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闪电开口说话之前，马淑梅说起了自己之前面试的经历，全都是她的亲身实例，绝对没有半点虚言。
第一次进面试，她礼貌地敲门进去，浅浅鞠躬，本想说老师们好，结果开口的一瞬间脑海中闪过看的很多教程，里面开头的都是考官们好，然后她嘴比脑子快，响亮地说出，“老官们好。”
第二次去另外一家，当时有个考官姓叶。面试完的人出来会跟大家分享面试经验，聊的时候会讲谁谁要提问，有人说，叶总会出题目考大家。马淑梅原本很认真地听大家的分享，闻及十分惊讶，没想到考试还考夜总会的题，不明觉厉，特别好学地问了一圈人，到底为什么要考夜总会的题。进考试间的时候发现叶总站在门口看着她。
第三次面试完，好像稳进了，大老板请马淑梅和其他几个估计被录用的新人一起吃饭。老板说，最近新买的别墅，旁边就是湖，每个卧室晚上都能听到湖水声。她在边上挠头，拍老板马屁，“还得是您，我们都是下载白噪音app，晚上才能听见湖水声。”同事们都笑了，氛围可好，可惜老板没笑。
傅自凡一直捂着嘴，脸涨得通红，肩膀颤抖，伸手轻轻拭去泪水。
“你怎么了？”
“就是感动。”傅自凡颤抖着说。
已经当了小半年无业游民的马淑梅递纸给她，带了分来自长者的忧心，“年轻人心肠不能太软，像你这样的以后进入职场可能要吃亏的。”
傅自凡边擦眼睛边点头，“嗯嗯。”
马淑梅本来想着得跟同事先处好关系，给自己的求职大计打上坚实的基础，幸运的是这个同事还挺好交流的。她想想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感慨万千，真心地叹气摇头：“我算是看透这些有钱人了。其实他们都是草台班子。”
傅自凡捋捋头发如遇知己，反应起来特像一个捧哏，“就是啊。”
“不录取我录取我的犬，这不是扯淡吗。”“离谱啊！”
“小孩儿这个年纪连自己干过啥都不知道，找那么多老师到底给谁上课。”“说得太对了。”
“比如今天那管家跟我说，夫人只招博士当老师！哈哈，谁信啊，”马淑梅挤眉弄眼讲笑话，这对她其实是个少见的事，只因觉得实在太可笑了，“博士当幼儿园老师？哪个好人家的博士会给幼儿园小孩当老师——噗——”
捧哏说：“我就是博士。”
“……”愣了一会，马淑梅盯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对面的傅自凡往嘴里塞了瓣橘子，嚼嚼嚼，从嘴里捻出来一缕不小心吃进去的绿头发。看上去智商顶多八十五，傻得不能再傻了。
“我就是博士。”
马淑梅缓了一会，强忍住从上到下打量对方一番的冲动，看着对方清澈中带着愚蠢的眼睛，问她是什么博士。
“爱丁堡大学英语语言文学博士。”
马淑梅梗住好一会，最后只能问她是不是英文很好。傅自凡小幅转身，在空调房里穿着大棉袄也挺灵活，红绿大棉袄看起来很厚实，质量不错。她开始在书桌上摸牌般哗来哗去，从那一大堆破烂里掏出一本脏兮兮的证书。封面上几个烫印的大字：国家一级译者。
马警官沉默了。半响说让我缓缓。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还是国家一级译者。
傅自凡问她的狗需不需要保养毛发，马淑梅说要啊怎么了。
傅自凡继续摸来摸去，像是做手术的时候掏动物内脏似的，从另一堆破烂里掏出一本黑乎乎的证书，国家美容美发资格证。
——傅自凡，上海市浦东新区“神剪手杯”美容美发大赛二等奖。
脑海中又是咣的一声，马淑梅瞠目结舌，空调风吹得她刘海翘起一个圈，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她还没反应过来，傅自凡又掏出一本颜色鲜艳的证书，宠物医疗行医资格证。
——傅自凡，专业兽医。
她说："姐你看这两本叠加一下是不是能给闪电做头发。"
马淑梅看到闪电劈过自己眼前。
傅自凡："姐你平常吃烧烤吗？"
