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在半空,不断下沉,已矮过地平线。
小白看了一眼四下,叫道:“师姐,你松手放开我,你自个儿御伞,还有一丝生机。”雪瑶问道:“哪你呢?任由你葬身此地?”小白又是一阵激动,双眼湿润,在白脸和白雪的映衬之下,显得特别通红,说道:“师姐,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悔。”忽地想到雪瑶那毒誓:若是我没有亲眼看到我爹血老儿所流的血没有丹心铁血,就教我将来的夫婿不得好死,灰飞烟灭。看来,师姐真的是无量剑宗的传人,师姐这么关心我,我如今不得好死。
雪瑶道:“你已在我的手里死过一次,我不允许你死。”小白道:“可我不死,咱们都得死。”雪瑶用力一撑,勉强上升了半丈的高度,喝道:“死死死,贪好听吗?立马闭嘴。”小白无奈,突觉得脸面一阵湿润,似是滴水,抬头一看,见到雪瑶额头直冒冷汗,心下不忍,眼见舍弃自己才是让雪瑶活命的唯一办法,当即反手抓住雪瑶的手,叫道:“别了,师姐,我死了以后……”
雪瑶抓着小白的那只手本就有伤,被小白一扳,格外吃痛,突然喝道:“死!死!死!好,你既然那么想死,那就搏一搏,你转过身来,合力御伞。”早已趁机拉住了小白的手。小白突觉身子一张,吓得心惊肉跳,却强行忍住不叫出声来,而是说道:“这……这身在半空的,如何转?何况,我也不会御伞之道。”雪瑶喝道:“少废话,都是血老儿教的那一套。记住啦!我用力将你往上一提,然后松手,再发力御伞追下去,你趁机抓住伞柄,一着手,立马就要发力。”
小白道:“不妥啊!万一有闪失……”雪瑶道:“你不是要死吗?这样摔死,也好过你直接跳下去摔死。”小白道:“我是说,万一有闪失,一不小心碰到你,如何是好?”雪瑶白了小白一眼,喝道:“我就是为了不让你碰到我才用力摔的啊!否则,你大可以贴着我……哼!磨磨唧唧的,你还是早点去死吧!我松手啦!”也不等小白回答,猛催力道,将小白往上一抛。
小白先是心中一酸,随即又是一惊,觉得腋下一松,身子似乎往上疾冲而起,同时看到一道红影从头顶直压而下。如此一上一下,性命已去了十之八九,小白哪里还敢多想?也无暇多想,电石火光之间,双猛然一抓,左手抓住了伞柄,右手抓住了雪瑶的衣衫,顺势与雪瑶持平,然后潜运内力。他内力不济,却也眼疾手快,竟然一举奏功,手指一触到伞柄,当即发力。
能与雪瑶一同御伞而飞,这是小白发梦也不曾想到过的事,如今身在云端,更似在梦里,小白不免有几分兴奋,几分彷徨……只是,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御伞,且是由雪瑶这个“庸师”指点,内力一发,红伞突然飞高掠低,摇摆不定。小白这番用力,非但没有加强红伞的法力,反而削弱了雪瑶的控伞力道。
两人一起失了平衡,急坠而下。
雪瑶失声喊道:“小白痴,大白痴,你懂不懂运力?哇啊!”看了一眼脚下,不禁吓得魂飞天外。偏在此时,又祸不单行,只听得脚下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正是冰雪的爆炸声。
小白双手握住雪瑶的双手,暗暗自责,喊道:“师姐,对不起,是我没用,我该死!”却觉得脚底下涌起一股火山喷发般的力道,冲得红伞箭般冲天而起,正是冰雪爆炸后所发。
一下子要坠落地狱,又一下子要升上天堂,全不由两人做主。猛然坠落,非两人所求,那是万丈深渊,必定粉身碎骨;疾冲而起,也非两人所求,一番飞升后最终还是要落下来,摔得更惨。
雪瑶原本是满身冷汗,但被冰雪爆炸刮出的寒风一吹,又遍体生寒,也因此清醒过来,略抬头一看,叫喝道:“红伞一掠过地平面,一起用力横冲,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小白点头,心中却立定了主意,自己推得师姐朝地面横飞后便放手,这样师姐生还的希望更大。这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念头未落,红伞早已带得两人歪歪斜斜冲过了地平面。
此时,红伞离地平面水平相距不过七八丈,雪瑶当即叫道:“用力!”小白也不再跟雪瑶打招呼,奋尽全力一推后,松开了手,想要再喊一声“师姐”,但还是忍声不发,目送着雪瑶远去,就此重新向冰坑中掉了下去。
自从得知小白极有可能是妖后,雪瑶自打心底里开始疏远他,但见他为了让自己逃生而不顾性命,心中忍不住阵阵难过,急喊了一声:“小白!”却觉得红伞横飞的力道奇大无比,正是小白最后一搏的力道起了作用,被带得箭般横飞而出,掠过一团黄物,掠过树底。一路飘飞,忽见地下一条飘带自西而东横卧,玉龙似的穿过寒江镇,不由得一惊。
什么怪物,竟然要吞寒江镇了?
