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夏徐2021-03-25 16:2110,233

  “咚咚咚——”张颜钰的出租屋外,刘家耀心急地快速敲着门。

  “来了来了!”屋里传来她喜气洋洋的声音。

  “怎么来——家耀?”

  张颜钰笑容满面地把门打开,却在看到刘家耀的一瞬间僵了脸。

  “家耀?你怎么过来了?”

  刘家耀一见她就急着向她炫耀自己买的大生日蛋糕,双手捧着盒子往张颜钰面前一送,根本没注意到她消失的笑容。

  “过来看你啊,不然还能干嘛?”刘家耀说,“快看我买的这个大蛋糕,水果的,好看吧!”

  “拿着,拿着啊!”

  刘家耀举着大盒子怼在张颜钰鼻子底下不断催促他接过去,张颜钰勉强笑笑,把蛋糕拎了起来。

  “怎么今天买生日蛋糕过来了?也不是我生日啊?”

  “今天我过生日。”

  “你?”张颜钰以为是她忘了刘家耀的生日,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家耀,我最近有点儿忙,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没事儿,”刘家耀浑不在意道,“今天是我农历生日,你本来也不太记得。”

  “哦。”张颜钰呐呐。

  蛋糕的正事儿说完了,刘家耀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他来了这么半天了,怎么连屋还没进去呢?

  对面,张颜钰假作低头朝蛋糕里张望的样子,但身形颇有几分不自然地挡在门口,始终没说让刘家耀进屋去,也一直没有让开路。

  “先进屋呗,”刘家耀说,“你进屋再看。或者你早上要是还没来得及吃,咱俩给它打开切了也行。”

  张颜钰闻言从蛋糕上抬起脑袋,眼里很有几分为难的神色。

  “家耀,我之前也跟你说过了,我今天一会儿还要上班呢,实在没时间陪你。要不这蛋糕你拎走,拿去跟你几个兄弟出去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刘家耀表情一冷,“东西我特意拿来了你现在叫我拿走?知道你今天加班,这不是特意大中午的就过来了吗?再说了,我今天过生日,你上班不能陪我就算了,怎么蛋糕也不能一起吃?”

  张颜钰无言以对。

  刘家耀此时脸上已经笑意全无,再开口,声音里透着危险,“这么半天了不让我进屋,有别的人在?不方便?”

  张颜钰脸色大变,“净胡说,哪儿有?”

  “有没有,我进去看一看就知道!”

  刘家耀怒气冲冲说完这句话,也不再管张颜钰有什么反应,大掌一挥把她推到一边,自己径直迈入室内。

  小小的屋子里空空荡荡,厕所的门也敞开着,不大的空间一眼望去一览无遗,哪里有刘家耀幻想里的人影?

  身后张颜钰也很不高兴,反手“嘭”地一声把门甩上,走到桌边,重重地把她手里的生日蛋糕放在上面。

  “找吧,我这屋就这么大,哪儿有人你就自己找吧。提醒你一句,床底下和大衣柜你可都没看呢。”

  刘家耀讪讪一笑,凑过去把张颜钰抱在怀里。后者正生他的气,使劲儿用手推着,想要推开他。

  “哎呀对不起老婆,是老公错了。”刘家耀在她气得有些泛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刚才看你一直不让我进屋,就想岔了。”

  “我不让你进屋就是在屋里藏人了?你这什么狗屁逻辑?”张颜钰撅着嘴巴,没好气地道。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老婆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你真想让我不生气?”张颜钰不断推他的手停了下来。

  “当然真想了啊!”刘家耀嬉皮笑脸,“你身体气坏了我不是也心疼嘛!”

  “那你现在回去吧。”

  “啊??”

  刘家耀松开怀抱,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

  “我不走,我特意来给你个惊喜的!再说了……”刘家耀的声音一沉,“我今天农历生日,我可不想自己呆着。”

  “不想自己呆着你就找别人去啊,你那么多朋友,找着出去喝酒去!”张颜钰急道。

  “那他们能跟你比吗?”刘家耀抬眼看着张颜钰,她的眼神里有些急躁。

  “小钰,”他奇怪道,“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这才中午,到你上班出门的点儿至少还有三个多小时呢,怎么就不能踏踏实实坐下来陪我吃个蛋糕了?”

  张颜钰见刘家耀不依不饶,始终不肯离开,终于败下阵来。

  “吃个蛋糕?”