马淑梅此刻已经有些呆滞了。一个人到底可以用多少空闲时间，怎么做到的在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领域，都能考出执业证书。这闺女不睡觉吗，还是会分身术啊。一个人怎么能既是博士、又当翻译、又当理发师、还能当兽医的？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人怎么也来幼儿园跟她做一样的工作啊？现在年轻人就业形势这么难吗，有没有搞错啊。
还没把脑海冒出的一连串问题放到一边，眼前人从床底不知道啥地方掏出一个相框，拍了拍，抹抹上边的灰，又是几个大字：食品经营许可证。
——傅自凡，“烤烤香”全国连锁品牌浦东分店后厨顾问。连烤串也会？！
她高兴地说倒闭了，我可以给你烤，还省钱。马淑梅受到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她抓住的唯一一个要点是，什么，连烤烤香都倒闭了？
傅自凡刚想继续开口，马淑梅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她嘴边，闭眼：嘘。
下岗再就业的马警官如今36岁，此刻感到了究极严重的朋辈压力。不对，她悲伤地想，傅自凡是后辈，压力翻倍！
马淑梅极想转移话题，夸她“真是青年才俊”，这就站了起来捶捶腰，叹了口气问房间wifi密码多少。
“密码8个8。”
马淑梅立马严肃道：“这个密码很容易被邻居破解的！”
傅自凡：“对，wifi是邻居的。”
大黑狗耷拉着耳朵趴在马淑梅的脚背上，尾巴扫来，扫去。傅自凡感觉自它进来后寝室的地板都干净了许多，不禁希望它多朝自己这半边趴一趴。就在她伸脚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往自己这半边勾一下大黑狗时，马淑梅摸着狗头问厨房在哪里。
傅自凡心生敬意，看来专业的训犬警官就是高素养。她早就听说给狗吃的粮食比人精细得多，各种营养搭配、粗粮蔬菜、还要符合犬的口味和健康，看起来比人的饭还好吃。马淑梅在警队里应该早已练就了本领，给警犬养成了严谨的条件反射。这种警犬肯定都是训练有素的，不会在外面任何地方进食，只会在固定的厨房里由主人喂食。
厨房离员工宿舍比较远。傅自凡锁了门，领着马淑梅往外走，马淑梅站在她后边个保镖似的。穿过几道走廊，过廊时能看到庭院，模仿的是苏州园林的样式。到处都跟平常的小学、中学不一样，高科技和精尖设计随处可见，她能听到马淑梅时不时的轻微惊呼。她并没有给马淑梅介绍什么，因为以后琢磨这些的机会多了去了。
走出这栋小别墅，外边有一条加了雨棚、地面铺了半边防滑的长廊。长廊地板做成了透明的，橘红、金黄的锦鲤和叫不出名字的小鱼都在下边游来游去。马淑梅都不太敢踩，怕把小动物踩坏了。小别墅穿过长廊，连着的就是一间类似装修风格的大平房，好像迪士尼小镇。
一进去正对面就摆着餐桌的雕塑，上面的十道菜是模型做的，几乎跟真的一模一样。这些模型是一个季度换一次，上面是最适合小孩子吃的经典菜，八道中餐两道西餐，中餐里一般含纳四五个菜系，跟中药膳食搭配。马淑梅没开口问更换的频率，傅自凡也就没说。这间大平层里起码有十个房间，还不论每个房间有多大，八大菜系肯定是够了。
她领着马淑梅进了其中一个看上去比较平常的厨房，马警官对这种环境果然非常熟悉。把狗绳拴在消防栓上，从橱柜里找出一个大铁盆就打了个生鸡蛋进去，仔细地洗出西兰花、菠菜、西红柿、白菜、玉米等并煮好，在她俯下身精心挑拣肉食时，傅自凡拍马屁：“这肉肯定得选好肉吧？”
“那肯定的。”
“肯定不能要合成肉。”
“肯定不能。”
“要猪肉吗？”
“最好是牛肉和鸡肉。”
傅自凡一点点在手机备忘录上记好，学习，敬畏地看着马淑梅最终挑出了五条澳洲M9牛肉。煎好后少倒了点调料，和之前的蔬菜生鸡蛋拌在一块，又煎了一个溏心蛋，小心翼翼地放在最上面，香气扑鼻。
傅自凡跟闪电对视了一下，欣慰地摸摸它的头。马上就开饭了闪电，看你主人对你多好。她看着马淑梅长舒一口气后终于把铁盆端来，然后自己拿出筷子坐下吃了起来。