定睛细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那条长长的玉龙不是什么怪物,而是寒江。
寒江镇就是因这条寒江而得名,但因终年结冰,寒江的江面与地面并没有多大的分别。雪瑶身在江面,也就没有感觉出来。此时,身在半空,看到了江岸两边的景物,才知道那是寒江,而那深坑所在,就是在寒江之中。
雪瑶第一次从上空看到寒江镇的江景,心中顿生开阔之感,但一想到小白粉身碎骨,又不禁怅然。
此时身在半空,功力不济,不知飞出几里后,才意识到不妥,力道一消,离得那么高,如何下去?
雪瑶心中一急,内息立马开始错乱,真气开始走岔,倏的一声,竟然连人带伞坠了下去,恰好撞在一株大树上,总算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暗中显了灵,没有摔伤,可要御伞而下,却因红伞被卡而不可得。
在半空中苦苦支撑了这许久,雪瑶实在筋疲力尽,挣扎着从树枝上站起来,却因树枝积雪,潮湿滑溜,一不小心竟尔摔晕在地。幸得树枝离地不高,约半盏茶功夫后,雪瑶被冰雪冷醒,忽听到一阵极为熟悉的淫笑声,便一惊而醒,睁开双眼一看,只见一群身穿黄衫的僧人围在四周,正要一拥而上。
当中有人叫道:“她就是那只雌妖,红伞最易认不过。”“上,大伙一起上,‘天下第一堂’垂手可得。”“哈哈,送上吕公山之前,咱们先风流风流。”“这是血妖,小心咬断你。”“怡红院里,什么妖精没见过?却从来没见过真的妖精。”“我宁愿要那种妖精,也不要这种妖精。”……
雪瑶突觉脑海嗡的一声响,知道众僧人正是佛印堂中人,为了免遭毒手,当即一跃而起。岂料一名僧人横手一挥,向雪瑶胸口直探而下。
雪瑶更无多想,猛然推伞,架住了那僧人的手,推在一旁。一名僧人被推,另一名僧人又来,同样猴急。雪瑶正想撤回红伞,却没想到伞尖已被那名僧人拉住,一时扯之不动。眼见那只又粗又黄的大手按来,雪瑶大急,向那人吐了一口。可一口吐沫非但没有阻止那僧人,反而激怒了他。只见那僧人缩手回去舔了舔手背上的唾沫,又要来抓雪瑶。
雪瑶一看,几欲作呕,猛然一拳打出,却因功力不济,拳头被那僧人抓住。此时又见到另一只手袭来,而拳头想要摆脱束缚却不可得,情急之下,只好张开嘴巴,向那人一口咬了下去。
众僧人一惊,不约而同地醒起一事来,当即散了开来,不住唾骂,合计起来,顾忌将血妖的祖宗问候了三十遍不止。
雪瑶一想到天水客栈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不禁喊道:“小白……”然而,小白又在哪里?
雪瑶倍觉无助,趁众僧人惊魂未定之际,拼尽余力,御起红伞,企图冲出重围,不辩东西一路逃奔,一路杀敌,却在纵跃之际看到了雪地中有好几条白影窜动,正在追赶一人。
那人,正是小白。
小白没死?还是正在被索魂?
原来,小白并未身死。小白为了救雪瑶,倾尽全身上下的力道于一击之中,能送雪瑶远去,心中竟有一种满足感,正要一挥手作别,却觉得腰间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
难道是谢范两位前辈?
这个念头同样是一瞬间的事,身子即被拖了过去,一头撞落在一株大树上后,再从树上跌了下来,栽入雪地中。两耳尚在积雪之中,小白便听得有人呼喝道:“这是那只雄妖,快去追那只雌妖。”“雌的,雌的,小僧最好这一口。”“快!见者有份!”“先到先得。”哗啦一声,人数少了一大半。显然,这些僧人对雌妖搁那感兴趣。
小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子被绳索团团困住,然后被倒提起来,重摔落地,想出声阻止,却苦于口鼻被塞,一时不得其便,只听得众人吵成了一锅粥:
“看,小白脸,就是他。”
“你一头扎进去,你也是小白脸。费了老大一番功夫,竟然只抓到一个小白脸。”
“那你扒开他脸面的冰雪瞧瞧。”
“你不是让我去送死吗?万一被它咬中,转眼就化为血人。慧明那三家伙就是被这东西咬中才变成血人的。”
“那‘天下第一堂’咱们还要不要?咱们大老远赶来寒江镇凑热闹的吗?”
