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娘竟然是狐妖,所有家丁丫鬟吓得一哄而散,夺门出了石室。
道不同叹道:“金老兄,你我一同退出江湖,各自隐居,二十多年来,老夫一直不敢踏足寒江镇,怕的就是忍不住要下手诛妖,折了你金刀世家的威名。今日迫不得已,还望你老兄在天有灵,多多见谅。”以金刀指着地上的白狐,又道:“老夫为了保存金老英雄的颜面和清誉,一直手下留情,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说罢,金刀来回划动,将白狐剁为肉酱。
秦管家拱手道:“恭喜金二夫人的心腹大患得除,可喜可贺!”神色似笑非笑。
道不同剁完白狐,厉声道:“有妖母必有妖子,老夫岂会弄错?”转过身来,怒瞪雪瑶,就要往她身上砍去。雪瑶吓得魂不附体,喊道:“道老爷子,我……”却听得一阵铮铮声响,逼得道不同手中的金刀摇摇欲坠。雪瑶一阵心惊,这声音竟然有魔力,难道有妖人出手救我?头略为一偏,只见道不同身后一人正在弹铁筝,弹者,正是秦管家。
秦管家右手托着铁筝,平放在胸前,左手拨弄,双眼紧盯着道不同。
道不同几番挣扎,始终无法使动金刀,暴喝一声后,回身就是一刀,同时跳在一旁,金刀劈出,似有闪电之势,击向秦管家。秦管家左手在铁筝上一拍,也似有雷霆之威。两股威势当空一交,轰的一声,震得两人各自退了一步。道不同因自身有伤,所精擅的并非金刀,受此一击后,随即吐了一口鲜血。
响声过后,两人的目光仍交织在一起,杀气比先前的威势更重。
道不同横刀立定,冲着秦管家道:“秦阁主,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为何贸然出手?金三夫人和他的儿子都是妖,你未明真相,冒犯老夫,老夫也不跟你为难,这就请吧!”
秦阁主道:“金三娘母子俩是妖,道老英雄杀了他们,金家感激不尽,但我师妹不是妖,过世的大夫人也不是妖,这位姑娘却将我师妹的儿子以另外两位公子杀了,所以,金刀世家一定要杀了她报仇。我就是师妹请回来伏妖的,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责无旁贷。”
道不同当中一站,金刀一抖,斩钉截铁地说道:“老夫不会将人当妖来杀,也不允许别人如此。谁胆敢伤害这位姑娘,那怕只是一根头发,老夫绝不会轻饶!”语气自负至极。
秦管家打量着雪瑶,道:“道老前辈,你可知道此妖用妖邪之法,将我门下弟子四十多人吸得尸骨无存?”
雪瑶见秦管家回复这身打扮,知道他不是什么管家,听了道不同的话后,才知道他是某派的阁主。身为某派的掌门,本就高高在上,却降尊屈就,甘作管家打扮,并以这个身份邀请我来这里捉妖,必定居心不良,但他出的那一笔酬金十分可观,已是到了我嘴里的肥肉,岂可再让它溜了?当即争辩道:“我是法师,你请我来捉妖,每只六两,岂可抵赖?”
秦管家笑道:“小妖不知天高地厚。这里是金刀世家,金老英雄生前虽已隐退江湖,但全门上下无一不是降妖伏魔的能手。金二夫人原是天音阁中人,尚未嫁入金刀世家时,已然位居‘天音五绝’之列,一根寒玉箫,弹得妖孽无影无踪;在下不才,却也是金二夫人的师兄,铁筝子的功夫也算勉勉强强过得去;此间石室,又是金老英雄的练功房,任何妖孽进入其中,都会原形毕露。我们已将那些雪妖困在此中,早晚会将他们活活困死,又何须请你这只妖来捉妖?你自己就是妖,还敢大言不惭喊捉妖,厚着脸皮说什么每只六两,世间焉有此理?”
天音阁?天音五绝?
雪瑶一下子就觉得这些名字很熟悉,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不由得又再打量那秦阁主,说道:“秦管家,秦阁主,你可真会装。石室内那些妖孽,个个碧眼绿珠,发幽光什么的,不是妖是什么?你扮作管家的模样,请我来捉妖,我一共杀了四十三只妖,打了八折后,还有两百多两。我就收你两百两,快快拿来。”
秦阁主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说道:“那些全是我阁中的同门,如何是妖了?本阁弟子除魔卫道,正要全力剿杀石室内的妖孽,却没想到你为了相救妖孽同道,闯了进来,凭着妖法,吸得他们只剩一滩血。若非金二夫人神机妙算,布下天罗地网,你此时仍逍遥法外。”
可恶啊!可恼也!