  “对啊,生日蛋糕。”

  张颜钰抬手看看时间,走过去一把扯开了蛋糕包装的蝴蝶结,“行,那就吃蛋糕。”

  ***

  “就是那个赵柯,那个那天下午我们调查周煜的不在场证明时,给他作人证的那个同事赵柯。”

  王澍的话让刘雪如坠冰窖,震惊,恐惧,后怕,一层层的情绪冷水一样兜头拍下,让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当时看着身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刘雪失魂落魄地呢喃,又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是警察,竟然都闹到你都知道了,报警了?那一定……”

  “赵柯,是被……”她险些脱口而出,又赶紧生硬地改口,“是被——谁,杀了吗?”

  “不是,”王澍说,“没有报警,我会知道是因为我有个同事家里人在T&I工作,当闲话聊出来的。”

  刘雪紧绷的心脏松快一些,“不是被杀的就好,那赵柯是怎么死了?”

  “意外。”王澍的声音冷的像冰,“在公司意外猝死,跟你妹妹一样。”

  “……什么叫,跟我妹妹一样?”

  “就是没有立案,没有调查,也就没有取证,没人怀疑,家属领了一大笔抚恤金和赔偿款后,就最快的速度把后事办完的,突然的,意外。”

  刘雪的喉头死死地哽住,一声也发不出来。

  “我私下打听了一下,赵柯是白天上班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下自己突然倒地的,确实没有什么可让人怀疑的。但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巧,确实是巧。

  虽然近年来由于生活压力和工作忙碌,中青年上班族猝死的比例大幅上涨,但也没有不到一个月内,同一家公司,同一个大组领导下,接连猝死两名员工的道理。

  更何况刘雪心里对刘雨所谓的“猝死”的真相一清二楚,这让她怎么能不对赵柯的死起疑?

  “据说赵柯和周煜平时的工作很紧密,两人私下里关系也不错。赵柯突然死亡,周煜一个领导还放下架子跑前跑后,帮着他家里办了许多事。连赵柯死后的工伤赔偿,也全赖周煜这个直属上级帮忙周旋,才申请批报了公司的最高等级。”

  小雨的死是周煜所为,那会不会……赵柯也是一样呢?

  “手下连续两名员工出事,T&I为表态度,还给了周煜一个不小的处分。周煜对此毫无异议,但据说公司里的其他人都很为他不平。周煜作为管理者,平时对员工温和体贴,因此风评不错,很得人心。”

  可是为什么呢?刘雪苦苦思索,她记得一清二楚,那天下午T&I的会议室里,赵柯虽然面带犹豫之色,却依然在王澍问话时,毫不犹豫地表明了立场,力证周煜与小雨的死亡无关啊?如果真是周煜做得,他为什么要杀赵柯呢?他们两个,明明就是一伙的啊?

  “现在无论是你妹妹还是赵柯的事,都已尘埃落定,我们想得再多,感觉再不对,没有证据就也毫无用处。”王澍说完,颇感无力地长叹了一口气。

  是同伙内讧?还是杀人灭口??

  “我自从知道赵柯的死之后就一直左思右想,不确定要不要告诉你。这事儿或许确实有蹊跷,但也说不定就是单纯的意外呢?可能只是因为赵柯那天来做了人证我才忍不住多想,但是其实赵柯年纪不小,工作又长期劳累,身体可能本来也不太好。”

  王澍顿了顿,“所以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省得万一你也胡思乱想。但是……”

  但是,他自己确实是觉得,周煜有些可疑。

  “——但是我毕竟是个警察,还是提醒你一下。刘雪,你不会还在私下查你妹妹的事吧?”

  王澍小心地问,却听到话筒对面的呼吸声粗重,半天不见回应。

  “刘雪?刘雪!”

  “啊??”

  刘雪一个激灵,从“杀人灭口”四个大字里浑身颤抖着回过神来。

  “王……王警官,您说什么?”

  “我刚才说,”王澍只当她是吓着了,又耐心问了一次,“我说你不会还是在私下调查你妹妹的事吧?”

  “没有没有!”刘雪飞快地大声道,说完这四个字,声音又忽而沉了下去,“我没有了。”

  “那就好,”王澍点点头,“那你现在是带着孩子回南方了?”