“你确定他就是那只血妖?”
“咱们在远处看得清楚,他就是天师堂追赶的两只妖当中的一只,却不知为何突然消失不见了好一阵子。”
“人家是妖,岂能让你说见就见到的?”
“‘天下第一堂’非我们莫属,大家一起上!”
小白一心只挂念这雪瑶的死活,听得众人要动手,立马晃了晃脑袋,因有热气,才晃开了遮住双眼和口鼻的积雪,叫道:“师姐!”却只见到四周黄影游动,正是一群黄袍僧人,蠢蠢欲动,又有所顾忌。
小白一见到众僧人的服饰,立马想到天水客栈的情景,恼那三名僧人意图对雪瑶图谋不轨,以致自己被雪瑶痛打一顿,当即一声惊吼,叫道:“咬死你们。”向离得最近的一人扑去,张口就咬。
那僧人被咬,惊慌之下猛然出掌,但一想到血人的惨状,这一掌威势无比,打到小白的头颅时早已软绵无力。
小白喝道:“不想变成血人的,都给我滚!”说完,又是一声狼般的嚎叫,心中却冷笑,众僧人是小白痴,乘机蹿了出去。
众僧人大惊,正要闪避,当中一僧人喝道:“王八羔子,都做缩头乌龟吗?江富天的龟儿子被咬,有没有变成血人?普明被咬,有没有变成血人?”一面呼喝,一面抢身绕到小白跟前,挥剑阻拦。
原来,那名被咬的僧人法号叫普明。
小白只觉得剑光一闪,脚步收势不住,整个人向长剑撞去,惨叫一声,本以为就此送命,却不料那人忙不迭撤剑。这一跌,小白又是一头栽入积雪中,自知远非佛印堂中人的对手,当即一跃而起,来不及扒开冰雪就喷口说道:“我是血妖,你们都别过来。”那提剑的僧人道:“你是血妖?功夫怎么那么差劲?”小白醒到险些被剑刺的情景,叫道:“我的厉害之处在于血,不在功夫。血妖的血可消融法师,我若是不急着以血消融你们,为何要往你的剑上扑去?”
众人一听,均觉有理,立马哑口无言。
那提剑僧人尖声叫道:“几十人也奈何不了一名臭小子,咱们佛印堂的脸面往哪里搁?”
身旁一僧人笑道:“哈哈,往小翠的怀里搁!”
那提剑僧人怒瞪了一眼,听得身后一僧人正在杀猪般大哭,忽地心生一计,叫道:“普明,反正你已被咬,咬一口是咬,咬两口是咬,若是要变血人,多咬几口还是要变血人。不过,你被咬后仍是好端端的,不妨上前捉住这只血妖。血妖一到手,你的功劳最大,等堂主神光归天后,咱们就奉你为堂主。”
那叫普明的僧人一听,觉得有理,竟尔奇迹般立马止哭,一跃而起,飞身到小白跟前,喝道:“臭小子,我问你,天水客栈中那三名僧人是不是你咬的?”
小白担心雪瑶,急着脱身,为了威胁众人,应道:“是!天水客栈那三名僧人是我咬的,望江楼的郑天师是我咬的,江大志也是我咬的,你也是我咬的,早晚会变成血人,你待怎样?”
普明又惊怕又欢喜,叫道:“我待怎样?捉住你,佛印堂就是‘天下第一堂’,而我就是下一任堂主。你的血不是能致人成血人吗?你的血不是能消融法师吗?来,我让你咬,让你消。”从那提剑僧人的手里接过长剑,一剑指向小白的喉咙。
此时,小白全身上下被捆,双手动弹不得,除了撒腿就跑之外,别无他法,一闪身避开了长剑后,却觉双脚被绊,已被原先提剑的那僧人扫倒在地。
众僧人飞身直上,拉头发、抓耳朵、按手脚……将小白按倒在地。
小白急得大哭,道:“诸位圣僧,我是血妖……”
众僧人牢牢按住小白,听得被捉之后还敢大呼自己是血妖,而不是极力否认,倍觉稀奇古怪。当中有人笑道:“你是血妖,那最好不过。”“这妖是不是有毛病?”“谁不知你是血妖?”
