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有天师喊道:“糊……胡驿主来了。”
众天师回过头来,纷纷向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通道来。
薛飞扬顺着通道看去,只见数十名天师张弓搭箭,簇拥着一矮墩墩的男子过来,年纪四五十,打扮与海通天一样,孝服之下却是火黄色,正是朱雀驿的驿主胡正天。
原来,胡正天也早已见到凤凰兽从雪峰下疾冲而出,心中打了个突兀,暗叫道:“薛飞扬?凶手妖孽就是薛飞扬?半个月之前,在寒江冰窟之中,薛飞扬驾凤凰兽相救,对我朱雀驿上下有救命之恩,让我们免做那冰魂雪魄。此刻,我率众追杀他,未免太过忘恩负义。”
第三峰峰顶较为平坦宽广,胡正天离破裂处和薛飞扬所在均远,因心中犹豫,便故意落在众天师之后。
朱雀驿上下一见到凤凰兽从黑灵渊出来,也认定凶手就是薛飞扬,不等胡正天下令,立马追杀。须知,胡正天的自任朱雀驿的驿主以来,名号中得了一个“正”字,唯恐名不副实,行事力求公正,为人也尽量正派,因此处事难免会给人糊涂的感觉,朱雀驿上下背地里叫他“糊涂正”。因为这个原因,朱雀驿的实力越来越弱,就连玄武驿也快赶超上来。
这时,能否擒住这妖孽凶手,关乎到朱雀驿众天师各自九族的性命,若是胡正天糊涂,念着薛飞扬的恩义,让他逃走,后果不堪设想。
众天师追赶之际,当中有人不住地说道:“火光向那边去,凤凰兽追逐两只大盘,大盘上有人,好像是一男一女。”“快,凤凰兽乃无量剑宗之物,一定是薛飞扬。”“薛飞扬竟然从黑灵渊出来,这成什么话?传言一点也不假,无量剑宗果然勾结妖孽。”“管他是谁,反正从黑灵渊出来的就是杀皇太子的凶手。糊涂正表面行事公正,实际糊涂,若是让他抢先一步,咱们朱雀驿上下的性命还要不要?”……
因此,众天师都要赶在胡正天之前擒杀薛飞扬。只是,当他们赶了上来时,一看到凤凰兽正在攻击一面容乌黑泛金点、两眼发绿光、衣衫破烂、又满身妖气的妖孽,又颇觉奇怪,便无不口称薛飞扬为妖孽凶手。
片刻之后,血骷髅从破裂处冒了出来,胡正天正好借机拖延,强令附近四周的天师射杀血骷髅。驿主有令,挨近胡正天的众天师不得不从,只好先行射杀。
一盏茶功夫后,凤凰兽杀得血骷髅掉了一地,一声悲鸣,继续追袭早已逃远的血骷髅。
这时,胡正天率众赶了上来,一听到薛飞扬的妖叫声,便趁机斥责薛飞扬是妖。通道一让开,胡正天舞动软鞭,飞身上来,喝道:“何老兄弟果然没诓我,守在这里,就能守到凶手。凶手胆敢欺负到天师堂的头上来,到底生得如何个模样,让本驿主瞧瞧。”
薛飞扬见胡正天到来,既不便承认自己是薛飞扬,也不能否认自己不是薛飞扬,只能相机行事,当即拱了拱手。
胡正天一落到大石上,见薛飞扬一身奇特,说什么也不敢相信他就是薛飞扬;又见薛飞扬形迹虽然潦倒困顿,但面容俊朗,神情内敛之中自有一股飞扬的神采,浑身上下的英气并没有因衣衫而失色,又颇感诧异,问道:“从黑灵渊出来的就是这位?”众天师一齐应是。胡正天又问道:“凶手妖孽就是薛飞扬?”
众天师又是齐声道,却语言不一,有人说:“不!”另有人说:“他是妖孽!”又有人说:“他不是薛飞扬!”也有人说:“妖孽不是薛飞扬!”更有人说:“凶手就是妖孽,不是薛飞扬。”……但都是极力否认眼前的人就是薛飞扬。
胡正天喝道:“胡闹!乱嚷嚷的成何体统?小孙,你说说看。”那姓孙的天师道:“回驿主,凤凰兽攻击此人,此人必是妖孽。你看,此妖双眼发绿,又满身妖气,全身上下还闪着磷光,又发出妖叫声。”
胡正天道:“言之有理!不错,我看他也不是薛飞扬。此人是妖孽,不是薛飞扬,都是你们亲眼所见,亲口所说的。”转而对薛飞扬道:“妖孽,你为何要冒充薛飞扬?薛飞扬人中龙凤,天人一般的姿采,岂是你这身打扮就能冒充得了的?何老兄说了,杀皇太子的凶手必定会从峰下出来,让我率朱雀驿在此好好把守。你从黑灵渊出来,就是凶手,还敢冒充薛飞扬?想借此脱身?当我糊涂吗?当日在寒江镇,朱雀驿上下承蒙薛令主出手相救,难道本驿主认他不得?”