  “啊?哦,对对对。”刘雪心不在焉道,“我带着童童回家了,早就回去了。”

  “那就好,”王澍颇为满意,“虽然多半是我疑神疑鬼,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不对?你就和孩子继续正常生活吧,你妹妹的事——时间久了就好了。”

  “好的,好的。”

  “行,那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再见。”

  “再见,”刘雪说着,眨了眨眼睛,又真心实意地道,“谢谢你,王警官。谢谢。”

  王澍心口一暖,觉得自己今天这个电话也算是没有白打,他疏朗地笑笑,“客气了,警察嘛。”

  ***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正映在室内一把雪亮的小刀上。刀尖一翻,那光便被反射的“唰”地一闪。刀柄上,一只芊芊玉手正牢牢地捏着这把刀,做了透明水钻美甲的指甲底下,五个指尖里的血色都因为用力而向后退去,露出粉白色的肉来。

  “不要!”

  一声男士急躁的大喝,止住了向下横切的刀刃。

  刘家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张颜钰拿刀的手,救下了生日蛋糕。

  “先别切,我还没许愿呢!”

  张颜钰没办法,只得收回蛋糕刀,画好了精致妆容的秀气的脸上,烦躁和厌恶一闪而过。

  刘家耀把送的蜡烛一把都倒了出来,开始一边在里面挑挑拣拣,一边碎嘴的念叨个不停。

  “老子今年多大来着?哦,24了。24 我也不能插24根蜡烛啊,这不得给好好的蛋糕插成蜂窝煤了?要不我插2根?表示我20多岁?”

  刘家耀念叨半天也不见张颜钰有反应,随机拎出两根蜡烛来偏头看她,“老婆你说我插两根蜡烛怎么样?两根可以吗?”

  张颜钰心急如焚,恨不得一巴掌把刘家耀的傻脸按进奶油蛋糕里,但脸上却偏偏不能露出半分痕迹。

  她勉强对他笑笑,哄孩子一样地好言催促道,“当然可以,快把蜡烛插进蛋糕里,赶紧许个愿吧。”

  刘家耀是把蜡烛插进蛋糕里了,却半天也不见他低头许愿。

  张颜钰看着他浑身上下地摸来找去,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底线,即将濒临崩溃的边缘,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找什么呢?”

  “打火机。”刘家耀头也不抬,站起来翻自己裤子的后兜,可只从里面摸出半包烟来。

  “哎奇了怪了?我身上从来都有打火机的啊,我打火机哪儿去了?”

  张颜钰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往一旁柜子边走过去。

  “哎对,”刘家耀说,“那个柜子里有我平时扔这儿的打火机,你拿一个过来。”

  他向后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背上,一脸大爷样儿地翘起二郎腿,“老子要把这两根蜡烛给点着了——”

  “咚咚咚——”

  门口突然传来的敲门声,让正弯腰在柜子抽屉里翻打火机的张颜钰一下子直起了背。

  她低呼一声“糟了”,赶紧把抽屉送了回去。

  刘家耀看她一脸慌张,随口问,“谁呀?”

  “咚咚咚——”

  张颜钰没回答,就见刘家耀稍微扬了扬脖子,似乎马上就要冲门外大喊问一句,“是谁?”

  她心里一急,扑过去一把捂住了刘家耀的嘴。刘家耀意外之下,竟没有想到要推开她。

  “咚咚咚咚咚!”

  门外客似乎脾气不太好,抑或是很没有耐心,就这么十几秒没有回应,敲门声已经明显急躁了起来。

  张颜钰匆忙回头,扬声喊了一句,“等……等一下!”

  敲门声一下子停了下来,门外隐约有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但是到底隔着门板,听不太清。

  刘家耀愤怒地一把拍开张颜钰捂着他嘴巴的手,“你他妈搞什么?”

  然而张颜钰突然满面都是哀求,拉着刘家耀,可怜兮兮又快速地说,“家耀,家耀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俩!都是为了我们,好不好?”

  刘家耀一头雾水,却直觉不是好事,恼怒地瞪着跪坐在他身前的女人。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可以吗?”张颜钰说着,立刻把桌面上的蛋糕端起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张颜钰把蛋糕塞进来不及反应的刘家耀手里,又拉着他站起来,把他半推半扯,送进了厕所里。

  “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又开始敲门了。

  张颜钰慌得跺了跺脚,又喊了一句,“哎呀,马上,马上了!”

  “你TM搞什么名堂?”