却听得小白道:“对,我是血妖,你们要捉我,我无怨无悔,但我有一事相求,还请各位成全。”
血妖非但自承是血妖,会哭,还出言相求?众僧人觉得不可思议。
普明道:“什么事?快说!”
小白道:“我师姐不是什么妖,而是法师的女儿。你们要押我去换什么第一堂的,我也不反抗,只要你们答应不伤我师姐,我就随你们去。”
众僧人顿觉羞愧无地,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好妖。
普明最是紧张,急问道:“你……你当真是血妖?我会不会变成血人?”小白道:“不会,我师姐有解药。”普明突然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叫道:“天下第一堂到手,堂主之位到手,富贵到手,美人也将到手。”
小白听罢,叫道:“你……”普明在小白的肋下重重地踢了一脚,道:“小妖,你凭什么和我们讨价还价?”小白挣扎着想爬起身来,却又哪里能够?突然失声呼喊道:“妖!”
众僧人尽皆愕然,忍不住环视四下,不见有任何动静,顿时觉得被愚弄,被羞辱,对着小白又是一通狂抽乱打。
普明喝道:“给我老实点!”话未落音,四下传来一阵呼呼呼的尖叫声。普明喝问道:“这是什么声音?”小白嘿笑一声道:“那是我的同伴,众血妖的声音。”普明大惊,问道:“天下竟有那么多血妖?”
恰在此时,四下又响起阵阵怪叫声,此起彼和。小白也学着那些叫声叫了出来。叫声一起,四下跳出十来条白影,个个七窍流血,纵高跃低跳动而来,怪叫连连。
众僧人一惊,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天下第一堂”?也来不及招呼同伴,乘隙就逃。
普明犹豫不决,想要跑,却又恋恋不舍,可一旦落入众血妖的手里,又性命不保。众白影又是一阵怪叫,向普明扑来。普明无奈,长叹一声,一跃而去,隐没在枯萎的乱丛中。
众白影一阵唧唧呱呱,跳了上来,围住小白,作出一副吸血的样子。
小白却叫道:“阿贵,还不快快给我松绑?”
众白影一阵嘻笑,替小白松了绑。当中一条白影叫道:“小白哥,你的主意很不错啊!竟然能吓退佛印堂。”正是阿贵。另一白影道:“小白哥本来就是法师,见过妖的,扮妖的本领自然了得。”自然是二狗了。
小白却没空搭理,看了一眼雪地上的脚印,认定了一个方向后立马发足跟了下去。
阿贵叫道:“小白哥,你这是去哪?咱们又有大买卖啦!”与众人赶了上来。
小白忽然觉得雪地上的脚印不对,一面细细审视一番,一面问道:“什么大买卖?”
阿贵道:“陆家庄陆之道娶媳妇,咱们正好趁这个机会大闹婚堂,趁乱将堂中的彩礼贺礼拿了,够咱们吃一辈子。”
小白道:“咱们扮妖骗骗人,赚点小钱即可,决不能作出伤天害理的事来。这是我师父教下来的。”
阿贵却道:“为富不仁,咱们只是取点零花钱,又不是去杀人放火,你不去,咱们可要去查勘摸底啦!”
小白道:“好吧!你们去!我另有要事在身。”一番搜寻后,又认定了另一条路。
二狗却站在一旁冷笑道:“小白,这次你不去不行啊!天水客栈里,江大志射杀了我们一位兄弟,他的家属索要高额赔偿款,咱们若是不答应,他们就将咱们扮妖的事抖出去。真的这样的话,咱们以后还怎么混?这个事急,还是你眼下的要去办的事急?”
阿贵哈哈大笑道:“依我看来,还是小白哥眼前的事急。人家可是要急着找女人呢!”二狗冷笑问道:“什么女人那么紧要?有了银子,还愁没女人?”阿贵突然学着小白的口气道:“我师姐不是什么妖,而是法师的女儿。你们要押我去换什么第一堂的,我也不反抗,只要你们答应不伤我师姐,我就随你们去。哈哈……”
众白影亦是一同哈哈大笑。
小白二话没说,顺着雪地上的脚步,追寻雪瑶的下落。这些脚印正是先前佛印堂中人分出去追雪瑶所留。
小白修为不高,却好歹也算是个法师,自然就是这伙人的首领。小白要去救雪瑶,众人也只好跟随。只是当小白一看红伞飘动时,几乎看傻了眼,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当即快步跑了上去。
阿贵等人也觉得奇怪,随后紧追,只见一条条血影正在围着雪瑶,个个秃顶,全身上下血迹斑斑,正是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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