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颈。
伴随着五月的最后一场大雪，北地的春天也迟迟而来，昨夜下了一晚，今早儿起床，推开窗户，窗外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厚重的积雪没人脚踝，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
赵子衿哈哈气，搓搓手穿上自己缝制的狼皮靴，从库房里拿出一把铁锹，蹦蹦跳跳地跺着脚清扫院落、府内的积雪，没多久，府里的小厮丫头也陆续起来，简单用过早膳，全都热热闹闹地一起清扫起来，不大会儿，除了屋檐和房顶、假山上的白雪，地面已经干干净净地不见一丝雪屑。
最近渡颈和各族都在忙着调整相应的对内治理政策，这本是个缓慢的过程，王城本就没多少可以忙碌的事情，赵子衿也不用天天往王城跑，故而，铲完院子的雪，赵子衿原本打算休息会儿。
然而，经过大门口的时候，赵子衿不经意地偏了偏头，忽然看到几个穿得圆鼓鼓的小童，拿着特制的小锹，追赶着铲起积雪砸着玩，咯咯的笑声让人觉得意外的快乐轻松，心里一动，忽地抱起手里的铁锹，在母亲抬手的呼唤中，一头窜出大门冲了出去。
果然，如同预料一般，渡颈此刻的大街上，已然站着好多拿着铁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都和和乐乐地说笑着，讨论着今年这最后一场雪，期盼着今年的收成，之前那场战争留下的痛苦和伤害，似乎都随着一场洁白而磅礴的大雪而一起被掩埋下去。
嘴角高高的扬了起来，赵子衿突然觉得心情好到不行，拿起铁锹跑到一个人不多但雪后的角落，和几个一起铲雪的大叔一边说笑着，一边低头铲雪。
人多力量多，大街上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然而，长街漫漫，虽如此，铲了很大会儿，往远处看去，依旧白茫茫的看不到终点，赵子衿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松了松有些紧的领口。
刚想换换手，肩膀忽地一沉，赵子衿整个身子被压得一挺，随即听到耳边热闹闹地传来小刘昌高兴的声音：“一一姐姐！”
脖子被环住，赵子衿差点喘不过气，然而，心底的喜悦却愈发泛滥开去。
提着刘昌的后衣领将他提下来，呼韩律满脸不高兴。
“多大人了，还黏乎！”
被提着扔到一边的刘昌顿时特别不高兴，横了一眼对着赵子衿笑得见眉不见眼的呼韩律，哼唧讽刺道：“你明明是嫉妒，有本事，你也黏啊！”
看一一姐姐打不死你！
莫名地想到某个可怕的桃花眼，刘昌的嘴巴忽然抿了抿，要是现在提溜他的是他，他肯定一句话也不敢说。
“臭小子！”被人戳穿心事，呼韩律狠狠地瞪了刘昌一眼，一旁的赵子衿看了看几人手中湿漉漉的铁锹，不由笑道，“怎么你们也来了？”
刘昌眼疾口快，眼看又要抢掉这个和赵子衿说话的机会，呼韩律立刻抬手，一把捏住他细细的嘴巴，一脸真诚地认真地道：“一一，人家一大早就去章府找你，想着帮你铲雪，可是，你不在，雪也被别人铲了，人家只好出来帮别人铲雪，没想到碰见一一，你看，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赵子衿的脸已经抽搐着偏向一边，用眼色指示周还的刘昌一脱离呼韩律毒掌的控制，立刻护着胸口弯着腰，一副被恶心着的模样，做干呕状，差点将呼韩律给气死。
赵子衿摆摆手，也笑个不停。
“行了，别闹了，要帮忙赶紧铲，一会儿人多了踩结实了就铲不动了。”
“嗯。”
带着薄薄暖意的太阳渐渐当空，虽是天寒地冻，但铲雪和聊天，让众人却不由地都出了一层热汗。
绝大多数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到主干道的两旁，赵子衿舒了一口热气，肚子忽然就“咕噜噜”叫了一下，面色一愣，赵子衿随即听到身旁陆续的叫饿声。
“一一姐姐，我好饿……”
“一一今天想吃什么？”呼韩律立刻见缝插针道。
赵子衿确实是有些饿了，早上本来没吃多少，又铲了一上午的雪，刚刚忙着还没有感觉，一停下来，立刻觉得胃里抓心抓肝地挠。
目光四下扫了扫，已经有街边的酒肆里传出热呼呼的饭菜香，一些回家做饭的女人也担着食物，给自家汉子送了过来。
赵子衿忽然勾唇朝远处看了看，眯了眯眼道：“我们去偷些红薯烤着吃吧。”
这个季节，应该也可以吃了。
几人愣了一下，没想到赵子衿忽然说到“偷”，眼珠子转了转，顿时都觉得兴奋起来，暗暗点头，若无其事地朝远处某地而去。
隔着高高的雪堆和几处不算矮的雪坡，并没有人朝他们看，刘昌被呼韩律赶到外面装作嘘嘘的模样放风，其他几人飞快地用铲子刨开还覆着冰晶积雪的红薯表面，再小心地挖掉有些硬实的土地，尽量不伤根茎的挖起红薯来。