  刘家耀被张颜钰这一通操作搞得莫名其妙,虽然还不愿意相信,但心里已经有了怀疑,不禁对她怒目而视。

  “我之后再跟你解释,”张颜钰匆匆道,“家耀,你别出声行吗?求你了!千万别出声啊!”

  说完,她在刘家耀面前,关上了厕所门。

  张颜钰不敢看刘家耀的表情,但她猜想,关门那一瞬间,他脸上必然是能够活撕了她一般的震怒。

  她不确定刘家耀会不会真的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厕所里安安静静,她只能尽快,再快。

  张颜钰关上厕所门之后,立刻回身环视房间。生日蛋糕拆下的外包装还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她赶紧冲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们统统踢进床底下。

  然后张颜钰在梳妆镜前飞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口红没花,眼妆有点晕了。算了,来不及,口红没花就够了。她抓了抓卷发,拎起小背包,开了门。

  还好,刘家耀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发出声音。

  门外,一个穿着POLO衫和西装裤的中年男子满脸不快。

  “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慢?”

  张颜钰表情僵硬地笑着,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耳朵竖得尖尖的,监控着她身后,那间小小的卫生间里的动静。

  她的背后无声无息,就像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存在一样。

  “女人吗,化妆呀。不化的美美的我哪儿好见你?”她娇笑着,攀住男人粗壮的手臂,把人往外带。

  “不进去坐一会儿?”男人的声音里略带疑问。

  “不了不了,”张颜钰紧张得腿都发软。

  刘家耀那个火药脾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能安安静静地忍到现在,她实在不敢再多刺激他,赶紧离开才是正道。

  张颜钰一边把中年男人往外推,一边回手关上门。

  “今天就别坐了,反正我家你又觉得不好。快点吃饭去吧,我都饿了。”

  男人眯着眼上下打量张颜钰的贴身短裙和细高跟,仗着楼内没人,兜手在她圆翘的屁股上揉了一把,又色又腻的语气里暗示意味十足:“我也饿了,走走走,赶紧吃饭去。新月酒店的火锅自助最好吃了!”

  等门外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都渐渐远去,张颜钰的出租屋内,又恢复了平静。一切看上去似乎都跟早上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除了床下伸出的一条浅粉色飘带上,印着一小块灰扑扑的鞋印。

  半晌,卫生间的门“嘭”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一室安宁被这一响打破。阳光下,万千尘埃惊得在空气里上下飞舞。

  刘家耀端着一动没动过的生日蛋糕从厕所里走出来,整个人的身体都从上到下绷得紧紧的,像是一把拉开到极致的弓,随时都可能折断,然后怒气化作箭矢,刺破一切。

  刘家耀站在屋里,感觉这满室的家具物品都带着张颜钰身上的香水味,让他恶心。他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双人床,几天前的那个雷雨夜,他还觉得这张床是世界上最温暖舒服的地方,千金也难求。

  但现在,他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不像是哼声,听上去十分古怪。然后下一秒,刘家耀就把手中的生日蛋糕狠狠地大力扣在了床上。

  白色的奶油和水果飞溅的到处都是,嫩黄色的蛋糕体被摔成大大小小的碎块和残渣。衬在猩红色的床单底色上,像残忍的艺术画。

  ***

  晚上五点多,张颜钰踩着有点发虚的脚步回了家。

  “咔哒。”

  门锁一声轻响,她把门拉开迈步进屋,刚一抬头就愣住了。

  房间内,沙发上,刘家耀正端坐着直直地看向她。

  现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会有人这样单纯地等人了。刘家耀没有瘫在沙发里,没有翘二郎腿,甚至没有看手机,就那样死坐着,脚尖朝前,脸朝门口。他的身线微微僵硬,不知道已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等了多久。

  “……家耀,你……你没回家啊?”张颜钰很是尴尬,勉强对刘家耀挤出一个笑脸。

  “没有啊,”刘家耀咧了咧嘴,痞气十足地把脖子往后一歪,声音里的火药味儿一触即发,“我有些事儿实在好奇,今天不跟你问个明白我怕我气得活不过去,所以我没法儿回家,我得在这儿等你。”

  张颜钰失语。

  “哟,几点了?”刘家耀说着,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自问自答道,“才五点多啊?”

  他故意要给张颜钰难堪,装瞎一样忽视了他身后铺天盖地的阳光,“我还以为等你回来怎么不得八九点了,毕竟你中午才出去‘加班’的不是?”

