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署后衙施肇基看到了那个男人的尸体。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他身上的伤口,依然感到触目惊心。
施肇基问一旁的李申:“我看着他也有些眼熟。你能确定他就是那天的人?”
李申肯定点了点头:“他有过一阵回光返照,清醒的时候认出我了,我肯定就是那天土匪劫车时,借枪的大个子。”
施肇基问:“动这么重的刑,日本人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
李申摇摇头:“他只清醒了很短的一会儿,然后就开始说一些胡话,好像都是关于自己故乡的事。人到这个时候,都会想家。不过这人真是个汉子。这些大刑一般人根本扛不住。”
施肇基叹了口气,扯过白布盖住了尸体的脸:“他应该就是安重根一直在找的人。”
李申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大人,要不要告诉安重根这个消息。”
施肇基沉默片刻,说道:“城里现在这么乱,还能找到他吗?”
李申也叹了口气:“我试试看。大人,他该如何处理?”
施肇基看向那具尸体:“这个人是位义士。又曾经我们并肩作战,也算是有点缘分。帮他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入土为安吧。”
李申刚要点头答是,毕先生却出言提醒:“大人,如果日本人很看重这个人,那他们会不会来道署要人。”
施肇基略一思索:“的确有这个可能。看来这事儿还得再仔细的议一议。李申找个可靠的仵作,让他体面一点。下葬的事,议过再定。”
离开后衙,施肇基没有去休息。而是去了资料室,在文件柜里翻出了去年的剪报。
但可惜朝鲜作为一个国家来说的存在感太低了。翻遍了整本剪报,与之有关的内容也没能凑够二十条。而且其中绝大部分都还是日文报纸上的“捷报”。
叩叩叩...毕先生推门走进资料室。
“大人,黑龙会的狩野治会长给您来电。我推说您刚刚休息,晚些时候给他回电。”
“看来你担心的没错,这应该就是来打听那个人的。”
“可靠的仵作和调查员都已经安排好了。已经在下面开始调查尸体和那些从山寨带回来的东西。大约再拖上半天应该就够了。”
“你是想建议我,可以把尸体交给日本人。”
“如果人还活着,当然不能这么做。但,他已经死了。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死人,在这个时候与黑龙会直接交恶。”
“你说的对。我们连这个人到底是谁都还不知道。但...”
毕先生微微摇头苦笑:“但您不打算听我的。”
施肇基拍了拍他的肩头:“人肯定不会交给日本人。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下去就烧了。我就不信日本人会为了一捧骨灰跟道署闹翻。”
道里的一座不起眼的小教堂里,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跪在耶稣像面前祈祷。在他的腿边也放着一只皮箱和几张摊开的报纸。
神台上的烛火一阵跳动。礼拜堂的大门被从外面推开,走进两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其中一个用朝语对祈祷中的男人说:
“安先生,时间差不多了。”
被称为安先生的男人缓缓抬起头。他的气色很糟糕,脸色惨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
他仰起头,与头顶的神像对视。就像是想要从神明那里获得什么启示。
“安先生,咱们该出发了。”
安重根终于还是收回了与神明对视的目光,重新低下头,在胸口画了十字。
阿门!
安重根扶着身边的桌子,十分勉强的站了起来。
“车已经在等您了,行李我来拿。”
说话这人拿起了箱子,而另一个则走上前试图搀扶安先生。
然而安重根却挥手阻止了他们:“不,我现在不能走。”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但他们还是要尝试劝他及时离开这个城市。
“安先生,您继续待在哈尔滨太危险了。”
“金正浩兄弟落在日本人手里,谁也不能保证他有没有说出什么。”
“就算金正浩兄弟没有供出我们。日本人也肯定知道您就在哈尔滨。如果他们封锁出城路径,那您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
“我们都认为,请您还是应该立刻离开这里。”
安重根轻轻摇头,声音不高,但语气非常坚定:“金正浩兄弟,不会出卖我。我相信他。”
“我们也愿意相信金正浩兄弟没有出卖任何人。但您冒险留下又能做什么?”
吱嘎....
教堂的木门再次被推开,一个佝偻的老头小心翼翼探头来,看向神像下的三人。
老头不由叹了口气:“找你可真不容易。”
几个小时后,一张纸条出现施肇基的桌上。
纸条上写了:“金正浩,乙亥 八月初三,火葬,墓碑向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