众法师听罢,这才舒了一口气。他们之所以急着追杀薛飞扬,怕的是就是胡正天一味求正,行事一条筋,错过这个让朱雀堂上下翻身的大好机会。
其实,他们心里都觉得眼前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薛飞扬,但心中都立定同一个主意,那就算薛飞扬不是杀害皇太子的凶手,也要将他说成是凶手。赵王爷狼子野心,满朝文武皆知。血盟令表面上是冷朝阳一手策划,实际上是赵王爷在背后撑腰,而薛飞扬即将出任血盟令主一职,自然就是替赵王爷卖命。皇太子不是薛飞扬害的,还会是谁?毕竟江湖上有无量剑宗勾结妖孽的传言,且薛飞扬又从黑灵渊出来,一切顺理成章。
薛飞扬一惊,问道:“皇太子被杀?”立马醒起血魔的话来,说孤云峰上有不少人坠入黑灵渊,其中一位就是皇太子。皇太子被冥王吸了血,尸骨无存,并非死于自己的手里,自己不是什么凶手,可自己刚好从黑灵渊出来,被所有的天师看到,这样的话说出来,谁信?
胡正天嘿的一声冷笑道:“装得还真的有点像薛飞扬,可凶手就是凶手,岂容你抵赖?”
当此情势,薛飞扬不得不辨,说道:“在下从黑灵渊出来,对太子一事确有所闻,但在下可向诸位保证,在下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妖。”
顿时,四下一阵轰然大笑。众天师纷纷说道:“你就是杀皇太子的凶手,还要装什么糊涂?”“妖孽欺人太甚,太不像话了,还将天师堂放在眼里吗?”“哼!你从黑灵渊出来,此乃数百双眼睛所见的事实。”“你爷爷的,将咱们当三岁小孩吗?咱们又没糊涂!”“跟他啰嗦些什么?他就是凶手妖孽。大伙一起上,捉住杀皇太子的凶手,否则朱雀驿上下,人人都要满门抄斩。”……
其余的法师一齐应是,挥动手中的凶器,朝薛飞扬逼近。
胡正天正自踌躇,一时也不加阻止。
突然,半空中一女子喊道:“薛飞扬,你怎么扔下我不管?说好的天上地下呢?”
众天师抬头一看,无不心感诧异,只见一女子身穿新娘子礼服,手持血木棒,两脚各踏一只乌龟,疾冲而来。
那女子,正是雪瑶。
雪瑶正气急败坏而来,一副要找薛飞扬算账的样子,喝道:“薛飞扬,你是木头吗?怎么……”但一见到众天师蠢蠢欲动,正要对付薛飞扬,又喝道:“人多欺负人少,岂有此理。”挥动血木棒,催促灵龟向众天师飞去。
众天师虽然心里都觉得眼前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薛飞扬,毕竟身形、声音和薛飞扬一模一样,但因见眼前人外形奇特,又被凤凰兽攻击,也就一直不敢肯定,这时见雪瑶驾驭灵龟飞来,一出声就喝斥薛飞扬的名字,哪里还有假?心中都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量剑宗果然勾结妖孽。这妖孽,自然就变成雪瑶了。因为众天师都曾会过雪瑶,知道她是血老儿收养的一只妖,而时隔多日,雪瑶脸面上的涂红已褪,回复原来的面目。
薛飞扬眉头一皱,眼前情形,实在不便回答,也只好做木头。
那两只灵龟见雪瑶上前索战,竟特别灵性,也特别乖巧,斗志昂扬,驮着雪瑶往人群中俯冲而去。
雪瑶一心想着替薛飞扬出一口恶气,急御灵龟,然后伸出血木棒,在众天师的头上一路击打过去,不料势头过于猛烈,一出手时,身形就开始倾斜,不由得胆怯,唯有喊道:“停停停停停……”竟然止之不住,险些跌落雪地之中。
众天师不等号令,早已放箭,数十枝羽箭一起射出,密集如雨。早已失了弓箭的挥动刀剑,虚张声势。
两只灵龟视羽箭有如无物,仍是横冲直撞,忽高忽低,在箭网中穿行,似乎浑不将雪瑶的生死当一回事。
雪瑶脚踏灵龟,眼见羽箭飞来,吓得一身冷汗,惊叫道:“死王八,臭王八,烂王八,胆敢戏弄本姑娘?日后再慢慢和你算账。”但灵龟毕竟是灵龟,无论羽箭如何密集,它们始终纵高跃低,总能于避无可避之际躲过,即使被羽箭射中,也不见丝毫损伤。
雪瑶眼见有惊无险,叹道:“出入平安,一帆风顺,万事大吉。好险,好险……”
众天师被雪瑶驾驭灵龟一番戏弄,更加肯定雪瑶是妖孽。
胡正天喝道:“哪里来的妖孽?”雪瑶喝道:“什么妖孽?姑娘我是法师。”催促灵龟朝胡正天飞去,立马认出胡正天来,觉得奇怪,问道:“胡正天,我认得你,就算你做了鬼,我也认得你。怎么你还不死?”