雪瑶急得直跺脚,果然是法师比妖还妖啊!这秦阁主也不例外,喝道:“那你为何还命人端出银两?”
秦阁主冷笑道:“妖性无常,贪得无厌,我只不过是要试你一试,想不到你果然如此。小妖,如今一切清楚明白,你总算死得无怨无悔了吧?”
雪瑶彻底语塞。
道不同喝道:“简直一派胡言!老夫早已验证过,这位姑娘不是妖。我说她不是妖,她就不是妖,如何能将你门下弟子吸成一滩血?”
秦阁主也不着恼,放下手中的铁筝,说道:“道前辈,你尚未进入金刀世家时,腹部已被此妖所伤,受伤的样子和本阁的门下弟子一样,至今难愈,此事不假吧?如今,整个天下的法师都知道,这位姑娘就是薛飞扬从黑灵渊里带出来的那只妖,你背叛血盟令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维护她?”
道不同全身一震,毕竟,自己腹部一大片伤痕,确实是雪瑶所为。
秦阁主又道:“这世上,有化血之能的,只有无量剑宗和血妖,尽人皆知。无量剑宗的传人,能将世间任何妖孽化为一滩血;血妖的妖血,能化法师为血。这位姑娘要污蔑我阁中的法师是妖孽,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屑争辩,但道老前辈的腹部也被她的妖血所化,难道道老前辈也是妖孽不成?”
雪瑶不禁暗自赞叹,好不厉害的秦阁主。
道不同倒退两步,一捂胸口,竟然吐了一口血,突然以金刀指着雪瑶,喝问道:“姑娘,你那些到底是什么邪法?从哪里学来的?”
雪瑶不便暴露风不归传法一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见道不同动摇,应道:“道老爷子,你的八卦铜镜法力无边,天下无双,曾验证过我不是妖。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随你纵横江湖、降妖伏魔的法器?信不过你自己高深莫测、独领群雄的法力?”
道不同一听,虽已年老,也不免登时飘然,朗声道:“老夫的八卦铜镜,与金老英雄的金刀并称‘金刀铜镜’,铜镜能验证妖孽,金刀同样可以,威力犹在铜镜之上。那金三夫人,就是最好的例证。老夫自行走江湖以来,大杀四方,从来不会错杀好人。”转过身来,对着秦阁主和金二娘,又道:“两位若是不信,老夫再以金刀验证此……”突然手起刀落,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削向雪瑶身后的石壁。左右之间,还有一刀,那就是猛然回劈,抵住了秦阁主的铁筝声。
雪瑶又是一惊,只听得哗啦啦几声,身上的铁链随着石壁被削而断,应声直落。
原来,道不同假意以验证作掩护,猛然操刀削墙断链,端的是刀法狠辣老练,心机也狡诈奸猾,令人防不胜防。他原本是正直之士,向来不屑行诈,但此刻身上有伤,又身处险境,决不能拘泥迂腐。毕竟,那铮声不易抵挡。
石壁一倒,铁链一去,道不同立马抓住雪瑶,窜了出去,不料身后传来一阵铮声,三长一短,同时有人说道:“道不同,请留步。”自然是秦阁主的声音了。
雪瑶陡然重获自由,高兴不已,虽被大力半拖半拽逃奔,无法自主,但脚步故意沉重,且一步三回头,显然不愿就此离去,叫道:“道老爷子,走不得啊!走不得……”刚要转过一条甬道时,趁机用力一挣,有意或无意地推向道不同的腹部,挣脱了他那铁钳般的大手,闪身回到石室。
道不同啊的一声,以为雪瑶故伎重施,像在福来客栈一样,要摆脱自己。急怒攻心之下,道不同发力闪避,避得极为狼狈,竟尔倒在地上,身子压塌了石墙。他身子倒下之际,仍是不忘反手一拿,喝道:“你待怎样?”却落了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雪瑶逃走。
可是,道不同纵然是老江湖,又哪里会料得到雪瑶并非要逃走,而是要再入虎口?
雪瑶双脚似乎被火烫一般,三步并作两步走,似有极为紧要的事。
什么事?
