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胡正天摆出江富天来,何啸天也不好说话,问道:“胡老弟,平堂主是怎么死的?”
胡正天道:“平堂主的死因,实在太过稀奇古怪,咱们四大驿主虽明查暗访,却一直茫然无绪,也就没有不对堂内各位兄弟公报。诸位,平堂主之死,天师堂上下脸上无光,但事已至此,惊动了圣上,终究无法再隐瞒下去,胡某今日便将真相如实告知,让大伙一起参详。平堂主……”觉得贸然说出来,不知是否合何啸天的心意,转而对何啸天道:“何老兄,不知你意下如何?”
何啸天手掌一伸,做了个请状。
薛飞扬原本不便参与天师堂内部的事,但平堂主之死,血盟令的嫌疑最大,也迫切想知道平堂主的具体死因。
只听得胡正天道:“诸位,平堂主的额头被奇门暗器所伤,这是唯一的伤,死后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妖气,但说是妖孽所为,妖孽又决不会有这种奇门暗器;说不是妖孽所为,可平堂主身上有妖气又是事实。哎,当真让人越想越糊涂。”
众天师听罢,一片惊讶。他们只知道堂主平四海死于非命,但一直不知具体如何个死法,这时听得胡正天的话,才知道他的门顶被奇门暗器打中,至于这奇门暗器是什么,是人所为还是妖,谁也不得而知。当中早有人按耐不住,纷纷问道:“那是什么暗器?”“暗器到底长得什么样?”“什么样的暗器如此神奇?竟然伤得了平堂主?”……
何啸天一摆手,止住了众天师的话头,才道:“胡老弟,你说的一点也不错,依你所见,这奇门暗器是什么来头?”
胡正天哈的一声苦笑道:“何老兄,你这不是分明要让我出丑吗?你们青龙、白虎和玄武三大驿的驿主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物,一直都无法弄清它的来历,我一个糊涂正,又如何能够?若是咱们四大驿主早已得知这奇门暗器的来历,还不去找暗器的主人报仇雪恨?平堂主的大仇不报,咱们天师堂还要不要在混?”
众天师又是一片叫嚷。
何啸天道:“不错,天师堂是天下第一堂,奉圣谕镇守寒江镇,向来以维护寒江镇的安宁为第一要务,平堂主更是官封辅国大将军兼国师,虽长年率众在寒江镇,却是朝中重臣。寒江镇是天下第一妖窟,天下妖孽出寒江,但这二十年来一片太平,寒江镇太平,天下就太平,这些都都赖圣上英明的决策。寒江镇百姓大幸,天下苍生大幸。”双手对着半空一拱,恭敬至极。
雪瑶却在心中冷笑,寒江镇乃天下第一妖窟不错,天师堂是天下第一堂也不错,不过名列第一的妖孽不是那些真正的妖孽,而是你们天师堂;你说这是圣上的英明决策,还不是在自吹自赞?寒江镇的妖孽绝了踪影,全是因为无量剑宗,哪里是你们天师堂的功劳?臭不要脸,呸!
只听得何啸天又道:“如今,平堂主遭难,真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天国损一栋梁之才,朝堂损一重臣,寒江镇百姓不幸,天下百姓不幸,何某……哎……平堂主之死,震惊朝野,惹得龙颜大怒,圣上便派遣钦差大臣宋大人到寒江镇彻查此事。这位宋大人是三朝元老,极得圣上器重,虽不是法师,却正好识得这奇门暗器。”
胡正天吓了一跳,惊问道:“真有此事?”
何啸天道:“胡老弟,你率朱雀驿在此守候凶手,劳苦功高,做兄弟的一得到驿中兄弟飞鸽传书,便马不停蹄赶过来,如实相告。”
胡正天一拱手,沙哑的声音竟然变得哽咽,道:“何老兄心热,那是没得说的。却不知这奇门暗器到底是何物?何老兄可否当众见告?”