朱雀驿上下嘘声一片。
胡正天也认出了雪瑶,惊叫道:“薛飞扬果然……出手救了我朱雀驿上下。”他的想法也和众天师一样,认定薛飞扬勾结妖孽,但话只说了一半便改口。
雪瑶想到范长哭的话,得知薛飞扬曾救过他们夫妇二人,问道:“你们朱雀驿上下身陷寒江冰窟,全赖薛飞扬相救才得以生还?”胡正天道:“不错!薛飞扬是我朱雀驿的救命恩人,你竟然出言侮辱他,真是岂有此理。”雪瑶道:“原来薛飞扬也救了你们。救你们的人是薛飞扬,但胡大驿主可知道,害你的凶手是谁?”胡正天道:“多此一问!不是那群雪妖,还有谁?”
雪瑶道:“糊涂!害你的凶手是江富天。他名义上是要相助你对付范乌龟,实际上要借机将你钻入冰窟之中。当时我被兜在网中,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
胡正天怒道:“大胆,你是血老儿收养的那只妖,你是妖孽,妖言不可信。这完全是你离间我天师堂的奸计。我们天师堂上下一心,情同手足,岂会中你的计?”
雪瑶道:“江富天出手害你,你将他当手足;薛飞扬出手救你,你却将他当妖孽。”
胡正天道:“薛飞扬就是薛飞扬,妖孽就是妖孽,岂可混为一谈?”心中却想,若是薛飞扬勾结妖孽呢?
雪瑶道:“你如今不就是将救命恩人当妖孽吗?就凭你们天师堂这点微末道行,也敢跟薛飞扬较劲?”心想擒贼先擒王,觑准了胡正天所在,挥动血木棒夹风劈出。
胡正天双掌齐出,对着灵龟直劈,本以为可以将灵龟推开,却没想到灵龟浑身上下坚硬如铁,两股力道打出,竟如击中铜墙铁壁,非但讨不到便宜,门顶反而被血木棒击中,当真是一记当头棒,眼冒金星。
胡正天当众出丑,哇叫一声,也顾不得晕头转向,喝道:“妖孽,果然卑鄙!”随手抄起一块大石。那块大石少说也有两百来斤,被胡正天一抛,却似棉球似的,破空直飞,直砸雪瑶的后心。
雪瑶正自得意之中,浑不知身后凶险。那两只灵龟故意跟雪瑶过不去,突然失灵,停在半空不动。
薛飞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时不知是否该出手相救,但形势危急,哪里还有余暇多想?早已飞身直上,发力向大石推去。不料掌力触及大石之际,两只灵龟倏然直起,架着雪瑶避开了大石。半空中只留下一阵怪叫声。薛飞扬这一相救,倒显得多余,却将自己置于危地。
雪瑶催不动两只乌龟,正吓得魂不附体,想要跳下来,却又没这胆量,不由得失声痛骂王八。刚骂够两声,身子又突然冲天而起,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气也喘不过来。
胡正天本想偏袒薛飞扬,为薛飞扬开脱,但突然觉得这是捡便宜的大好机会,当即双掌又再劈出。
天师堂是天下第一堂,因二十年前的一场盖世功劳,奉圣谕坐镇寒江镇,其中以堂主为尊,堂主下设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大驿,驿主分别是江富天、何啸天、胡正天和海通天,四大驿主号称“江河湖海”,就人数而言,海通天的玄武驿最少;就法力武功而论,胡正天则居末。
薛飞扬法力高深,武力出众,名动天下,且即将出任血盟令的令主,若是能当众挫一下薛飞扬的威风,既可以大大露脸,在众天师面前树立威望,又趁机摆明了自己与眼前这只妖势不两立的立场,真可一举两得。
此时,薛飞扬身在半空,听得风声正急,虽然不是与胡正天正面相对,但出掌击石的方向只须稍转,便可借势抵消胡正天这一击。
形势所逼,唯有如此。