  他歪头紧盯着张颜钰逐渐发白的脸色,冷酷地戏谑着开口,“新月饭店离你这破房子可不近,开车走高架也得40多分钟吧?往返路程再加上吃饭和洗澡,呵,你这大哥也不行啊?你在床上躺了多长时间,二十分钟有吗?”

  张颜钰的下嘴唇抖了抖,想说话,却没说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哀求,“家耀,对不起,是我错了。但你别这样,你——”

  “别这样?”刘家耀“啪”地一声把自己的手机摔在了地上,“别哪样?你让我别他妈哪样?你都不要脸地做出来了,我说两句怎么了?出去卖不得算算服务时间吗??”

  “你别这样说……”

  刘家耀腾地一下起身,三两步冲到张颜钰面前。他人高马大,带着怒气一阵风一样席卷过来,吓得张颜钰忍不住身体往后躲了躲。

  “张颜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双眼泛着红,淬火一般锐利地瞪着她大吼道,“是老子满足不了你了你要去外面犯贱?我听声音那男的得有四五十了吧?就这你也下得去嘴,你他妈的……你不恶心吗?”

  张颜钰被他吓到,抿着嘴呜呜直哭,拼命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是刘家耀看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却更生气了,从前她就是这样,总是装着一副无辜的模样,把他骗得跟个傻B似的团团转!

  “哭哭哭!你有个屁脸在这儿哭?”刘家耀抓着张颜钰的手猛地朝旁边一甩,身材瘦弱的张颜钰直接就被他甩得摔倒在地!

  “我爸妈当时说得真是没错,狗改不了吃屎,婊子忍不住犯贱。你一天不出去卖你TM就活不下去是不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当初在洗浴城要不是我把你救下来,你被那几个小混混拖走就得被玩儿死!我把你救了,我为了你拿着啤酒瓶子把那孙子肚子上捅出个窟窿,我为了你蹲了两年大牢!你呢?你怎么报答我的?”

  刘家耀发疯般地使劲又快速地拍着自己的脑门,“你他妈就用一摞子绿帽子报答我吗?”

  他越说越生气,感觉自己整个的人生都毁在了地上这个女人的身上,怒火一股脑地顶上头顶让他觉得连双目都微微眩晕。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她,说不定他就好好把学念完了。他当年学的动画设计,现在毕了业说不定已经进了大公司制作大项目,哪还会窝在这么个破B地方??

  都是她 ,都怪她!!

  刘家耀咬牙切齿,冲过去下狠手往张颜钰身上踹了过去。

  在他第一脚踹过来的时候,张颜钰没来得及闪躲。而成天在社会上混的男人,只一脚就可以踹得她再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刘家耀怒火中烧,直踹了有5、6脚才反应过来,可此时地上的张颜钰,已经连哼都哼不出声了。那一脚一脚都踹在她腰腹柔软处,她现在感觉肚子里撕心裂肺的疼,似乎肝胆脾胃都已经全部破裂开来。

  张颜钰死死咬着牙,对抗着仿佛没有止境的疼痛。

  “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啊?”

  旁边,刘家耀抓着自己的头发,烦躁地在地上来回走动,“钱,时间,未来…… 张颜钰,老子就差把我这条命给你了!你有没有良心?你但凡长一点儿心你也干不出这种脏事儿!”

  张颜钰忍耐着疼痛,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再落泪了。她也实在是很倔强执拗的女人,在这种情况下,反而露出些真颜色。

  张颜钰从地上缓缓地用胳膊把自己的身体支起来,露出满面泪痕的一张脸,她抬头看着刘家耀,冷冰冰地扬唇,“咱俩之间确实算我对不住你,但你今天踹我这几脚也够狠的了,所以我们,算是两清。以后你为我蹲的那两年我再也不欠你,今天这伤不管多重,我也不找你看病。”

  “死了残了,我都认了。”她说。

  刘家耀见过很多种不同的张颜钰。

  大多数时候她是温柔又风情的,偶尔生气,偶尔有小脾气,但那怒气也都是带着温度的,从没有一刻的她,像是现在。

  满脸的冷若冰霜,精明又无情。

  而这样的张颜钰,也让他渐渐在几乎让他发狂的怒气里找回了一点理智。

  “你骂痛快了吗?”张颜钰皱着眉忍痛道,但泛白的唇角还是忍不住挑衅地上翘,“你要是骂完了——嘶,那就轮到我说话吧。”