何啸天道:“此牌材质独特,这个胡老弟你早已知晓的了,可如何个独特,就谁也不敢下结论了。不过,这些都难不倒宋大人。据宋大人说,这是上古仙人修炼的一股真气,化而为形,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天下独一无二,一阴一阳,刚好成对,后为哲宗皇帝所得。”
胡正天听罢,嘴巴张了开来,无论如何也合不拢。如此奇物,竟然是上古仙人修炼,又为先帝哲宗所得,且又一阴一阳,材质独一无二,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问道:“那杀平堂主的这一块是阴还是阳?”何啸天道:“阳!”胡正天又问道:“却不知那一块阴的在何处?”何啸天摇头。
胡正天还觉得奇怪,继续追问道:“既是先帝之物,为何成为凶器?且杀了平堂主后,平堂主满身妖气,难道……难道……”连续说了两个“难道”,却始终不敢往下说。
只是,胡正天不说,众天师早已听了出来,知道他想说的意思是:难道先帝哲宗的鬼魂显灵,以这奇门暗器杀了平堂主,所以平堂主死后才满身妖气?可这样的话太过大逆不道,谁也不便说出来。
何啸天又道:“后哲宗皇帝传位给当今圣上,却没有将如此宝物相传,而是传给了赵王爷。宋大人是三朝元老,又是当年先帝托孤的辅政重臣,对这些陈年往事自然知得一清二楚。这一切,都是宋大人查验平堂主尸身后说的。”
众天师这才哦了一声,均想:“原来凶手就是赵王爷。”
胡正天却道:“可赵王爷既不会武功,也不会法术,且又贵为王爷,如何会行此事?况且……况且……”这一回确实心中有疑问才说不下去。他觉得其中大有可疑,可具体的疑点在哪里,脑海里又是一片空白,说不出来。
何啸天道:“胡老弟多虑了。赵王爷未曾到过寒江镇,自然不会杀平堂主。可是,赵王爷让冷朝阳组建血盟令,这非金非玉的至宝便成了血盟令的血令牌。平堂主死后之所以满身妖气,就是因为持血令牌的人勾结妖孽。”
突然,胡正天哈哈大笑,笑声之中虽然有些沙哑,却不失畅顺。
雪瑶觉得奇怪,怎么找到了奇门暗器的来历,胡正天反而发笑呢?问道:“胡正天,你是不是糊涂了?”
胡正天正在兴奋之中,也不以为意,笑道:“那些陈年旧事,宋大人知得一清二楚,丝毫不奇。可是宋大人也未曾到过寒江镇,怎么知道这至宝成了血盟令的血令牌?无凭无据,这都是你何老兄妄下结论,想当然矣。你兜来兜去,无非是想指正薛飞扬是杀平堂主的凶手,否定江老兄和我所做的一切,然后自己做堂主,哈哈……薛飞扬又怎么会杀平堂主?若是他要杀平堂主,又怎么会相救朱雀堂?”
何啸天道:“薛飞扬为了对付各路法师,不择手段,在所难免。薛飞扬给胡老弟你小小恩惠,都是诡计,旨在麻痹咱们天师堂,以便对付更多的天师。”
胡正天笑得更响,又一番大笑后才道:“薛令主救了咱们朱雀驿上下一百多人的性命,还说是什么小小的恩惠,当我糊涂虫啊!他若是真的要对付天师堂,大可落井下石,趁机将朱雀驿一锅端了,顺便将罪名推到众雪妖的头上去,让天师堂四大驿去其一,岂不是更加直截了当?”说罢,一副深以为然,又满脸不屑的样子,最后,还是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何啸天直将薛飞扬当空气,也不瞧他一眼,说道:“胡老弟,这就是薛飞扬的高明之处。我问你,陆之道一家是怎么死的?”胡正天道:“听闻那是雪国的公主率雪妖所为。”何啸天道:“此言差矣!雪妖固然要图谋陆家庄,但真正的凶手却是长生门和佛印堂。长生门的掌门冷朝阳投靠赵王爷,一手栽培薛飞扬,让薛飞扬成为血盟令的令主,并赐下血令牌。长生四阳和神光若不是得血盟令令主的允许,胆敢屠陆家庄满门?”
胡正天摇头道:“薛飞扬诚心招揽天下各路法师,就连归隐已久的金刀世家和无极门,也亲自登门拜访,又岂会派人去灭陆家庄?”
何啸天道:“胡老弟言之有理,只是何某有一事不明,还须胡老弟指点指点。”胡正天道:“指点不敢,讲事实就当仁不让。”何啸天问道:“天下各路法师一到寒江镇,为何会无缘无故陆续失踪?且各门各派都认定是咱们天师堂所为,难道是胡老弟率朱雀驿的兄弟去做的?”
胡正天呸了一声,叫道:“这是什么话?这不是让人小瞧了天师堂吗?天师堂奉旨镇守寒江镇,堂堂正正,名正言顺,堂主更是配有尚方宝剑,要杀几个不法之徒,自当堂而皇之,又何须鬼鬼祟祟?”