只见她一回到石室,也没向四周多看一眼,而是三下五除二,俯身捡拾地上的银两,但石壁只是断裂,并未粉碎,而银两被秦阁主以强劲的手法激打,深入其中,轻易抠不出来。
雪瑶不由得又躁又怒,叫道:“天灵灵,地灵灵,财神急急如律令!”
突然,室内一人身影晃动,说道:“抠不动吧?我来帮你。”雪瑶大喜,兴奋地喊道:“好极啦!谢谢!”却听得浑身上下闪过阵阵的铮铮风声,正是铁筝子所发。
道不同见雪瑶走得如此匆忙,还以为她有什么急事,惟恐她有失,自己顾不得调息,当即一跃而起,快步回来,见了雪瑶如此滑稽的举动后,不由得一呆,也气煞当场,探手就要拽雪瑶。不料,铮声如箭,来势之快,方位之准,间隔之密,无一不是一流高手的造诣。
道不同虽然仗着手中的金刀坚硬无比,削铁如泥,但毕竟有伤在身,且削石壁时又耗费了一番内力,此时要抵挡这些雨点般的铮声,不免力不从心,稍有差池,被铮声击中,那就等同被刀剑刺中。
道不同无奈,唯有舞动金刀,但因失了先机,又忧心雪瑶,且金刀非己所长,登时处在下风,被逼得一步步斜退入内,喝道:“小姑娘,你先逃啊!”
先前那几下铮铮声,已击中地下的石板,当中镶着的银两显了出来。雪瑶见到,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先办正经事,当即以血木棒撬动碎石板,挑挖银两。这些银两,正是被金三娘踩踏入其中的。
雪瑶浑不知身处险境,一面抠银两,一面喊道:“六两快出来,六两快出来。”几番搬弄,总算有所收获。
秦阁主见了如此情景,不禁莞尔,知道雪瑶一时半刻不会逃,便将铁筝对准了道不同。
道不同缚手缚脚,又喊道:“小姑娘,你快走,你要多少银两,我给你就是。”雪瑶总算听了进去,却道:“那是你的,不是我的,你的我不要,我的非要不可。”
道不同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秦阁主窃喜,说道:“道老前辈,何必走得那么匆忙,只顾着这位姑娘,不顾无极门的门下弟子?”随手扫了一下铁筝,弹向石室内的一行人。
道不同顺着铁筝声所往看去,只见秦阁主身旁十来人被押解站定,身绑铁链,口塞纸团,衣衫破烂,神情委顿,显然受了不少皮肉之苦;押解之人,手执各式各样的法器,或琵琶、或腰鼓、或唢呐、或长笛……衣饰与雪瑶所杀的那些妖人的一模一样。
道不同不由得暗暗叫苦,因为这些被押解的人,正是他的门下弟子,共有十五人。待秦阁主与道不同罢斗后,他们口中的纸团才被取了下来,纷纷喊道:“师父,弟子无能,救援来迟。”“师父,你老人家安好?”“师父,弟子总算见到你老人家啦!”……
原来,道不同拖拽雪瑶离去时,秦阁主与金二娘对视一眼,为了挽留道不同,命门人将无极门的弟子押解出来。那三长一短的铁筝声就是暗号。秦阁主出声让道不同留步,不见道不同有任何回应,正要逼得无极门下弟子出声,却听得道不同传来惨叫声,紧接着就见到雪瑶回来。雪瑶一回,道不同必定不会独自离去,秦阁主也就无须多虑,有心留住雪瑶,便出手助她挖银两。
秦阁主又道:“道老前辈,你老人家教出来的好弟子,胆大妄为,好不识礼数,竟然擅闯金刀世家。不过,他们为仰慕天音而来,情有可原。那我就不敢拂逆,只好让他们一饱耳福就是。”随即手一拍,拍得铁筝闷声作响。
雪瑶正在抠银两,却见那些银两纵然有所松动,但要将它们全部抠出来,并非易事。这正是秦阁主的诡计,他只是出了一半的力道,故意为难雪瑶。
银两明明可以够得着、摸得到,却无法尽数取出来,雪瑶不得不气恼,不得不急躁,一听到无极门的弟子呼喊,这才注意到石室内多了这么多人;再看到押解之人身上的服饰和手中的乐器时,立马疑惑不定,不禁摸了摸那些早已揣入怀里的银两,很冰凉;听得秦阁主要以他们的性命来威胁道不同,又忍不住感叹。
寒江镇终年一片雪白洁净,偏有这么多一般黑的乌鸦。神光为了逼得三尊承认与妖孽勾结,不断以金刚门上下的性命来威胁,这秦阁主也爱这一套。天下各路法师,你视我为恶狼,我将你当猛虎,处心积累要剿除对方,再这样斗下去,无须与妖孽开战就死伤得差不多了。
道不同暴喝如雷,叫道:“秦筝,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岂可拿我门下弟子的性命相威胁?”
