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十五，惊蛰。
城西刑场内外都站满了人。
所谓刑场，其实就是乱葬岗不远处的一块平地。在这个季节，这里除了几颗歪脖树，就只有在人群之外徘徊的野狗。它们警惕的注视着人群，却并不远离。
刑场的中央，有一块刚刚清理出来的空地。厚实的积雪被铲掉，露出了底下长着枯黄的杂草的地皮。
十几个被反绑着双手的人，此时就这里跪成了一排。其中不仅有男有女，而且还有两个明显有毛子的特征的男人混在其中。
围观的人群也是鱼龙混杂，各色皮肤发色的人都有。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队骑着战马的俄国骑兵。但李申几人更加关注的还是那些藏在人群中的熟面孔。
这是到任以来施肇基第一次公开露面。刚过而立之年的施大人，留短须，戴眼镜，看起来就是个典型的南方男子的相貌。
很多人自认看面相还算有研究的老人家，在看过施大人的面相之后都感到疑惑。这人，不像是个嗜杀之人，为何在这勿杀的节气行如此杀伐之事。
刑场中央，正在大声宣读这十几人的罪状。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绑人勒索...
按照大清律，这每一条都是死罪。
罪状宣读完毕，验明正身。
施肇基站起身绕道桌前，抓起令箭甩了出去高声喊道：“犯人罪大恶极，现已验明正身，行刑！”
李申闻言立刻转身，同时高喊：“转身，瞄准，放！”
三个口令一气呵成。
十几条枪同时开火，声如雷鸣！
哈尔滨己酉年的惊蛰，也有了春雷。
惊蛰的雷声之后，最先到来的是来自东三省总督府衙门发来的斥责。
斥责的内容就是针对施肇基这次的擅自处决犯人的决定。
按大清律，除了十大罪之外就算是死罪也都要先收监，然后再层层上报直至御批之后才能“秋后问斩”。
虽说大家都心里都清楚，最近这些年早就没有什么规矩。但明面上，施肇基作为道台虽然可以给这些土匪定罪。但不上奏就直接处死却是违背律例的。这件事施肇基的决定的确欠妥。
另外就是针对一些细节，比如没有念完罪状就下令行刑，还有未到午时三刻就下令行刑等等。
上级对下属的发公文斥责，本是件很严重的事。但这一份却是明显避重就轻，抓的都是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对于真正的核心矛盾一句没提。与其说是斥责，这更像是一种对施肇基变相的保护。
虽比斥责稍慢一步，但另一条消息却是已经满城皆知。
还没有被剿灭的绺子放出风来，要绑了这位道台大人。甚至对道台大人的脑袋也开出了悬赏。
听闻此消息的施肇基第二日起，便一连几天都只带四个随从上街巡视。从道外到道里，走过很多地方却未遇见一次袭击。那些绺子放出的风，自然也随之变成了谣言。
这件事之后，施肇基隐约感觉到，那些异国友人对待他的态度似乎也有了些许变化。
惊蛰之后，警卫队又进行了几次剿匪。哈尔滨周边三十余个绺子，已经被剿灭大半。
警卫队与道署在民间的声望节节攀高。
然而关起门来，他们都很明白，剩下的绺子虽然少，却各个都是难啃的骨头。
就在道署上下都在啃硬骨头做准备时候，一个意外打乱原本的计划。
得知此事的施肇基正在考夫曼商会赴宴。告罪之后，便立刻返回道署。
一支警卫队的小队出城解救被绑肉票。但结果，不仅人没救出来，最精锐侍卫队队员伤了两个，警卫队死了五个。剩下的几乎人人带伤。
毕先生给了他一张纸，上面抄录了坊间的留言。这才是施肇基匆匆赶回道署的原因。
这流言说：是那日刑场枪决的土匪根本就是无辜良民。是道台施肇基杀良冒功。其实土匪根本没有被剿灭，都是他们在骗人。这次日本商会会长和家人被绑票，就是对这流言最好的证明。
毕先生自责的说道：“从日本人报案，到查到这伙流窜的土匪，再到警卫队出城救人。
放在往日至少也要几天时间才能走完的流程，今天只用了几个小时。出城救人失利的同时，谣言已经传遍全城。环环相扣，肯定不是巧合。这次是我大意了，没有及时发觉异常。”
施肇基劝慰：“不需自责，这次咱们被人算了无心。换了是谁，都不见得能及时警觉起来。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破局。任由这些言论继续流传发酵。过去几个月的工夫就全都白费了。”
毕先生担忧道：“谣言已经传遍全城，想要压下去，恐怕就只能调动守备上街。”
施肇基立刻摆手：“不妥，守备军绝对不能动。况且调兵上街对压制谣言作用有限。我们还是应该从根源下手。人，才是破局的关键。除了那些土匪，黑龙会，还有那被绑票的商会会长都要仔细调查。”
“大人如真如您之前推测那般。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仅仅只是为了名声？”
“在百姓中名声，其实就是百姓民心和民意。其他列强自然是不在意的。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攫取财富。但日本人的胃口可比他们都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