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肇基去美利坚留学时才十六岁,那还是光绪十九年的事儿。
那时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中国孩子会在异国他乡一待就是九年。从高中一直读到了硕士毕业。成为了第一在美利坚大学获得硕士学位的中国人。
光绪二十八年,也就是公历的一九零二年,施肇基才离开美利坚回国。
席间在徐总督授意下,施肇基与麦克斯直接用英语交流。在异国他乡突然听到“乡音”,天然就会有些好感。这一点,施肇基可是有过切身的体会的。
两人聊得很愉快,甚至可以说很投机。而到后来威尔士甚至会忽视与自己交谈的是个中国人。
这不光是因为施肇基的口音,更因为他是真的了解美利坚的文化。这种基于了解的交谈让他很舒服。没有欧洲人对他们的傲慢鄙夷,也没有东亚人对他们的盲目崇拜。
施肇基在康奈尔大学拿到的是文学硕士。求学那几年中阅读的书籍,应该比大多数真正美利坚人都还要多了上一些。施肇基不仅是在学习语言,同时也在努力了解语言背后的文化。
“阿尔弗雷德,你是我见过英语说得最好的中国人。”
“领事先生,再次感谢您对我的称赞。”
“我的朋友都叫我麦克斯。你知道吗,当我知道有一个机会能到中国的东北工作,我毫不犹豫的就推荐了我自己。”
“这是为什么呢...麦克斯?”
“因为我是德克萨斯人,我的祖父是新墨西哥人。”
“所以,你也是个牛仔。”
“当然。”
说着麦克斯竟然站起身,掀开衣服展示他那巨大的皮带扣。这个动作不是很雅观,却也并没有太让人生厌。
施肇基听到徐总督身后那个翻译,把牛仔解释成了放牛的小子,便不得不打断他。
“大人,牛仔不能简单的说是放牛的人。他们更像是咱们这闯关东的那些人。”
徐总督端起酒杯,遥敬了麦克斯一下,脸上还挂着笑容,嘴上却问:“是更像那些定下来种地的,还是那些不种地的?”
定下来种地的,就是开荒种地的农民。而所谓不种地的,其实指得就是土匪马贼。
施肇基思索了片刻,说道:“更像那些不种地的。”
徐总督轻轻点头:“他看起来也想要闯一次咱们的关东。”
施肇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麦克斯这么想来中国的东北,是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事吗?”
麦克斯端着酒杯,笑着说道:“我有个朋友,很优秀的朋友,他告诉我东北有一条连通沙俄与中国的铁路。沿途景色非常美丽。”
施肇基转头看了看徐总督,后者的脸上并没有看到意外。那这么说来,这就是让他乘坐年后第一列火车来长春的真正原因。
徐总督再次举杯,为那条美丽的铁路喝一杯。而施肇基也借着喝酒的机会,飞速的思考要如何接下这个话头。
放下酒杯,施肇基说道:“我记得贵国在哈尔滨的领事馆是1907年建成的,开门的时间好像只比沙俄的晚了七天。是第二个,在哈尔滨设立领事馆的国家。”
在说道“第二”的时候,施肇基停顿了很长是时间。相信麦克斯不会忽略如此明显的暗示。
很显然麦克斯领事收到了暗示。而给他出的回应则骄傲的宣称:
“美利坚从建国以来,就从不曾停下追赶前人的步伐。或许下次,我们就是第一个。”
刚才施肇基明着暗示,而现在麦克斯和他所谓的朋友对中东铁路的窥伺,完全就是不加任何掩饰的。
中东铁路的情况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俄国在东北的实力,相信美利坚人也不会一无所依。
如此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野心。他要么是狂妄且无知,要么就是对己方的能力有足够的自信。
施肇基在此时此刻并不知道麦克斯属于哪种,但他此时却终于抓住了徐总督的心思。
施肇基说道:“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荣幸知道您那位优秀的朋友,到底是谁呢?”
麦克斯则问他:“我记得康奈尔大学是在纽约州?”
施肇基说道:“没错,在是纽约州的伊萨卡。”
麦克斯说道:“纽约州有一位名叫爱德华·亨利·哈里曼的绅士,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据我所知,他还是有一些名气的。”
施肇基此时脸上的惊讶绝对不是装的。这位哈里曼先生何止有一些名气,他可是报纸上的常客。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位绅士名字经常会与两个词连在一起。
“金融家”和“铁路大王。”
施肇基主动端起酒杯:“哈尔滨是一座国际性城市,当然会欢迎各方的朋友。”
麦克斯也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那太好了。你什么时候回哈尔滨?”
施肇基愣一下,才说道:“明天或者后天。”
麦克斯点点头:“我要去哈尔滨上任,咱们一起走。”
接风宴结束,施肇基亲自将麦克斯送到了门口,并约定,行程确定之后就通知他。
回到屋内,桐生已经沏好了茶。施肇基光是闻味道就知道肯定比自己平时喝得好。
刚刚坐下,徐世昌就立刻抱怨:“我是真喝不来这洋酒。威士忌又臭又辣,一股子馊味儿。真不明白洋人为什么喜欢这口。”
施肇基也只能附和:“我也弄不懂毛子为什么喜欢喝沃特加。喝一口就像像吞了炭。”
徐世昌喝了口茶,说道:“我听桐生说,俄国人最近折腾得很厉害。”
施肇基叹了口气:“在您面前我也就不硬撑了。最近的压力的确很大。需要您的支持。”
徐总督说道:“能给你的都给了,总督府早就没有余粮了。再说,这不是给你找了一个想闯关东的美利坚牛仔吗。”
施肇基说道:“如果这个牛仔的好朋友真的是那位哈里曼先生。那威士忌也是可以陪他多喝几次的。”
徐世昌问:“这个哈里曼到底是何方神圣?”
施肇基想到了他与人争夺铁路公司的控制权失败,导致了华尔街空前严重的一次危机。还有合伙做铁路信托公司,却做到被最高法院宣判解散。
“哈里曼是个很富有,很能折腾的...大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