  她身上有凛冽的残忍快意,像是打算用一把双刃的刀,今天就把两个人的皮肉都刨开,一起看看对方心肠的颜色。

  刘家耀被她的气势镇住,没有回话。

  张颜钰拖着身子,以手撑地往旁边爬了爬,捂着还在绞痛不断地肚子向后靠在了墙面上,想让自己更舒服点地对刘家耀说话。却不想,这一靠正压到刚刚她被刘家耀踢打时,后肩蹭撞在地面上的瘀伤。针扎般的大片刺痛一下子袭来,再加上五脏六腑无止无休的折磨,让她瞬间头皮发麻,几乎立刻就要晕厥。

  张颜钰倒是能忍,死死咬住嘴唇,双眼紧闭,在满脑子覆盖过来的黑雾里给自己劈出一道雪白的亮线。她急促地喘息着,等待疼痛过去,然后,睁开了双眼。

  “今天我只有一件后悔的事,”张颜钰满头冷汗,“就是我不该同意他上门来接我。只要他不来,我总有办法把你敷衍过去。”

  她这话一出,刘家耀立刻双目赤红着瞪大。

  “你还想骗我……你还打算骗我!!”

  “呵,”张颜钰冷笑一声,“我当然得骗你,我一直都在骗你。”

  “你以为我愿意去卖?”她说,“你以为我愿意让那些脑满肠肥的恶心男人趴在我身上?”

  “我不愿意!”张颜钰说着,向地下“啐”了一口,吐出一汪血沫儿。

  “可是我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我得要钱,我得有钱。穷人在这世上,每天都有一百种的死法儿。人活着,不就是全靠钱?”

  张颜钰看着刘家耀满脸的陌生和不敢置信,像是他生平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你不用摆出那副表情对着我,”她咧了咧嘴,“我们不一样。你虽然没什么本事,又是个混混,但你有家,有对你好的爹妈。你就算接下来的几年依旧这样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只要你别胡乱挥霍去吃喝嫖赌,他们留给你的钱至少能让你不被饿死。”

  “可我不行。我那对农村爹妈根本不在乎我过的什么日子,只会不停地托人催我给他们带钱回去。我不仅得拼命攒钱给自己留退路,还得隔三岔五搪塞那一家子吸血鬼!”

  刘家耀:“可是你明明有工作……”

  张颜钰嗤笑一声,“那才能赚几个钱?我什么都不会,唯独这一身皮肉还算看得过去,我不趁年轻多捞一点,等到四五十岁了我拿什么养活自己?”

  “我养活你啊!”刘家耀脱口而出,“房子,未来,我什么都想好了!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我??”

  他身上悲伤和愤怒的情绪奇异地混合着,让张颜钰也有些微地出神。

  “相信你?”她喃喃道,又转而疲惫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敢。”

  ***

  刘家耀目光震动,嘴张开无声地翕合了一下,似乎是想问她为什么。

  “这么多年我陪过的那些男人,”张颜钰细而长地慢悠悠地吐出了那口气,尽量小地牵动腹部,“他们中有许多人都结了婚,手机一打开,桌面壁纸上甚至还有他们的孩子在对着我笑。你说他们当年结婚的时候难道有谁不是海誓山盟,柔情蜜意吗?可是没几年,还不是自己把自己说过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搂着我的时候,说要如何如何离婚,分家,要把又老又凶的老婆净身出户地踹出去,再把我娶进家门。我每次听着这些话都在想,我怎么确定,将来如果结了婚,我就不会也有那一天?”

  “从前我恨家里重男轻女,他们说以后到了城市就好了。大城市的人,没这些陈腐毛病。”张颜钰深深看了刘家耀一眼,“可是我来了之后,才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这样。你家那两个姐姐,呵,我看运气比我还不如。”

  “所以我想,事情没有绝对,任何可能都会发生。只有钱,我只有抓住越多越好的钱,才是最安全的。”

  说了太多的话,张颜钰的体力几乎已经消耗到极致。肚皮内的剧痛一直不减,她不确定自己是哪个脏器受了严重的伤。她的身体神经质地打着抖,脸上的妆花的乱七八糟,满脑门的冷汗,形容狼狈。

  但她却依然在坚持说着,像是这些话已经在她心底压了太久,今天偶然地在屏障上撬开了一个缝儿,就再也压不住,不吐不快。

  “因为我是女的,从小到大,我在家里受了太多的委屈。也因为我是女的,我才能把男人骗得团团转,从他们口袋里捞钱。”她说着,朝刘家耀一眨眼睛,“你说,这是不是命?”