原来秦阁主叫秦筝,他用的是铁筝子,叫这个名字倒也贴切。
秦筝开始显得极为傲慢,淡然说道:“不敢,这位姑娘是不是妖,只在你一句话。你的门下弟子要不要听天音,也在你一句话。”
雪瑶不解,我不是回来了吗?为何秦筝还要威胁道不同?问道:“姓秦的,你还要闹什么?”
秦筝不答,仍是冲着道不同说道:“道老前辈心知肚明,我也不转弯抹角。道老前辈,这就请吧!”拿起灵台上的早已准备妥当的笔墨纸张,轻轻一送,往道不同身前送去。
道不同金刀一挥,昂然道:“办不到!”将笔墨纸张削为碎片。
雪瑶觉得奇怪,问道:“道老爷子,秦筝还没说出来,你就一口回绝,到底什么办不到?难道是画符写咒吗?这个我最擅长,不妨让我来。”
道不同正色道:“秦筝,你的花言巧语瞒得过两位妇道人家,却瞒不过老夫。你为了‘天下第一阁’的名头,要老夫改口,立下文书,向天下人昭告,说这位姑娘不是妖,老夫自然办不到。”
雪瑶这才了然,怪不得先前金三娘说什么改口,就是要道不同改口承认我是妖。道不同的名头太响亮,年纪又最长,说过的话,极为有分量。他曾验证我不是妖,天下法师自然信服。那么,即使这位秦筝捉住了我,并将我押到血盟令大会上,各路法师也必定不会承认我是妖。他们为了“天下第一”这个名头,互有心病,且早已闹得不可开交,如何能不抓住这个把柄?因此,秦筝不会杀道不同,非但不会杀,还要好好保护他。只是,道不同一日不肯改口,苦头就无穷无尽。他素来以正直闻名于江湖,如何会违背良心说话?
秦筝气定神闲,笑道:“道老前辈,依我看来,你还是办得到为好。你的儿子已失踪,若是你这门下弟子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无极门恐怕不是退出江湖,而是彻底销声匿迹了。”说到最后,仰头长叹一声,左手看似有意,又似无意,在铁筝上一击。铮的一声响过,无极门的一名弟子惨叫一声,吐血倒地。
雪瑶知道秦筝的目的,就是要将自己当做血妖,然后押到血盟令大会上;也知道再杀去,哪怕是杀尽道不同所有的弟子,道不同也不会改口。为了免得多杀伤,只好拖延,立马喊道:“我是妖,我是妖,你带我去就是。”
岂料,道不同大喝一声道:“胡闹!老夫验证过的,不是妖,就一定不是妖!几十年来,何曾有过半点差错?事关老夫一世英名,老夫岂可出尔反尔,说这位姑娘不是妖?”说到最后一句,双眼向门下众弟子扫去。
众弟子纷纷随声附和,个个都是宁死不屈的样子。
秦筝早已知道道不同是一块极为难啃的老骨头,不受威胁,但就此罢休,也心有不甘,笑道:“既然无极门铁定要退出血盟令,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各路法师作对,本阁主只好勉为其难,替血盟令清理叛徒了。”说罢,高举铁筝,又是铮的一声。
道不同大怒,喝道:“臭不要脸!”飞起金刀,凌空劈去。
金刀夹风,势道奇猛无比,秦筝丝毫不敢大意,只能双手一偏,绕开了金刀的寒芒,喝道:“道不同,你执意如此,就会成为灭无极门的罪人。只要我一声令下,你门下弟子个个尸横就地。”
道不同双眼圆睁,厉声道:“无极门下有任何一人损伤,道不同必定灭你天音阁。”
秦筝叹道:“无极门自你手中而毁,可怜啊可怜!给我全……”不料,金刀又再雄起,竟然逼得秦筝说不出后面的话来。