只听得轰的一声,四掌一同击中大石,大石未碎,胡正天趁机低声道:“薛飞扬,你……”仍是打着要击败薛飞扬的如意算盘,可就这么一开口,本就稍逊一筹的内力略有滞窒,被薛飞扬一股罡风般的内力透过大石直逼而来,又道:“你先走……”最终抵不住,只能忙不迭撤手。
薛飞扬一愕,本以为胡正天趁机偷袭,却没想到他早已认出了自己,要借近身之际,让自己逃走,远离是非之地。正想收力,却又觉得不能太过着痕迹,否则将陷胡正天于不义,因此手中还是留着六七分的劲力。这劲力透过大石,直逼胡正天。
两人一撤掌,那块停在半空的大石因受到两股内力的压逼,从中炸了开来。石屑四散纷飞,打在众天师的身上。众天师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麻痹,脸面生痛,这才收起轻蔑之心,对胡正天刮目相看。
石屑纷飞之际,两人一同着地,薛飞扬一着地便停住,而胡正天连退了三丈才拿桩立定。薛飞扬出掌方位稍斜,仍与胡正天打成平手,高下已判。
胡正天吐了一口血,这才收起轻蔑之心,喝道:“你是妖孽,不是薛飞扬。薛飞扬既然有心出手相救朱雀驿,又岂会对本驿主不敬?”
薛飞扬自责不已,为了顾全胡正天的面子和感激他的一番好意,也故作姿态,左手掩着右肩,但怕引起雪瑶的注目,便侧脸对着她。
雪瑶被灵龟一番戏弄,吓得魂不附体,总算有惊无险,被驮着升到半空后,被风雪一吹,冷得回过神来,一听到胡正天又斥薛飞扬为妖孽,哪里还按捺得住?呼喝道:“胡正天,岂有此理,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薛飞扬就在眼前,你还将他当做妖孽?”
雪瑶不忿别人斥自己为妖孽,推己及彼,自然也不愿薛飞扬被斥为妖孽,何况薛飞扬即将出任血盟令令主一职?并且她早已知道只有妖孽才能从黑灵渊出来,自己和薛飞扬都不是妖孽,却借着血魔的帮助从中出来,一出来就被天师堂撞见,自然要力证薛飞扬不是妖孽了。
她这些完全是急薛飞扬之所急,却不知道早已将薛飞扬陷于极为尴尬的境地。此时,薛飞扬面目难辨,朱雀驿上下都一口咬定他是妖孽,薛飞扬只须摆脱众天师的纠缠,即可免去一切麻烦,却哪里想到雪瑶突然杀出来,好心办了坏事?
胡正天见薛飞扬假装受伤,替自己挣足了面子,同样心存感激,听得雪瑶呼喝,立马诘问道:“薛令主贵为天下各派法师的首领,忙得很,哪里有这闲功夫来这荒山野岭的?”
雪瑶驾着灵龟下来,呸了一声道:“亏你是天师,还是朱雀驿的驿主。孤云峰浮现血莲,而能采撷血莲的只有无量剑宗的传人。薛飞扬急朋友之义,为血莲而来,却不慎落入黑灵渊之中,侥幸不死,正好趁机深入黑灵渊查探妖迹。刚一出来,你们不问情由就将他当做妖孽,要除之而后快,岂不是糊涂至极?”
胡正天喝道:“皇太子身陷黑灵渊之中,必定是遭了妖孽的毒手。妖孽,你驾着两只乌龟从黑灵渊出来,难道你才是杀害皇太子的妖孽?”他本就有心回护薛飞扬,如今正好找雪瑶做替死鬼,但仔细一想,眼前这女子本来就是血老儿收养的那只妖,且从黑灵渊出来,说不定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一相通此节,胡正天霍地一声弹了起来,叫道:“杀皇太子的凶手另有其妖。捉住她!”向着雪瑶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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