怪不得如此盛气凌人,这姓胡的是这样,那姓海的也是这样。
在望江楼时,雪瑶听得海通天也曾怀疑薛飞扬是杀天师堂堂主的凶手,但他只是推测,说不出确凿的证据。那时,海通天扬言明人不做暗事,天师堂既得圣上恩宠,又得百姓拥戴,要惩处区区几名不法之徒,自当名正言顺,光明磊落,无须鬼鬼祟祟的暗地里擒人。天师堂行事,做了就做了,难道还怕血盟令兴师问罪不成?
何啸天道:“不错,咱们天师堂有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自然不屑暗中加害各路法师。可是,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就大不相同了,得不得那些不肯归心的法师,唯恐他们另投明主,便暗地里使计杀人。血盟令能一面派人去救谢范夫妇,一面派人去灭了陆家庄,同样就能一面谋害平堂主,一面伸出援手来救援你朱雀驿。这样,谁也不会怀疑杀平堂主的凶手就是血盟令。”
雪瑶听到这里,也学着胡正天的样子,哈哈大笑,笑何啸天这话破绽百出,但胡正天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胡正天道:“就算陆家庄灭门惨案是血盟令所为,这与天下各路法师失踪也不相干啊?天下各路法师都归附血盟令,我就不信血盟令要铲除各路法师,这不是糊里糊涂,自相矛盾吗?”
何啸天道:“那是因为无量剑宗勾结妖孽啊!这传言传得整个寒江镇皆知。不过传言归传言,终究当不得真。只是,半个月前,就是陆家庄被灭门的第二天,无极门的道不同斗薛飞扬时,一身红衣的妖灵出来责怪薛飞扬办事不力。”
哇!我还以为我和薛飞扬下黑灵渊只是几天的事,想不到一耗就是半个月。哎呀!我的汛期都被黑灵渊搞乱了。这虎妖也当真会睁开眼睛说瞎话。呸!若是尚未下黑灵渊,薛飞扬对我没有情意,我或许会相信你这一番话,可自黑灵渊一行之后,我亲眼看到了薛飞扬勇斗血妖冥王的情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只听得何啸天继续道:“正是因为薛飞扬勾结妖孽,平堂主才会一身妖气。薛飞扬,在下不才,只是一个未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想见识一下你的血令牌,不知薛令主可否赐见?血令牌是血盟令的信物,血盟令中的法师见了血令牌,如同见令主。此物想必不会离身吧?”
薛飞扬早已听得心惊肉跳,也就没有听到何啸天后面索要血令牌的话。
雪瑶不忿,但也只是想到一句便说一句,见薛飞扬不说话,喝问道:“何啸天,你们天师堂是血盟令中的一员吗?薛令主的血令牌如此贵重,岂可随意示人?天下法师见了血令牌,如同见令主,你这么想见,想必是有意加入血盟令。堂堂薛令主在此,你若执意要加入血盟令,又何必一定要见到血令牌?”
何啸天喝道:“咱们是天师堂,门下全是天师。”言下之意,天师比法师高人一等,也不归血盟令所辖。
雪瑶道:“天师堂果然嚣张,奉圣旨镇守寒江镇就是与众不同。咱们降妖伏魔的都是法师,你们天师堂却别具一格,自称天师。咱们这些法师,实在不敢与你们天师想比,无法相比,自然也就不会嚣张到杀了平堂主,还会故意留下血盟令令主独有的血令牌。”
她先前学着胡正天的模样发笑,要笑的就是这一点。既然血盟令要掩饰杀平堂主的罪行,为何又要留下血令牌?这不是稀里糊涂,自相矛盾吗?