  刘家耀看着她,已经彻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震惊,羞愤,懊恼,悲伤……

  繁杂的情绪海浪一般齐齐涌上来,退潮之后,他竟然全身只剩下了空洞的无力感。

  从他们初见,到他为她坐牢,再到他顶着父母的压力,一出狱就又跟她在一起,最后到今天,他拿着蛋糕来找她过生日,却被她做贼一般藏进卫生间,然后她又转身对别人媚笑求欢。

  可笑他还怀疑她屋里藏人,原来他才是那个被她放弃的,鬼鬼祟祟塞进暗室的!

  “我——”刘家耀嗓子发紧,一句话都说得艰难,“我当初同意刘雪的提议,有五成是因为钱,有五成是为了我爸妈以死相逼,不让你进门。”

  张颜钰身子一震,呆呆地看着他。

  “而那钱,我是想一半拿去装修房子,一半留作咱俩的创业基金。”

  “我想着婚房,总要装修的好一些,我不想委屈了你。”

  “我从来不是哄你的,我一直都是认真的。”

  刘家耀说着,觉得心口一阵绞痛。

  他还有话没出口,可牙齿上下撞击,他又觉得问不出来了。

  刘家耀看着地上被他打得狼狈不堪的张颜钰,手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过去扶起她,而是转身朝门外走去。

  这间小屋虽然不大,但是他很熟悉。太熟悉的东西,只要看到一眼,就会给人强烈的亲切感。

  那是一种因为了解,而觉得踏实和安全的感觉。

  但是以后,应该再也不会看见了。

  生性莽撞自私的年轻男人走到门边,手按下门把,到底是没忍住,几乎是颜面尽失,自尊扫地地低声问了一句,“在你眼里,我就跟他们没有差别吗?”

  张颜钰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疼的,眼里又有泪珠滚出来。

  刘家耀问完,没有得到想得到答案,手掌向下一压,开了门,摔门离去。

  ***

  刘家耀旋风一般奔出了张颜钰家的小区,闷着火往家里走。一路上,撞到了过路人七八个,还险些和一个大学男生打起来。

  起因是刘家耀推了那男生的女朋友一把,小姑娘又瘦又高,像个电线杆一样,在马路边被刘家耀推得歪了歪身子,险些扑到机动车道上去。

  “艹,你有病啊?”那男生抱住女朋友,当时就怒道。

  刘家耀恶狠狠横他一眼,直接问,“想打架?”

  那男生一愣,少年血气被他激了出来,当即扔了书包要往上扑。刘家耀哪里会把一个学生看在眼里,冷哼一声也迎了上去。

  正好,他心气不顺,挥两拳正好痛快撒气。

  不过最后也没打起来,那个被推的小姑娘拼命抱住了男朋友,“算了算了,我也没事儿,你别打架。”

  刘家耀这么多年摸爬滚打混出一身嚣张的匪气,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更别提他此刻满身压抑的愤怒暴躁,跟个行走的活阎王似的。男孩儿被气得上头,女孩儿又哪里看不出来这是个不能惹的人呢?因此小姑娘怕男朋友吃亏,死乞白赖地拉扯着给拽走了。

  “小王八蛋,”刘家耀看着两人逐渐走远,似乎还在拉扯争执着,伸手拦了一辆出租,“算你TM跑得快。”

  出租车停在刘家那个破落旧小区门外的大道上时,天已经擦黑。刘家耀下了车,听见小区里一群孩子正大声笑闹。

  小孩子就好了,他们大多没有太复杂的情绪,也没有能过夜的感觉。无非是高兴了就大声尖叫,不高兴也大声尖叫。

  至于尖叫了会不会扰民,那可不干他们的事。

  刘家耀听着笑声刺耳,低低骂着,“一天到晚的滋哇乱叫没个闲下来的时候,等哪天老子一包耗子药掺白糖,把你们这群小B崽子都给毒死!”

  他说着,大步流星地往楼里走,快走进楼时,突然在那一群笑声中间,听到一群低低的啜泣。

  怎么回事儿?

  是谁在哭?

继续阅读: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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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望之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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