傅自凡：……
马淑梅吃得起劲，也没忘了尽责地把桌上切剩的菜帮子和番茄扔到地上，闪电高兴地吃了起来。
傅自凡：。
马淑梅问你要一起吃吗，傅自凡说这些要钱吧，马淑梅说管家说她为了做饭可以随便拿厨房的食材，那管家人还可以。傅自凡想问会不会他说的是做给狗吃的饭，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说这样不好吧。
马淑梅吃得很香：“反正指不定哪天就走人了，能捞一口是一口。”
傅自凡特别坚决：“姐，真不行！”
“你也尝尝？”
“……其实最好吃的是溏心蛋。”傅自凡认真评价道，腮帮子鼓鼓囊囊。闪电被拴在消防栓上看着门外。马淑梅说放心吧，闪电给我们放风，世界上没有比他更靠谱的了。
铁盆吃得快见底了，肚子慢慢饱了，人也放松了不少，卸下了一开始的紧张劲儿。不出意外的话，到这时候就该出意外了。门外不远处传来怒气冲冲的喊声，女声质问谁在厨房吃饭。
马淑梅停了筷子望去，一道身影从闪电的头顶劈叉飞过来，“世界上最靠谱的”护卫警犬入定般纹丝不动，外面的人简直跟回自己家一样，宾至如归。马淑梅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长相，只捕捉到一条马尾辫飞了过去，傅自凡说了句“先走一步”就原地消失，马淑梅瞪大眼睛。
那女声如钟馗在咆哮：“你在这儿！”说着直接朝傅自凡扑上去。
傅自凡脸憋红，忍不住拍打柳锐，可柳锐整个人挂在她身上勒住她，浑身的重力都冲上了她。两人撞在厨房间唯一一张桌子上。红木方桌被两人大力一撞，刺耳的擦地声。马淑梅真的担心，如果是古董可能会散架。一句话也没有，却撞得整张方桌发出快要坍塌的声音。
两人还在角力，傅自凡一直被推压在桌子上，但她身形一滑，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俩人就从桌子边摔了下去掉在地上。主动打人的女孩吓得惊叫一声，片刻松开了手，随后又立马双手揪上了傅自凡的衣领，双腿跨坐在她身上，简直像是叶问使出咏春打日本人的姿势。
马淑梅这才发现，这个女生不正是早上地铁上碰到的那个？清秀的脸此刻涨红了，额头青筋直暴。天呢，真人不露相，那个文文静静的小巧女孩发起火来也太吓人了。
“别别别！”马警官冲上去想分开两人，掰住两人的手臂，不敢用力。照理说两个女孩应该不会造成什么见血事故，但是她作为同事也不能干看着不劝架啊，见了鬼了，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傅自凡被人坐了下胃，痛得呃了一声，使劲推开身上的柳锐，“哎！”马淑梅无语了，还以为她能骂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呢，都这样了也就说个“哎”啊？
她一边劝着“别动手有话慢慢说”，一边试图把两人分开，柳锐力气不大，但这傅自凡力气不小，竟然还反手握住她的手臂，她也不敢用力伤到对方。她心中忍不住骂这傅自凡昏了头，到底是哪边的，她是在帮她喂！
马淑梅只得头痛地放开手，半蹲在两人边上。上班第一天刚见到新同事，马淑梅不禁想问，这个傅自凡到底欠了这女孩什么？简直是像偷了别人家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欠钱不还？坑了别人钱？抢了别人对象？……
马警官还在头脑风暴，而身旁的黑狗浑身的毛都炸开，尾巴竖得像要打人，大叫：“汪！”
两人都吓了一跳。闪电怒火中烧，一连串的汪汪声有音有调抑扬顿挫，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估计是骂得挺脏的。
“你看看你们，把警犬气得都说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