胡正天一拍大腿,叫道:“不错,这妖……小姑娘言之有理。”他先前况且了两次,却一直说不下去,就是因为这个,只是还没有完全想通透,也就说不出来罢了,心中另有疑惑,急着发问,也就没有让雪瑶说出来。
何啸天也不发作,只是淡淡地说道:“平堂主被害当日,海老弟及时赶到,凶手一时不得其便,没法取走那块血令牌。又或者,凶手仗着有赵王爷在背后撑腰,胆大包天,要给我们天师堂一个下马威。我先前那一番结论,全都是无凭无据,想当然矣,可薛令主拿不出血令牌,又另当别论。”
雪瑶看不到薛飞扬的脸色,又见他一言不发,还道他依旧气定神闲,也不会相信他就是凶手,再也忍不住,冲着薛飞扬叫道:“薛飞扬,姓何的比姓胡的更加糊涂,拿出血令牌给他瞧瞧,好堵住他的嘴巴。”
薛飞扬实在不知如何应对,但他又不善作伪,且又问心无愧,还因先前不愿暴露身份而自责不已,朗声道:“赵王爷确实赐了在下一块瑰宝,也确实非金非玉,被当做血令牌。在下向来贴身收藏,只是不知为何,尚未进入寒江镇,血令牌便无缘无故丢失。知道此事的,只有冷掌门和正阳公主,两人可作证。”
突然,雪瑶回过头来,直瞪薛飞扬,惊叫道:“薛飞扬,你真的勾结妖孽,杀了平四海。”
薛飞扬直摇头。
雪瑶哪里肯依?仍叫道:“你这个大骗子,骗得我好苦……不过,天师堂是寒江镇第一妖,平堂主杀了就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何啸天重重地喝了一声,仍以虎啸声道:“血令牌属薛飞扬所有是事实,平堂主死后满身妖气是事实,薛飞扬从黑灵渊中出来带出一只妖,亦是事实。而你,就是薛飞扬带出来的那只妖,妖性无常,不可度之以常理,既帮着薛飞扬说话,又直斥薛飞扬之过,同样是事实。薛飞扬,你拿不出血令牌,你就是凶手!放箭!”身形一晃,退了开去。
霎时之间,数百枝羽箭瞄准了薛飞扬。
面对如此情景,薛飞扬颇觉为难。各种刀剑的体型比羽箭的要大,且只得几十件,以内力相激尚可,但要拨弄一百多枝羽箭,非要用到剑如虹不可。可是,一旦祭出剑如虹,必有杀伤;若不祭出剑如虹,又必定被箭射伤。
胡正天一举手,喝道:“且慢!”反而站到薛飞扬跟前,又道:“薛飞扬,大丈夫自当光明磊落,只要你交出血令牌,胡某胆敢拍胸口保证,不损你一根寒毛,让你平安下山去。”
朱雀驿上下又是大皱眉头,暗骂胡正天糊涂,就算他不是凶手,随便找个替死鬼,也能免去朱雀驿的一场没顶之灾。他们抢在胡正天之前赶来围剿,为的就是这个。
何啸天道:“薛飞扬以血令牌害死堂主,哪里还交得出血令牌?”
薛飞扬道:“大丈夫行事无愧于心,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天下百姓,没有做过,就是没有。”
胡正天摇了摇头,叹道:“薛飞扬老弟,我只道我姓胡的糊涂,却没想到你身为即将出任血令主的大人物,竟也说出这种糊涂的话来。你要欺我糊涂不要紧,反正我一直姓胡,可这种话在何老兄面前说,那就大大的不妥了。既然你交不出血令牌,那你就是杀平堂主的凶手。平堂主效忠圣上,你不将平堂主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将皇太子放在眼里。皇太子遇害,圣上怪罪下来,咱们朱雀驿上下个个都要被诛九族,胡某为了保住他们九族的性命,只好秉公办事,替皇太子和平堂主报仇雪恨了。哎……无量剑宗勾结妖孽,传得天下皆知,咱们念在你有救命之恩,还不怎么相信这些传言,可如今一见,嘿嘿嘿,咱们想做瞎子也不行啦!”
薛飞扬仍是拱手道:“无量剑宗的使命,是以天下百姓的安宁为己任,荡平天下妖孽。薛飞扬身为无量剑宗的传人,决不会陷害各位,否则也不会将诸位从冰窟中救出。如今寒江镇妖孽横行,赵王爷为了替圣上分忧,才下令号召天下各路法师云集寒江镇,决不会有加害皇太子之意。”
胡正天道:“你们无量剑宗卑鄙无耻,身为法师,竟然与黑灵渊勾结,故意放出血莲,将各路人马引来,然后让他们身陷其中。就算皇太子不是你害的,但皇太子是为了采撷血莲而来,你这位无量剑宗的唯一传人也脱不了干系。何老兄不会骗我,说只要守在孤云峰下,就一定能守到凶手从黑灵渊出来。如今不是出来了吗?他说你是杀平堂主的凶手,你就一定是凶手。胡某的性命原是你所救,但大丈夫恩怨分明,黑白也要分明。薛令主,得罪了。”说罢,一拱手,慢慢离去。
此时,薛飞扬若是要夹持胡正天,只须一伸手便可制住,可一切太过巧合,当真有口难辩。
雪瑶大急,叫道:“喂,薛飞扬,你是无量剑宗的唯一传人,你娶妻生子没?”在血洞时,雪瑶也曾说过这话,这是危急,又再搬了出来。
忽然一个声音喝道:“姓何的,你信口开河。这位姑娘,哪里是什么妖孽?”
雪瑶一听,便知道江大志赶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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