虽然已经到了可以食用的季节，然而，毕竟还没完全长成，个头不大，几人刨了好半天，才刨够了四个人吃的分量，匆匆地掩好土和雪，呼韩律和周还一人兜了好些个，叫着刘昌，飞快地朝远处跑了。
鲜红的火堆烧了起来，几个刚刚用雪水洗净了手上的泥土，此时都将冻得发疼的手指伸到火堆边取暖，洗干净的红薯被丢到火堆的边缘，用余温烘烤，不一会儿就发出阵阵清香。
众人吸了吸鼻子，有说有笑地期待，此时，却忽然听见不远处，才破了冰的小河上，忽然发出小鱼跃出水面的声音，众人转头望了过。
或许因为才化冰没多久的原因，养了一个冬天的鱼儿白白胖胖，肥嘟嘟地弹着自己的身子拍打着水面。
就看了一会儿，众人忽然觉得红薯好像都不够吃了，眼神全都直直地黏在了那些弹起的鱼身上。
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赵子衿忽然想到某个月夜钓鱼的场景，过去了那么久，本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然而，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鱼儿，赵子衿却猛地想起了那晚所有的细节，还有她曾经忽视的那人脸上一闪而逝的关心。
嘴角暖暖地勾了起来，呼韩律此时却发现了赵子衿想吃的样子，猛地一把站了起来，袖子一挽，眼角轻扬对赵子衿温柔道：“等着，本王马上给你捉几条来。”
然而，看着容易做着难，从来没有叉过鱼的羌族族长，此时拿着自己的刀，刀刀在水面上溅起巨大的浪花却依旧半条鱼没有捉到后，脸一下子全黑了，而刚刚还聚集在此处的鱼群，却因为惊吓，一下子全都跑了个干净，就是换人来捉，都没有了。
嫌弃不已地吸着鼻子，刘昌一脸的鄙夷。
“真是蠢得要死，连条鱼都捉不到，没用！”
呼韩律当即大怒反驳。
“臭小子，你能干你聪明，你去抓啊！你要是能抓到一条，本王就随你姓！”
不屑地“嗤”笑一声，刘昌仰起脖子，愈发鄙视。
“我倒是想啊，可惜刚刚某个笨蛋把鱼都吓走了，一一姐姐想吃都吃不到。”
“一一”二字一下子戳到关键，呼韩律立刻尴尬而无辜地看着拨弄着红薯的赵子衿道：“一一，这里的鱼瘦了，不好吃……”
赵子衿……
那么肥，哪里瘦了？
无语地干笑两声，赵子衿莫名其妙愈发想起某人的身影，嘴上却笑道：“没事，红薯快熟了，也够吃的。”
头顶划过乌鸦的声音，呼韩律的眼神忽然一亮，趁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猛地抓起地上的几颗碎石，飞快地朝头顶扔去。
猝不及防，刚刚用木棍夹起一个红薯的赵子衿，瞬间被从天而降的乌鸦砸到了头顶，猛地一低，整个人差点扑进身前的火堆里。
赵子衿……
呼韩律……
面无表情地抓下还没死透在头上扑棱的乌鸦，赵子衿葱跟靴中忽然掏出那把精致的匕首，眼也不眨，猛地一把扎进还在扑腾的乌鸦脖子上，没有血液飞溅出来，然而，刚刚还扑棱得欢快的乌鸦，却眨眼间不动了。
抬起头看了一眼张着嘴的呼韩律，赵子衿又从容地拔出匕首，用布匹擦了擦，放了回去。
再次夹起一个红薯，给呼韩律递过去。
“吃！”
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呼韩律接过烫得要死的红薯却似乎毫无感觉，刘昌反应过来，顿时笑得倒在了地面。
“哈哈，让你欺负一一姐姐，哈哈哈哈！笨蛋！”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然而，那只倒霉的可怜乌鸦，最终还是和它的同伴一起，落入了几人腹中，原因很简单，赵子衿本以为足够四人吃的红薯，一半都被呼韩律一个人吃了，他们没吃饱也就罢了，他竟然说他也没吃饱。
没办法，鱼是没得吃了，只好逮鸟。
只是，熟练地清理好鸟身羽毛，下意识地递给身边的人，赵子衿潜意识地就等着熟了吃了，哪里知道，她这个潜意识的习惯，其实，也要分人的。
某人不仅不会叉鱼，连烤鸟都烤的惨不忍睹，他负责的那只，半个鸟身都成黑炭了。
无奈地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三人只好顺带将呼韩律那只一起烤着，看着挺聪明一人，怎么除了吃，啥都不会？
这是几人这次的意外偷食之后，对呼韩律留下的唯一印象。
然而，对于还算愉快地吃完红薯和烤肉的赵子衿，心头却猛地明亮起来。
每次误会受伤，都是他来找她哄她，或许，这次她也可以，眼光扫过被埋起来的红薯片，赵子衿的嘴角一点点勾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