姑娘别一下子想不开了,就见她捂着嘴,一溜烟儿地跑下楼去了。

  眼见着女孩的脚步声迅速远离,刘家耀晃晃脑袋,笑容重新浮上脸颊。他拿出手机看了看,现在12点,张颜钰一定已经起床了,他来接上她,两个人再拎着蛋糕出去吃点儿好吃的。

  时间刚刚好,绝不会耽误她晚上上班。

  想象着张颜钰开心又意外的表情,刘家耀几乎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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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望之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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